第34章 Chapter.(1)
窗外的樹枝有些光條條的,窗臺上積了未清掃的落葉。一片安靜的教室裏, 只有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的篤篤輕響聲在回蕩着。
“《列車》, 是太宰第一次以此筆名發表的文章。在那之後, 又有《逆行》等作品,他早期的文字以‘叛逆’著稱,但是風格卻在後期發生了變化……”
明明是很簡單的文字組合在一起,落在佐伯珠裏的眼中,卻顯得有些晦澀。
沉溺于自己世界的她對這些文學與歷史方面的知識毫無了解, 僅僅知道“太宰治”這個作家和幾部有名的代表作罷了。至于太宰治的信念、性格、風格, 她全都毫無了解。
珠裏翻着書頁上的文字, 悶悶地咬着筆杆。
——想要盡快從從前的狀态掙脫出來的話, 不學習可不行。但是從前落下的基礎太多了,僅靠齊木君的補習也派不上什麽用場。
看來,還是要自己買一些書籍, 多多看書吧。
下課鈴聲響了, 執課的教師草草講完了文學的最後一部分, 收起講義與書籍, 踏出了門。教室內倏然喧鬧起來, 像是沸騰了的熱水似的。
一名女生磨磨蹭蹭地挪到了佐伯珠裏身旁, 弱弱地開了口。
“那個……佐伯同學。”
“啊?”
珠裏停下了筆,擡起頭來。
入目所看見的女生有些面生, 珠裏只記得她的姓氏裏帶一個“山”,至于是“山中”還是“青山”,她卻完全不記得了, 所以也喊不出女生的名字來。
“……那個,抱歉……”這位個子高挑、身材頗好的女生撇過頭去,聲音裏略略有着擔憂,“之前,校園祭的時候,戲弄了你,把你關在了倉儲室裏……抱歉。”
珠裏:?
發生過這樣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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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了。”珠裏草草說完,重新低頭和筆下的習題做着鬥争。
“真、真的很抱歉!”女生誤以為珠裏惱羞成怒,連連道歉道,“我已經意識到了,不應該欺負同班同學,無論對方是怎樣的脾氣,這都是不對的……請你不要生氣!”
“??”
珠裏無言。
她是真的不記得發生過這樣的一件事了。
對于這種無所謂的事,她從來不會投之以關注。光是想漫畫的新梗和處理庫丘林就要花費她百分之八十的精力了,她哪有空為無關的人浪費時間?
“抱歉抱歉抱歉!”女生忙不疊地鞠起躬來,姿勢極為标準。
也不怪這個女孩,實在是佐伯珠裏今早的表現太反常了——
她坐着一輛令所有人都無法想象的、只有電影和電視劇裏才會出現的豪車前來學校,被司機恭恭敬敬地稱為“珠裏小姐”,還一副和司機熟悉無比的姿态。再聯想到學校裏從前就有的“佐伯珠裏出自財閥之家”的傳聞,曾經排擠過她的人都開始默默擔憂起了自己做過的事情。
欺軟怕硬,本來就是人之天性。
“我知道了。”珠裏用筆尖狠狠戳了一下書頁,語氣很冷淡,“我沒什麽空,能別打擾我嗎?”
雖然已經決定以正常人的方式生活了,可她還是不習慣一下子與他人變得太過熱絡。勉強說上幾句話,已經是現在的極限了。
佐伯珠裏的表情一冷,就顯出吓人的傲氣來,那執着于道歉的女生微微一驚,眼底露出不甘的神色。她微微咬了咬牙,低聲說道:“為什麽你從來不在學校裏說這些事?”
“為什麽要說?”珠裏反問。
“明明只要讓別人知道你是財閥家的女兒,就不會有人再這樣孤立你,大家都會對你很好……”
“?”珠裏的頭頂飄起一個問號,“原來你們交友的第一要義是對方的家庭背景嗎?”
