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外頭是吹拉彈唱聲不絕,隔着火紅轎簾的卻是另一番靜谧。
蓋頭下,楚嬈驚訝地微張開口,祁蘇。他這次竟然來接她了?
她看向那好看的手,紅色袖袍遮至腕上三寸,原本蟄伏的臂上青筋因手的垂勢而微然顯現,明明是白皙清瘦,卻又奇異地充滿了男子的氣息,讓人面紅不已。
楚嬈虛咽了一口擡起手上前,心怦怦的,耳邊只剩自己如鼓的心跳聲。除開兒時,前世今生加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觸碰男子呢。
相碰觸的一剎,楚嬈小小的手便被納入了掌心。
他的手很涼,也沒有想象中的無力,拉扯她出轎門時似乎只是輕輕一挑,就能将她提起。楚嬈忽然覺得這個人很陌生,縱然嫁了兩次,她似乎還是一點都不了解他。
紅錦喜毯上,他帶着她,步子不疾不徐,偶爾從喉口溢出的咳嗽聲,被周遭熱鬧的哄笑淹沒。但楚嬈就走在他身側,自然聽的清楚,難怪方才他的聲音低啞,看來是又染了風症吧。
其實時值初春,算是祁蘇身子最好的時候,也難怪這次他能出來迎親。畢竟前世是再晚一個月成婚,暑氣初起,別人或許不知,但楚嬈十分清楚,祁蘇是半分暑氣半分寒氣都受不得的,全倚仗着宅裏的天材地寶護養身體,才能看起來與常人相差無多。
來不及細細整理這些細碎的回憶,她被祁蘇牽着已然走至了滿是賓客的喜堂。
祁家二房兩老在祁蘇兒時遇上船難,是以高堂是放了兩盞香茶代替,自然也減免了不少禮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禮——成!”
禮司滿臉喜氣地高聲宣完,夾雜着周圍賓客偶有喧嘩的贊喜聲。
雖說是第二次,可是感受到手上傳來的拉扯力,楚嬈的雙頰還是生出了紅暈,她也不明白為何,這次重生,好像有一些事,都和之前不同,難道祁蘇的性子也變了?
“新娘子,就由奴扶着您,跟着公子一道進喜房吧。”喜婆樂呵呵地在一旁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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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楚嬈點了點頭,這倒又與前世一般了。
喜房裏龍鳳高燭燒的正旺,紅光映輝,滿滿是喜氣盈盈的氣氛。
花梨木的架子床檐挂好了緋粉百子帳,床榻上則鋪着厚厚實實的錦緞百鳥喜字大褥,朱紅彩線,繡工講究。
床邊坐着的女子,烏發如鍛,金質步搖鑲嵌着火紅色的琉璃石,斜插進揚鳳發髻。雖說被紅色蓋頭遮着看不到容色,但那露出的玉頸白皙如雪,孔雀繡金絲纓絡霞帔下起伏有致的玲珑身段,只憑這些都能引人遐思。
至于桌邊那個長身玉立,背對着門的新郎,更是不消說,方才偷望了望,差點叫喜婆站不住腳,傳聞都說祁家這位公子是個病弱無力的,可現在看起來,也只是稍比尋常男子蒼白幾分,她做喜婆這些年,可再沒見過比這位更俊的了!
喜婆在關門前還忍不住多看了這對璧人一眼,真是不曉得叫人羨慕哪一個才好。
楚嬈不知旁人的心思,聽得關門的一聲,她的心也跟着一緊,這房裏,只剩下她和祁蘇了麽。
時辰緩緩流逝,喜房裏一片靜谧,若不是祁蘇偶爾幾聲輕咳,楚嬈都不能确定他是否還在房內。
楚嬈的手絞着喜帕邊緣,猶豫着要不要自己現在就摘了。在來的路上,她思忖了許久,既然定下了要讓祁蘇休了她的心思,那除了計劃之外,最好還能事事惹他厭棄。
前世,她等了許久直到靠着床欄沉沉睡去,祁蘇都沒摘下她的蓋頭,待她醒時,祁蘇已經不在房中,想來是在她睡着時出了門。這一世婚期提前,有些事變了,有些卻未變,連她自己都糊塗。
那麽,不然索性由她自行摘了喜帕,不管祁蘇想不想替她揭喜帕,看到她這唐突樣子至少會心生不喜,那不正是個好的開頭?
