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雲珠捧着姜茶回到房內,便被楚嬈拉着詢問了半天。
“雲珠,你确定再過三日,就是我嫁人的日子了?”楚嬈淺啜了一口姜湯,揚起頭不甘心地複又問了一遍。
她明明記得還有一個月的,怎麽能一下子縮短至三日,時間這麽緊迫,她到底怎麽做才能說服爹娘退婚啊。
“是的呀小姐,三書六禮早就過了,這日子定的時候,您不也在簾後嘛。”雲珠接回茶碗笑着說道:“對了小姐,我方才在外頭,看到姑爺家送來了好幾大盒紅參呢,姑爺對小姐真是好。”
“嗯。”楚嬈敷衍地笑笑,她記得前世這個時候,祁蘇也派人送了紅參來。那這是不是說明,除了婚期提前了一個月,其他都沒什麽改變?
這般細一琢磨,楚嬈接着道:“雲珠,你明天去門房那盯着,爹一回家,就馬上來告訴我。”
“小姐,可老爺寫信說的是後日回來呀。”
“爹的馬車行的快,或許能早一日回來也說不定。”
“是,小姐。”
雲珠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她看向不知在思索什麽而低頭的楚嬈,心中存了些疑窦。小姐這次醒來,好像連話都多了。以前是随遇而安的懶散性子,現在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
神州賦稅分三成,其二出于江南,以揚州尤重,而廣陵城便是揚州的主府,盡出天下富賈,也唯有京府應天府城能與之一比。
楚家在廣陵城的富賈商流之中只能勉強算個中戶,說起來,以楚家的家世,原本是攀不上祁家的,這還要追溯到這兩家祖老爺的時候。
當年祁家老祖出門遇到山匪劫道,財物皆被洗劫一空,幸而途中碰上走商的楚家掌事分給了半袋饅頭,順便搭夥回廣陵城,最後兩家就成了莫逆之交,由此才定下了娃娃親。
可惜祁楚兩家同一年頭胎生的都是兒子,直到四年後楚家生下了楚嬈,才成了楚嬈和祁蘇的親事。
而此時,楚家裝飾古樸的前院,隐隐約約的不時傳出些人聲。
正廳裏,大紅色的楹聯下擺着紫檀木長案,青花瓷瓶裏插着幾枝鵝黃色迎春,金英翠萼,楚家老爺楚齡山舟車勞頓,現在才松口氣,坐下來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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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有個不成器的兒子逼得他不得不去柳州,但是女兒的親事當然要盡快趕回來的。
“這緊趕慢趕,也算回來早一日,該布置的都布置好了麽?”楚齡山捏起瓷杯蓋壓了壓茶葉浮沫,肅着臉擡頭詢向夫人,雖說年至不惑,但仍是彎眉如漆,相貌堂堂不顯老色。
楚夫人阮氏遞過去一盤花糕,溫聲道:“備好了,也幸好備的早,不然這兩日嬈兒出了事,我哪還有心思。”
楚嬈暈在淨室一事,阮氏和楚齡山說了一遍,索性楚嬈現下已經醒了,算是有驚無險。
楚齡山清了清嗓子,側着臉說道:“嬈兒身子事小,不然影響婚期,我怎麽和老祁家交代。”
阮氏知道楚齡山向來嘴硬心軟,懶得戳破他,“沒事了,祁家還送了好幾盒紅參過來替嬈兒養身子。”
“嗯,你要記得,祁家對我楚家才是恩人。”
“知道了,老爺都說了幾次了。”阮氏這時想起自己的兒子來,忍不住問道:“綏兒怎麽樣了,這次我看他都不怎麽願意去柳州那家書院。”
“哼!”楚齡山聽到兒子的名字,原本和善的臉色登時黑了幾分,“他當然不肯去了,不然還要我一把年紀,女兒都快出嫁了,還親自‘押送’他去柳州麽。”
“整日的不學好,就知道招惹姑娘,我們楚家在廣陵城一半的名聲都是這個敗家子給造出來的!”
“老爺,您別動氣,綏兒他年紀小,還不夠穩重,假以時日——”
“慈母多敗兒,就是你小時候寵的。”
吵鬧聲漸起,楚嬈站在外頭已經聽了一陣,每次提到她哥哥,爹娘總免不了争執。
以前她被楚綏捉弄次數多了,最喜歡聽爹娘訓他,不過經過這次生死之劫,楚嬈愈加明白親人的好,因此這次聽起來反倒還有些不是滋味。
一來怕爹娘再吵下去氣到身子,二來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楚嬈深吸了口氣,敲了幾下漆紅色的門框,“爹,娘,是嬈兒。”
房內争吵聲瞬間靜了下來,傳過來幾聲楚齡山的清咳,“進來吧。”
楚嬈提氣走近廳門,乍一眼看到熟悉的爹娘,她心裏的感觸不可謂不深,但此時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爹,您回來了,女兒向爹請安。”
楚齡山看到女兒乖順樣子,臉上的神情幾不可見地松弛了幾分,但依舊是肅容道:“嗯,嬈兒,身子不舒服就去多休息休息。”
“爹,我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怎麽,過來有話要跟爹說?”
楚齡山拿起一塊糕點,邊說邊看向楚嬈,對着這個女兒,他是很放心的,雖說懶怠了點偶爾犯些小脾氣,但總的還算聽話,不像她哥哥那般惹他生氣。
然而楚嬈擡頭看向楚齡山,竟直直跪了下來,吓得楚家老爺夫人俱是一驚。
“嬈兒,你——”
“爹。女兒不想嫁祁家,求爹爹替女兒退婚。”
楚齡山手上的糕點都差點掉在了地上,他一臉的吃驚,“你再說一遍?”