“不、不是,倒也不是這樣……”女生握了拳,氣勢微弱,“明明出生于那樣的家族,卻偏偏遮遮掩掩的,讓別人都以為你只是普通家族的女兒……”
“青山……中山,不,山中同學。”珠裏有些煩躁地拿圓珠筆捅着習題冊,說,“我說過了吧,我沒什麽空,能別打擾我嗎?我知道被人發一頓火的感覺很糟糕,所以趁我現在還沒發火,趕緊回去吧。”
姓青山的女生呼吸微微一窒。
明明佐伯珠裏開口和別人說話了,可是她卻感覺佐伯的脾氣比不說話的時候還要糟糕了一些。
她不知道,對于佐伯珠裏來說,這已經是“照顧人”的極限了。
珠裏的性格并不好,要她柔柔善善、乖巧溫和地回答問題,她是辦不到的。所以,收斂起大小姐的鋒芒、保持沉默,免得傷害到別人和被別人傷害,這就是她最好的選擇了。
午休時間一到,佐伯珠裏捧起書本,跑遍了辦公室。一直不愛聽課、成績難看的佐伯珠裏忽然奮起開始學習,所有的執課教師都十分震驚,包括鶴丸國永。
珠裏見到鶴丸的時候,這位年輕的新人教師又在辦公室裏偷偷摸摸地啃着和果子看漫畫。聽到推門聲,鶴丸便匆匆用雪白的襯衫袖口擦着嘴角的零食碎屑,一邊胡亂地把漫畫書塞到教案下去。
“鶴丸老師。”
“啊——是佐伯同學啊。”鶴丸竟然悄悄地松了口氣。他不再急着擦掉那點零食的碎屑,說,“我還以為是宮野老師他們回來了。……少見,你竟然會來我這裏,不害怕我了嗎?”
他側過了身,朝佐伯珠裏笑了起來。
然後,他做了件令珠裏難以理解的事情——鶴丸國永用腳踩着地,讓轉椅一圈圈地轉起來,像個坐搖搖車的孩子似的。
目睹這一幕的珠裏甚至想到,如果這裏有一輛投幣式搖搖車,鶴丸國永一定會迫不及待地坐進去吧。
——這家夥怎麽回事,幼稚的不可思議啊??
“鶴丸老師,我來問一些問題。”她把書本壓在鶴丸的辦公桌上,語氣嚴肅,“關于日本史的考試方面的。”
“诶——”鶴丸停下了轉圈,露出一副興趣十足的神色來,“佐伯同學竟然開始好好學習了嗎?我能問一問原因嗎?老師真的很好奇啊。”
“鶴丸老師難道不明白嗎。”珠裏盯着他,語氣裏有一絲咬牙切齒,“我被一個可惡的家夥騙了,像是一頭被圈養的家畜一樣生活了這麽多年。現在我一旦知道那家夥是騙子後,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從家畜變回人類了。”
曾經的她有多信任白,現在對鶴丸就有多麽的心情複雜。那樣的心情談不上說是“恨”,只是因為“被欺騙”而産生了讨厭與不甘。
甚至于,為了調查清楚鶴丸這樣做的動向,她主動地掙脫出了過往自己給自己設置的牢籠和枷鎖,向着正常人的生活軌道靠齊。
“诶?這麽讨厭我嘛?”鶴丸摸了摸後腦勺,金色的眼眸裏有着一絲揶揄,“那我還真是很榮幸呢。吓了一跳的同時,又覺得有些驚喜。”
“是,讨厭。”珠裏彎下了腰,逼視着這個從前最害怕和仰慕的人,說,“我遲早會把你的一切都調查得清清楚楚,鶴丸國永。”
鶴丸聳了聳肩。
“講題吧。”他修長的手指翻開書頁,白皙的臉上泛開了一絲令珠裏無法猜透的笑。
不得不承認,他在教學方面确實很有一套,即使是晦澀複雜的知識點也能被他梳理解析的簡單有趣。如果排除兩個人之間的關系,珠裏一定會承認他是一名優秀的教師。
“吶,珠裏。”鶴丸講了一半,忽然開口喊了她的名字,“現在的你真的很讨厭我嘛?”