楚嬈覺得此計可行,心裏打定主意,也沒細想便提氣伸手一拉扯,捏着綢錦一角立時摘了下去。
只是在喜帕掉落的剎那,她沒想到,朝向所及之處,竟恰好是祁蘇背對而立。
他就站在燭火搖曳出的光影之中,大紅色的喜服勾勒出的颀長身形高挑秀雅,白璧玉帶扣出腰身,清瘦卻不單薄,若只看背影,哪裏像傳聞中的病弱模樣。
大概是聽到了細微的聲響,祁蘇緩緩轉身,眼睑低垂,正對上床邊的女子。
楚嬈被那視線攪得心頭一滞,她自然不是第一次見祁蘇,但卻是第一次見他不穿白衣。
他的容貌如冷玉雕成,看向她時亦是她印象裏的冷淡無波,背脊挺直,墨色長發一曳之下,兩指寬的朱紅色抹額齊眉而系,五官似镂刻般精致,高冷出塵。
這世上,竟還有男子這般适合豔色,甚至他因着體弱帶來的幾分蒼白,都消隐在這黑邊金繡的紅色喜袍之下,俊美如谪仙神祗,讓人移不開目光。
楚嬈手上還拿着方才摘下來的蓋頭,原本是想着要教他讨厭的,這時自己毫不察覺地直直盯了人家半響還被抓了正着,她突然便失了分寸。
縱然多活了一次,可前世今生合起來,她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我沒有看你呢。我,我只是戴着喜帕有些悶,一摘下來,你就站那兒了。”楚嬈紅着臉脫口而出。
那如芙蓉般灼灼的容貌,水杏似的眼眸漾起一圈紅暈,羞染嬌靥,還兀自逞強尋理由的模樣,着實是難得的俏麗顏色。
若是尋常男子,此時怕是半分難堪都不舍得給的,可惜,祁蘇不是。
他聽完這蹩腳的‘此地無銀三百兩’般的話語,不帶情緒的琥珀色雙眸掠過她手裏捏着的輕薄蓋頭,卻遲遲沒有回應。
直到楚嬈的臉紅的快埋進霞帔領襟,喜帕也被她絞的皺成一團,他才撇過臉,施恩一般淡淡地開口,“嗯。”
敷衍至極的解圍,也總算是解圍了。
過了片刻,待臉上的紅暈稍褪,楚嬈借着餘光偷瞥向已經坐在桌前翻看棋譜的祁蘇,心裏忍不住喟嘆,他根本就還與前世一樣,冷冰冰的寡言少語,虧她今日進門的時候還以為他轉了性子,有些不忍呢。
所以麽,這樣的男子,她重活一世,當然不想再嫁,不過米已成炊,楚嬈的心思現在也只能放在休書這一條出路上了夜色漸濃,前院的賓客走的走散的散,喧嚣四起,喜房裏的兩人卻各占一隅,樂得清靜。
初春的晚風溫涼,床邊的窗牖半開阖着,吹得床上紅色紗幔輕晃。楚嬈閉着眼,合衣撐靠在床的棂子板上,她斷續睡睡醒醒幾次,探頭看向喜桌,祁蘇都坐在那,沒什麽動靜。
“诶,他怎麽還沒走。”楚嬈收回身,迷糊地低聲嘟囔。
原本以為外頭賓客散了,他就該走了,怎麽現在還不動啊,她的脖子都快被厚重的嫁衣霞帔壓出褶印了,什麽時候才能脫了躺進那軟綿綿的被窩子呀,像棉花似的,暖乎乎,蓬蓬的。
楚嬈越想越累,沒辦法,她閉上雙眼,準備再休憩一會兒等着。
可這次,沒多久,她突然打了一個哆嗦,困意頓消。
糟了,這感覺她想小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