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緣由(入V第一更)
鐘采藍拿出來的是一本很老舊的小本子, 田字格, 像是……不, 就是小學生的那種作文本。
她撫摸着封皮,卻遲遲不肯打開,畢竟, 這一開口……就不能回頭了。
周孟言會相信她說的話嗎?會恨她嗎?會消失嗎?她只要一想到這些, 就覺得胳膊有重若千鈞, 擡都擡不起來。
最終,她問:“我可以保證我說的是真話, 你能保證……不恨我嗎?”
周孟言心覺不妙, 但他依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當然。
此時此刻, 沒有什麽比知道真相更重要的事。
鐘采藍嘆了口氣, 翻開了那本本子:“你看吧。”
周孟言立即湊過去閱讀上面的文字,與他所想的驚天秘密不同,這本子是作文本, 裏面的內容, 自然也是一篇作文, 而且是小學生作文,筆法稚嫩,有些詞還只寫了拼音,而且極短,他掃一眼就看完了:
《一件好事》
周孟言今天做了一件好事。
放學回家的時候,他在路邊看到了小千,小千在和一個mo生人說話, 他說是小千的爸爸,但是小千說不是。周孟言就說,我要告訴老師。mo生人害怕,就跑了。小千對周孟言說,謝謝你,你幫助了我。
周孟言說,不客氣,我們是同學,應該互相幫助。
小千把這件事告訴了老師,老師表揚了周孟言,說他非常勇敢,如果不是他幫助了小千,小千可能就會被賣掉。
周孟言覺得很高興,因為他幫助了自己的同學。
周孟言懷疑鐘采藍在和他開玩笑,但是不等他開口,她就道:“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笑?我也覺得,現在看我小學時候的作文,真的有點恥度爆表……但是,你沒有發現什麽嗎?”
什麽?周孟言又看了一遍,依然沒有發現什麽不妥,最多……他似乎真的有個同桌叫小千,千什麽已經不記得了,但那又怎麽樣,鐘采藍知道的事又不是只有這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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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什麽特別的嗎?
“看來你想不到,我再提醒你一下吧,我寫這篇作文,是在五年級,萬雨馨失蹤以後。”鐘采藍擡頭看着他,“那個時候我們聽到的消息是,萬雨馨可能是被拐賣了,你已經知道,我那個時候非常懊悔,我覺得只要我多注意一下,她可能就不會被拐走了。”
電光石火間,周孟言覺得所有的事都串聯了起來。
她因為萬雨馨的事後悔萬分,希望可以救下同學,所以……他在路上救了自己的同桌。
他想開口說什麽,卻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鐘采藍害怕自己停下來就說不下去,故而一鼓作氣吐露真相:“我想,你可能明白了,我之所以對周孟言非常了解,是因為他是我創作的一個角色,小學五年級,我寫了那麽一個角色,讓他來彌補我的遺憾,這非常有效,寫完這篇作文之後,我就慢慢恢複了過來,後來,甚至把萬雨馨忘了。”
周孟言每一個字都聽懂了,可串起來卻不能明白。
“周孟言。”她像是說給他聽,也像是說給自己,“周,周是我當時最喜歡的一個明星的姓氏,孟言,就是夢言,夢中之言,是我的一個夢。”
周孟言情不自禁後退了半步,腦海中亂作一團,但是已經有一條明顯的線索把所有的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為什麽他的小學和她那麽相似,是不是因為,她創作“周孟言”的時候,他的經歷,他的學校,都是以她生活的地方為藍本?
那當然會像了!怎麽會不像呢?
而他那天看到的,本來就不是什麽記錄,而是創作的小說。
呵!原來是這樣。他驚到極致,反而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怪不得怎麽想都想不明白。
怎麽可能想得到呢?楚門的世界裏,男主角好歹是憑借自己的意願做出行動,而他呢?他的過去,他的未來,他的一言一行,都受人安排。
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他說不出話來。
令人窒息的靜谧裏,鐘采藍的心不斷下沉,良久,她閉了閉眼:“對不起……”
“對不起……呵。”周孟言輕笑了一聲,聲音比自己想的冷靜,“證明給我看。”
鐘采藍冷不丁聽見房間裏的聲音,吓得差點跳起來:“你說什麽?”
“你能聽見我說話了?”周孟言保留着最後一絲理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正好,你證明給我看。”
“證、證明……”鐘采藍手忙腳亂地把文件袋的東西倒出來,“還有別的……我創造你,大多數時候是為了彌補我現實中的遺憾,比如,我小學的時候最喜歡坐在窗邊,方便開小差,所以你也是。”
周孟言終于明白那天她問的那幾個稀奇古怪的問題是什麽意思了,原來,不僅他經歷的一切被她安排,連喜好憎惡都是。
那他算什麽?她的一個傀儡,她的一個玩具嗎?