“當然。”珠裏眉頭一蹙,“你該不會以為這是小女生欲拒還迎的傲嬌吧?我和那群無腦迷戀你的普通女生可不同,我知道你這家夥有很多秘密。”
“噢?”鶴丸歪頭。
“怎麽?”珠裏很不客氣地說。
“我覺得——”鶴丸忽然掣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按坐在了自己的懷裏,“你不妨可以試着更讨厭我一點。”
毫無防備地,珠裏就被迫地坐到了老師的腿上。鶴丸的雙臂交籠在她的腰際,将她鎖在了自己的懷裏。他根本不給佐伯珠裏反抗的機會,自顧自地繼續說着話:“如果你能更讨厭我一點的話,事情就好辦多了……”
說罷,他以手指挑起懷中少女的面龐,微微低俯了身體。
如果珠裏沒猜錯,這個家夥是想趁機吻自己的。
下一瞬,鶴丸就覺得腰上的肉被佐伯珠裏擰了一下。
“嘶——疼疼疼疼!”鶴丸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來,“珠裏,松、松手,又痛又癢,好難受……”
“你才應該松手,變态老師!”珠裏冷着語氣,手勁一點兒都沒松,“在教學時間公然對學生進行騷擾,你想要見警察嗎?!”
“不——松——手。”鶴丸又露出了笑眯眯的表情,“我說了吧,我想讓珠裏更讨厭我一些嘛。”
“……你太奇怪了。”珠裏心底覺得怪怪的。她用手掰了掰他的手臂,卻始終掙紮不出,“為什麽要我更讨厭你……你從前不是要我一直信賴着你嗎……”
“無聊嘛。”鶴丸一歪頭,又說出了這個萬金油似的答案,“被珠裏極度信任和極度讨厭的感受,我都想試一試。還有其他的,被極度愛慕、極度敬重、極度輕視的感覺,我都已經……”
像是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鶴丸忽然收了聲,只是用燦金色的眼眸注視着懷中微惱的少女。
“騙子。”珠裏嘀咕了一聲,心底卻有些茫然。
從前的白會因為她将信賴分給了赤司而瘋狂地生氣,現在的他卻好像巴不得自己讨厭他。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她根本猜不到了。
如果換做是從前的她,像現在這樣坐在仰慕信賴着的白君懷裏,她只會感到無以言喻的幸福吧。
正是她這一瞬的晃神,讓鶴丸能放肆地将頭擱到她的頸窩上去,輕輕地蹭了一下。
“松手……!”
穿着黑色高筒襪的腿晃了晃,制服鞋的鞋尖擦過木質的地板。珠裏的力氣不大,并不能掙出來。思來想去,她能想到的唯一辦法,竟然是把鶴丸變成女孩子。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下午的授課時間快……”
宮野老師踏入了半步,身姿就僵在了原地,手裏的文件噼裏啪啦掉了一地,面上出現極度震愕的表情來。她極力控制着自己,才免于失聲尖叫的沖動。
“國、國、國永老師……你在做什麽……”
“啊,是宮野啊。”鶴丸一點兒也沒有被人抓包的自覺,很自如地回答,“如你所見,講題。”
珠裏微驚。
被宮野老師撞到這副場面,明天絕對全校都會爆炸吧!!
鶴丸國永被辭退就算了,她只要動用家族的力量,就一定能把他從茫茫人海裏找出來;可是她要怎麽面對那群煩人的鶴丸迷妹啊……
“放心好啦。”鶴丸忽然在珠裏耳旁說,“宮野是沒機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噢。”
珠裏:警覺!
“你你你你你不會要對她動手吧?”珠裏的面色微白,“鶴丸老師,殺人是不對的,是違反法律的,會受到刑法的制裁,你不可以這樣對待她……”
“佐伯同學,你在想什麽呢。”鶴丸嘆了口氣,把珠裏從自己的懷裏解放了出去,“我當然有我自己的方法啦。我和普通的人類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珠裏終于得以從他的懷裏退出來,不自在地揉了揉胳膊。
——這家夥真奇怪。
為了逃脫這副尴尬的場面,她匆匆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離開了辦公室。
也不知道鶴丸做了什麽,宮野老師果然沒有多嘴。珠裏心底微微不安地等了一個下午,都沒有聽到任何“教師與學生在辦公室○○○○”的議論聲,這才松了口氣。
部活時間。
珠裏如往常一般去了籃球館,然而今天等待着她的陣容卻格外豪華。全部門的部員似乎都在了,擠擠攘攘地湊上來,争先恐後地問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經理小姐是超級有錢人家的大小姐?這是真的嗎?”
“早上是被一輛價值無法估量的豪車送來的?還有司機?”