“爹,女兒想的很清楚,不願嫁給祁蘇。”
楚齡山臉色幾變,最終由驚轉怒,“胡鬧!你可知你在說什麽,都訂下了的事,容不得你任性”
“爹,”楚嬈知道楚齡山的脾性,只得婉轉說道:“祁家公子身體向來就弱,萬一有一日他先走了,女兒不是要守寡守一世麽。”
楚嬈也不想将話講那麽絕,可是不這麽說,以爹那樣固執的性子,根本不會同意。
“你給我閉嘴。”
楚齡山将茶碗一置,黑臉走到楚嬈面前,“別人都道是你爺爺救了祁家祖老爺,誰又知道後來祁家救了我們楚家多少次,要不是祁家,哪有楚家現在的豐裕。”
楚齡山所說的,楚嬈多少知道。楚家祖上做的是瓷器生意,家底薄弱,到了她爺爺那一代已經是入不敷出的地步,後來陰差陽錯幫了祁家祖宗,才有祁家後來三番四次的幫襯。
阮氏看楚齡山神色愈暗,忙上前拉起楚嬈,邊拉扯邊推她出門,“嬈兒,你怎麽又提此事了,快回去再睡一會兒。雲珠,雲珠呢,快把小姐扶回去。”
楚嬈看着阮氏朝她搖頭,可他們根本不知道,再過個半年多,祁蘇就要病死了啊。
楚嬈堅定地掙脫開阮氏的手,走向主位重又跪了下來,她穿着杏黃色的襦裙,大約是回憶起井底的感受,她雙眼通紅語帶哽咽,本就明豔的容貌,更顯得楚楚可憐。
“爹,祁蘇身體孱弱,爹真的忍心為了報恩,将女兒嫁一個病秧子麽。”
楚齡山看着女兒這番形容,心裏突然一緊,但還是強忍着撇過臉,耐着性子道:“你面都沒見過,又知道什麽。祁家二房的公子遠沒有傳聞那麽病弱,那長相,就是你那個自以為潘安在世的大哥都要說一句好。人品,長相俱佳,這還是我們楚家高攀了。”他是見過祁蘇的,只比常人蒼白幾分,若不然,他難道還真舍得将女兒送進火坑麽。
“爹,這些我知道的,可是——”
楚嬈前世嫁進祁家半年,看多了祁蘇的風光霁月,可空有容貌能如何。別人根本就不知道祁蘇的身子唯有春季稱得上好能見見外人,夏日炎熱,秋冬趨寒,一年內他能出宅的次數屈指可數,前世就是快入冬的時候出了遠門才……
“好了,你不必再說了,”楚齡山皺着眉頭擺手,“婚書一早就交到了祁家,現在已經送上了官府蓋印,你就算想退婚,爹也沒辦法了。”
“婚書?”
此話一出,楚嬈腦中如雷聲轟鳴,她都忘了,前世的婚書是成婚前兩日送到府衙的,可這一世婚期都變了,婚書自然是也提前送了。
楚嬈脫力一般跪坐在地上,讷讷自語道:“婚書,那就是無論如何,我都算是祁家的人了。”
“是,所以你不要再想些無關的人,尤其是你表哥。”楚齡山看了阮氏一眼,意味深長。楚嬈一向閑散無謂的性子,突然這番折騰,除了稱得上青梅竹馬的表哥林湛的教唆,楚齡山都不作他想。
阮氏接過視線,只得低頭微嘆了口氣,姐姐姐夫早逝,外甥林湛兒提時寄養在楚家,十三歲才去邊關從兵,和楚嬈的感情頗深,最近的确時有寄信回來,難道,真的是他唆使嬈兒?
楚嬈心裏沉沉的,卻連反駁都作不了,要不然她還能告訴爹娘,她是重生回來的,祁蘇會在半年後死麽。
僵持到最後,楚嬈是怎麽被雲珠扶着回去的,她都記不清了。
回了房裏,楚嬈埋在錦被裏哭了一個時辰,明知嫁過去是守寡,祁蘇待她也是冷淡的很,如果有的選,她當然想重新嫁個普普通通的人家,過簡單的一生,幹嘛要為了那個病秧子賠上一世。
可眼下,就算她重活一次,她還是沒辦法改變,難道還能逃婚嗎,一個弱女子跑到外頭,那不是更危險。
“小姐,您別難受了,姑爺也不一定比表少爺差呢。”雲珠順着楚嬈抽泣完還有些顫抖的背寬慰道。
“跟表哥沒什麽關系,是我不想嫁。”楚嬈止住了眼淚,紅着眼道。
她現下沒心思解釋給雲珠聽,她對林湛只有兄妹之情,畢竟她嫡親的大哥從小只會捉弄她,反而是林家的表哥一直護着她,讓她當成了親哥哥一般。
“小姐,為什麽呀,聽說姑爺長得可好看了。”雲珠實在不明白,楚嬈為什麽這麽不喜歡祁家公子,這要換作是她雲珠的臉偷偷一紅。
“反正我不想呆在祁家。”
“小姐,您這般耍性子,萬一等嫁了過去,姑爺再休了你,你可怎麽辦呀。”
“诶?”楚嬈原本心裏煩悶,被雲珠一說,腦中靈光一閃,拉起雲珠的手,“雲珠你真聰明!”
“小姐,您怎麽了。”
楚嬈心裏燃起了希望,她怎麽忘了還有休書這一茬,雖說不能重選一個夫婿難受了點,但事已至此嫁就嫁了,只要最後能撿回一條命,那就是賺的。
婚期既然提前,也不知祁蘇會不會提前病重,一切都成了未知。
那麽,保險起見,楚嬈心裏打定了主意。
不管如何,等嫁到了祁家,她一定要讓祁蘇在三個月內先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