“我讀初中的時候,數學總是不開竅,被老師點名答題總是答不上來,我覺得很丢臉,所以,我讓你數學考試永遠都是滿分,還參加了全國競賽。”鐘采藍把一張A3的作文紙攤平給他看。
那篇文字介紹了他是如何受到數學老師的鐘愛,獲獎以後是如何被全班同學羨慕。
周孟言找不出任何一個詞彙能描述自己這一刻的心情,他閉了閉眼睛,握緊了拳頭。
“網王很火的時候,我一度對網球很感興趣,可是我們學校體育課能上就不錯了,這種想都不要想,所以,就讓你學了,算是圓了我的遺憾。”
“不過,也不是都是如此,有的東西是我喜歡的,所以也讓你喜歡了,比如最喜歡吃蛋黃肉粽,豆腐腦只吃鹹的……”
周孟言聽到這裏,舌苔下像是含了黃連,他原以為是屬于他自己的一切……全都受她安排。
何等荒唐!何等可笑!
“別說了。”他睜開眼,幹澀道,“求你了,別說了。”
鐘采藍的聲音戛然而止,半晌,小心翼翼朝出聲的地方伸出手,衣袂一角從她手心裏劃過——他避開了她。
剎那間,她像是被人迎面揍了一拳,鼻酸得落下淚來:“對不起……”
一時間,屋裏只剩下了空調呼呼吹風的聲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孟言終于開了口:“你剛才說,我的故事通常都是為了彌補你的遺憾?”
鐘采藍隐隐約約能預感到他要說什麽,沉默半晌,還是只有那句話:“對不起。”
周孟言不為所動,一針見血:“銀月的死……是你安排的吧?”
“是。”
“為什麽?”周孟言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不讓憤怒吞沒理智,“如果是遺憾,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難道你……”他頓了頓,深吸了口氣,把最後那幾句諷刺給咽了回去,“為什麽?告訴我真相。”
鐘采藍抿了抿唇:“告訴你了,你一定會很生氣。”
“但我想要知道,就算很難接受,我也想要知道理由。”
鐘采藍苦笑起來,她是一個平凡的人,有許多想做但做不了的事,所以她給予周孟言的一個特質,便是他無論面對什麽坎坷,都會堅持到底,一往無前。
在追查高銀月之死時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她作繭自縛,能怪誰呢?
“好吧,如果你一定想要知道的話。”她抿了抿唇,退讓了一步,“周孟言的故事,我寫了十多年,一直都只是零零碎碎的片段,并沒有成型的故事。直到最近,突然有想法,想要寫一個完整的故事。”
周孟言不明白,仍然看着她,鐘采藍只能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讓高銀月死,讓你背負兇手之名逃亡,其實歸根結底,只不過是寫作的一種套路罷了:一開頭,讓主角處于極其惡劣的環境,為了克服面臨的困境,主角主動或者被動地前行,最終獲得成功,就是這樣而已。”
就是這樣而已?周孟言在心裏重複了一遍這句話,覺得荒誕又真實。
對他來說,因為這樣的理由,高銀月的性命就這樣被剝奪,難道不荒謬可笑嗎?可若是從一個作者的角度來說,這樣的安排又顯得合情合理了,《亡命天涯》不正是如此嗎?
可即便清晰地知道鐘采藍說的是真話,他也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就是這樣而已……”他捂着面孔,低低笑了起來,“是啊,就是這樣而已……”
他苦笑着,突然一個踉跄站立不穩,只能背靠着牆坐下來,額頭抵住手臂,疲倦地說不出話。
鐘采藍也不吭聲,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樣面對周孟言,平心而論,她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事,配角死多麽正常,主角死都不是稀奇事,作者筆下死掉的角色加起來,填滿馬裏亞納海溝都不成問題。
哪個作者能在創作作品的時候想得到居然有一天,筆下的人物會到自己面前興師問罪呢?
她有足夠多的理由為自己開脫。
可是,即便借口如此充分,她面對周孟言時還是十分愧疚。這個人物雖然在筆下誕生,但陪伴了她十餘年,他的故事,就是她成長的照影。
朋友這個詞,她是真心實意的。
“周……”
“如果你說得都是實話,”周孟言打斷了她,擡起頭來,“那麽,你應該有能力複活銀月,對嗎?”
鐘采藍一怔。
“複活銀月吧。”他像是覺得籌碼還不夠似的,望着她的眼睛,加重了語氣,“這樣我才能真的相信你說的一切,也相信……我們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