“不,我聽說的版本是一年級的那個老師親自開車送來的……”
面對部員們的疑惑,珠裏扶着額頭,嘆了口氣,說:“不算有錢,只是普通的人家而已。”
黑子哲也的目光像兔美醬一樣犀利了起來。
“明明是很了不起的家世,卻雲淡風輕、毫不在意地說這種話,好過分,對普通人的傷害是200%。”黑子抱着部門裏的寵物二號,一本正經地下了結論。
“……”珠裏眼神死。
“能和赤司君交好的世家,本身就絕不簡單吧。”黑子說。
“怎麽感覺……”日向順平推了一把眼鏡,說,“黑子好像一直知道這些事的樣子……”
“嗯。”黑子竟然點頭了,“佐伯同學也在帝光讀書過,稍稍有些了解吧,綠間君也和我說了很多。”
日向:……
“你這家夥藏得有夠深的啊!”日向對黑子咆哮,“完全沒在部裏提過這些事啊!”
“什、什麽?帝光?”監督麗子也有些反應不過來,“不只是有錢人家的女兒,還是帝光中學出身的嗎……佐伯同學這樣子,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啊……”
珠裏:……
怎麽大家好像都很震驚的樣子啊。
“監督,”珠裏扯了一下麗子的衣角,說,“有空嗎?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噢……嗯。”麗子吹了一聲口哨,讓部員先做熱身訓練,自己則跟着珠裏走到了一旁的走廊處。
抱着籃球的日向順平轉動頭部,視線跟着麗子的身影一直轉。他扶了下圓框眼鏡,說:“不知怎的,我心底有種不好的預感,我一定要跟上去看一看。”
說罷,他就鬼鬼祟祟、蹑手蹑腳地朝着珠裏與麗子的方向走去。
麗子與珠裏正站在走廊的拐角處。
“監督,先前你那麽照顧我……謝謝了。”珠裏咳了咳,說話的聲音有些僵硬,“我之前的脾氣不太好,有時也會有失禮之處,非常抱歉。”
麗子微愣,讪讪笑說:“我對大家都是這樣的啦,你也不用特地感謝我。”
“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所以我想學着變成一個開朗積極的人。”珠裏深呼了一口氣,說,“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
“喔……”麗子眨了眨眼睛,說,“難怪感覺你最近話多了不少呢,這是好事呀。當初我就和大家說,總有一天,佐伯同學也會和我們玩在一塊的。”
珠裏點了點頭。
麗子安靜了一會兒,忽然扭扭捏捏地問:“吶吶,學校裏的傳聞是真的吧?都是真的吧?佐伯同學的父親和母親都是很厲害的人物,佐伯同學的家境也很好……”
對着麗子的好奇心,珠裏反倒沒了遮掩的欲望,她點頭,說:“雖然有誇張的成分在,但勉強可以說是真的。”
麗子撫了撫胸口,說:“糟糕了,我怎麽覺得佐伯越來越有帥氣的男主角的資質了呢……”
要是佐伯珠裏是男孩子的話,她一定會心動的。
默默無聞地待在校園一角、低調沉默的富家少爺,雖然是有錢人家的後代,卻在努力工作着,一個人在外租房居住,過着普通人的生活;哪怕被排擠和孤立着,也從不用家境壓人一頭;不僅如此,在真的需要他的時候,還會一言不發地撲過來保護女生,毫不拖泥帶水……
這樣的人不當男主角,真是太可惜了。
就在麗子托着面頰想入非非之時,日向順平突然出現了。
“麗子!醒醒啊!”順平搖着麗子的肩膀,“我的頭頂很綠,你看一看啊!”
“啊?”麗子抽了抽嘴角,“你在說什麽呢……”
眼看着隊長和監督又要互怼起來,珠裏小聲地說了句“我先回去了”,就回到了籃球館中。
她早就習慣了在這裏的工作了,倒水與洗毛巾之類的活幹起來十分順手。和同學們曾經強加給她的任務不同,這是她心甘情願做的。
因而,在看到訓練完畢、疲憊無比的部員們,能夠在休息時暢快地将冰水飲盡,她的心底也有着微微的滿足。
從前不覺得,現在,她竟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也不錯。
***
部活結束後,珠裏想到白天在課業上的困擾,決定去書店轉一轉。
佐伯家的司機早就候在了校門口,但是珠裏并不習慣被人接送着上下學,就幹脆地讓司機回去了。
親眼目睹“大小姐對司機頤指氣使”這一幕的誠凜衆人,不由齊齊吸了一口氣。
“傳說……是真的……”
與部員們道別後,珠裏獨自走上了通往書店的路。
這條路與她平常回到中央公寓的路相反,要通過一條行人稀少的天橋。年代久遠、貼滿了巨大廣告牌的天橋沐浴在夕陽的餘晖裏,橋上有一個人影,正在獨自抽着煙。
珠裏掃了一眼那道人影,心底忽然産生了一個疑問。
這個人怎麽這麽眼熟呢?
——穿着她親手挑的襯衫和風衣,藍色的長發被夕陽時的風吹着亂舞。指尖的香煙快燃到了盡頭,煙灰好像快要落到地上去了,讓人擔心會不會把衣服燙出一個洞來。
珠裏的眉頭跳了跳,她盯着那個高高大大的男人看了一會兒,說:“庫丘林,你怎麽跑出來了?”
她不是叮囑了這家夥要好好待在家裏,不要再讓別人發現他了嗎?
“我也沒辦法啊,大小姐。”庫丘林反身,将手肘搭在欄杆上,風把他額前的碎發吹得一陣亂舞,“在你家裏的話,我一抽煙,就會有奇怪的警報響起來,然後全家的人都瘋了似地四處沖來沖去,我只能出來了……”
聽他的語氣,似乎還很委屈呢。
“煙霧報警器?!”珠裏扶額,“這是當然的啊!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在室內吸煙嗎!”
“我以為在Master的家裏抽煙是沒事的啊……”庫丘林說,“有錢人的房子也會裝煙霧報警器嗎……”
珠裏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她這個煞筆男朋友什麽時候才能學乖啊。
“算了。”珠裏晃了晃手裏的提包,“反正我恰好要去書店,你陪我一起去吧。至于煙霧報警器什麽的,就當是家裏鬧鬼了。”
她伸了個懶腰,語氣輕松起來。
她身上駝色的線衫敞開了,露出一截細嫩的鎖骨;半卷到手肘的袖管下,一雙細瘦的手顯得極是纖弱瑩白。
庫丘林打量了她一眼,忽然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Master最近好像變得漂亮了很多嘛,是因為心境的改變嗎?連帶着身材都有女人味了……”
“閉嘴。”前一秒還語氣很好的佐伯珠裏瞬間冷了臉。
“……”庫丘林立刻噤了聲。
他默不作聲地上來摟了她的肩膀,不敢再說話了。
一開始只是摟着肩而已,後來,他的手掌就慢慢滑下去,落到了少女柔弱無骨的腰間,反複地摸索着。
珠裏:?
這家夥在幹什麽呢?
“沒有肉啊……”像是察覺到了Master的疑問,庫丘林終于開了口,“都是骨頭,太硌手了。Master,你多吃一點吧。”
“閉嘴。”等待着庫丘林的是一記書包錘。
因為時常購買漫畫的原因,珠裏對“書店”這樣的地方熟門熟路。她循着街道走了一段距離,便找到了自己慣常去的書店。
今天的客人還算少,結賬的地方沒有排起長龍。因為天氣冷了,玻璃門沒有敞開,以抵擋令人瑟縮的秋冬寒風。
兩人走入書店後,珠裏徑直走向了歷史區。在一排厚重的書籍間,她左右挑挑揀揀,費勁地尋找着自己想要的書目。
忽然間,她的目光掠過了什麽。
那是一本刀劍方面的資料書,封面上是一柄古樸優雅的長刀。不自覺地,她就伸手取下了那本書,随手一翻。書頁嘩啦啦掠過,恰好停在介紹某柄名刀的頁面上。
【刀匠五條國永所作,輾轉于諸家之手的名刀。】
原來介紹的是太刀鶴丸國永。
珠裏想到學校裏同名的老師,便将書籍合起,塞回到了書架上。
——以刀為名的、奇怪的人。
——總不會,他真的是一柄刀吧?
她捧着自己挑好的書目去櫃臺處結了賬。抱着厚重的書籍,她四處尋找着自己的Servant。好不容易,才在漫畫區發現了庫丘林的身影——他正十分認真地蹲在地上,翻看着什麽。
他的手裏舉着一本标注有18R字樣的書籍,封面上是勇士與女祭司擁抱的畫面。
珠裏:……
這不是成人漫畫嗎!!
這家夥怎麽回事!
“喂!”珠裏迅速合上了他手中貼滿馬賽克條的、不可描述的書籍,低聲說,“你竟然在書店裏看這個!”
“啊?”庫丘林懵了下,“Master不是很愛畫畫嗎?參考一下暢銷書目也許會對創作有所幫助。”
珠裏:……
這個理由太過一本正經,她竟然無法反駁。
但是,誰要參考成人漫畫啊!
畫風完全不一樣吧!這根本不是通往幼兒園的車!
庫丘林手裏的成人漫畫被抽走,他沒有放棄看書,又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當紅偶像的泳裝寫真集來。封面上的少女身穿水着,散發着清甜可愛與妩媚性感混雜的氣息,令庫丘林發出了短促的贊嘆聲。
“真不錯。”他說。
“!!!”珠裏又光速抽走了他手裏的水着寫真,塞塞塞塞,放回了書架上。一邊塞,她一邊微紅着面龐,問,“這種紙片人有什麽好看的啊!不就是……不就是……胸大了一點嗎?”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又有了慣常的冷酷和不屑。
庫丘林摸了摸後腦勺,有幾分不解。但是,求生欲使庫丘林給出了滿分答案:“我并不是對紙片人感興趣,只是因為Master也穿過類似的衣服,所以稍稍有些感興趣罷了。”
——是海邊的那一次,珠裏穿了麗子準備的泳裝。
想到那件泳裝,珠裏的表情愈發冰寒可怕了:都是泳裝,那豈不是誰胸小誰尴尬嗎。她這樣的平胸,和當紅偶像怎麽比啊……
“走了。”珠裏冷冷地盯視着書架,“去外面吃晚飯。”
“诶?Master不回家吃飯嗎?”庫丘林問,“你們家的傭人似乎已經把晚飯準備好了啊。”
“不了。”珠裏說,“我在外面随便吃一點就可以了。”
她不想回家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佐伯夫人可能在家。
要是媽媽在家,珠裏會在飯桌上當場上演三百六十度回旋爆炸的。她雖然決定重新面對現世生活,可還是受不了佐伯夫人那機槍似的語速和跳脫的思維。
慢慢來吧。
能改變就很好了,也不急于一時。
兩人走出書店時,東京都早就被夜色所籠罩了。深秋的夜晚很晴朗,沒有雲團的夜空裏閃着幾顆細碎的星星,像是嵌在黑絲絨裏的鑽石似的。
珠裏捧着新買的書籍,慢悠悠地走着。這一帶附近有許多ACG文化衍生的店鋪,比如女仆咖啡屋、手辦屋、2.5次元專門店之類的地方,即使是晚上也很熱鬧。穿着清涼的女生們在街上分發着傳單,路邊的櫥窗上還貼着《Fate/幻想嘉年華》的海報。
——“無敵寶具:旋轉突進的藍色槍兵!”
海報上标着這樣的字。
忽然間,珠裏身後的庫丘林停下了腳步。
珠裏回頭一看,原來是庫丘林在某家店鋪門前停下了。店鋪門口那閃着熒光的招牌上,貼着幾個身穿制服的女生的相片,還用粉色的筆寫着大大的“膝枕、三千日元二十分”的字樣,末尾附帶一顆Q彈愛心。
隔着老遠,就能感受到不可描述的氣息。
“喂!”珠裏又扶了額,“你怎麽這麽容易被奇怪的東西吸引走注意力?”
“‘膝枕’是什麽?”庫丘林将手插在褲袋裏,一本正經地問,“雖然被召喚到這個時代時,我已經獲得了最基本的知識和語言能力,但是‘膝枕’這個詞彙,我是完全不懂的。”
“哦。”珠裏眼神冷漠,“就是你花上三千日元,讓幾個喝醉了的中年啤酒肚大叔在你的膝蓋上睡上二十分鐘,滿足你對大叔所有的绮麗幻想。”
庫丘林:……
“?!”庫丘林立刻擡起了腳,朝珠裏走來,“回家吧回家吧。這個時代的人類是怎麽回事,竟然喜歡這種無趣到堪稱是折磨的運動……”
說了謊的珠裏面不改色,繼續朝前走去。
***
珠裏回到家時,迎接她的果然是佐伯夫人令人驚詫的語速。
“裏裏你為什麽不留在家裏吃飯?是家裏的菜不符合裏裏的口味嗎?佐伯家的女兒竟然天天在外面吃快餐,這樣沒有營養的東西這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佐伯珠裏一陣頭疼。
她反射性地就朝着二樓跑去,竭盡全力地躲避着音波攻擊——她可以嘗試正常地生活,但是實在受不住母親的如飛語速。
合上門後,她終于把佐伯夫人高分貝的聲音隔絕在外面的世界了。
啪嗒一聲響,燈散發出暈黃的溫暖光線。她赤着的腳踩過了柔軟的地毯,腳底的觸感像是踩在一團綿軟的雲上。
珠裏随手把買到的書和提包都丢在地上,輕輕地呼了口氣。
手機裏有消息提示,她打開手機看了一下,發現是劍先生和赤司的消息。劍先生說,下一期《羅曼史Month》是創刊紀念刊,所以會增厚,因而來詢問她是否願意多畫幾頁。
珠裏知道,又到了要畫賀圖的時候。
至于赤司的消息——他的消息很簡單,說“冬季杯見”。
離冬季杯開幕只有不到一個月了,在那之前還有煩人的期末測試與令人期待的假期部門合宿。仔細一想,要是想見到遠在京都的赤司還真是有夠麻煩的。
下次再見到赤司的時候,就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吧。
不僅僅是“抱歉”,還有“感謝”與“我喜歡過你”,以及“還是努力說服父母解除婚約”什麽的——也不知道征臣先生願不願意答應?
珠裏将手機丢到床上,從錢包裏抽出了五千日元,在空中晃了晃:“庫丘林,你這個禮拜的零花錢。”
“這麽多?”庫丘林有些納悶,“原來不都是八百日元花到地老天荒嗎?”
“因為回家了啊。”珠裏把錢塞到他手裏,說,“家裏給的零花錢比較多。”
庫丘林接過了錢,将紙幣一折,塞入褲袋中。随即,他忽然伸手将自己的Master攔腰抱了起來,放到床上,然後自己跪坐在了珠裏的身旁。
“……幹嘛?”珠裏茫然。
“Master住在這裏的話,就不需要我洗衣服和做家務了。突然白拿了那麽多錢,感覺很過意不去。”庫丘林笑了笑,用手拍了拍膝蓋,說,“沒辦法,我就讓Master享受一次膝枕服務好了。——來吧!滿足你對大叔的全部绮麗幻想!”
珠裏:……
什。麽。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嘆了口氣,擡起頭,窩到了Servant的懷裏,将頭枕靠在他的腿上。
“庫丘林,你說,征十郎會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Master,你問我也沒用。我不知道那小子從前是怎麽樣的。”
“他原來是很溫柔的人。溫柔的征君比較好說話,現在的征君有點兇,也有點不近人情。”
“Master。”
“嗯?”
“在我懷裏的時候,卻在說別的男人的名字,多多少少會令我不愉快。”
“……我就要說,怎麽了,你打我啊!二宮和也二宮和也二宮和也二宮和也!”
“雖然不敢打Master,但是親你還是辦得到的。”
“……唔。”
※、Chapter.46
第三學期的期末測試這天, 天氣已經非常冷了。誠凜校園裏的樹木集體變得光禿禿的, 空氣幹而冷, 缺少水分的潤澤。學生們在校服外加上了大衣和外套, 戴着厚厚的圍巾與手套;連最愛美的女孩也放棄了裸腿,老老實實地穿起了棉襪。
佐伯珠裏的監考教師是宮野老師。
年輕的女老師如常分發着試卷, 一點兒都沒有對珠裏抱以奇怪的目光, 就像是沒撞到過珠裏坐在鶴丸腿上的那一幕似的。
察覺到珠裏總是盯着她, 宮野老師還停下了腳步,露出友善的笑容, 問:“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嘛?這位同學。”
她好像都不太記得珠裏的姓氏了。
“不……沒有。”珠裏趕緊低下了頭。
——這樣的結果,也算正常吧。
——鶴丸國永本身就不是正常的人類,會一點能夠改變記憶的超能力也是正常的。
齊木不也有類似的力量嗎?
因為最近學習刻苦,試卷的題目在珠裏的眼中就沒有那麽艱難了,她答題答得也格外順暢一些。可以料想,這一次考試的成績不會再那樣慘不忍睹了。
經過一天的測試, 珠裏終于從學習之中解放。
這一天已經是這個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