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那句話一說出口餘聲就有一點臉紅了,事實上或許是天氣悶熱的緣故。梁敘從鋼絲床上站起來,在她赧然的臉龐前打了個響指。
“跟我過來。”他笑說。
餘聲看着他走在前頭撥開樹枝等她,這才擡腳跟了上去。他們從地頭穿過梨子樹,走了好幾十步遠到了一片荒草地,那裏四處都長着高高的雜草。
梁敘在一簇密叢外給她放哨。
空曠的野地裏風拂動草,葉子直搖,有着幹幹的土地味道。天空藍的像染過色的布,萬裏無雲的樣子讓人想起風吹草低見牛羊。頭頂有小鳥叫着飛過去,還有他在吹口哨,細聽是豬八戒背媳婦那一段。
餘聲:“……”
完事兒倆人原路返回,沒一會兒陳皮他們回來了。
梁雨拉着李謂不停的嚷嚷着‘然後呢’,好像是男生一路上在講故事。梁敘給他們一人遞了一根煙,然後叫着餘聲一起回了。
約莫兩分鐘後,餘聲發現不太對勁。
“這好像不是我們來時走的路?”她問。
梁敘‘嗯’了一聲:“這條近。”
他們沿着大路上了一條左邊是水渠的小路,小路右邊是看不到盡頭的荒原。路上長着許多又小又矮的野草,被來往的人踩得扁平,像鋪了一層綠色毯子似的。
渠裏也長滿了草,一滴水都見不着。
餘聲走在他右手側,探出脖子東張西望。她今天穿着白色短袖配及膝牛仔褲,幹淨清爽。梁敘目光一直随着她走,餘聲卻忽然停了下來。
“那是什麽呀?”她盯着某個方向。
梁敘輕輕擡眼一看:“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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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奇的又往那邊瞧了一眼,有幾處堆的高高的土墳上還插着被風吹雨打過後飄萍的塑料花,被風吹得一搖一搖,餘聲當下就縮了下肩膀步子小退。
“就你這小膽兒。”梁敘雖在笑話,身體卻自覺的換在她右側擋着那處滲人的地方,“走我這邊。”
餘聲抿緊嘴巴不吭聲了。
他們去了村頭一個包子鋪吃了晚飯才回的家,爺爺出去串門子了。梁敘打開屋裏的DVD給她放《舉起手來》,潘長江的○形腿變成了八字腿。
梁雨趁着天還亮也跑了回來。
兩個姑娘一面看一面笑,梁敘買了一堆小吃給她們然後拎着幾瓶啤酒和幾袋花生米去了梨子地,臨走又從櫃裏翻了兩件舊軍大衣。
李謂和陳皮陪着他一起看梨。
棚下拉了一個燈泡,三個男生打着撲克喝着酒就花生米,有聊不完的話。地裏安安靜靜只有他們仨的哄笑聲,不時的夾雜幾聲蟲鳴。
梁敘叼着煙洗牌,一人接着一人摸。
他大不咧咧的坐在床上,一面眯着眼看着自己手裏的底牌,一面将煙拿下吐了口煙圈。燈光下的身影搖曳在土地上,陳皮掃見他褲兜裏滑出來的小盒子。
“我說你現在和餘聲什麽關系啊?”男生問。
“就是。”李謂摸起一張牌,看了他一眼,“好上了?”
梁敘整理着自己手裏的牌,打算去摸下一張。手還沒挨到牌上,陳皮已經一把手蓋住要他先老實交代。梁敘慢悠悠的吸了一口煙,笑的放浪。
“頭一回見面就開房了。”他擡眉,“你說什麽關系?”
那倆:“……”
深夜悄無聲息的就到了,半夜地裏零下幾度冷的要人命。三個人披着軍大衣躲三輪汽車裏窩着,将就着到天明了。
那兩天一堆人都忙得能脫層皮。
這些人除了自家門子上的兄弟幾乎都是外村雇來的,一天五十塊的工錢,從早幹到晚。天氣太熱活又辛苦,還好婦女們能說說話打發時間。
後來梨子裝車已經是四號早上了。
收梨客開着一輛很長很長的大卡車,梁敘他們将一箱箱梨搬上去,沒一會兒地裏就幹淨了,一眼望過去全是葉子。
當時餘聲正和梁雨坐在地中間。
其他人都陸陸續續的回去了,陳皮李謂有事前一天下午就走了。這會兒梁敘在和那邊人說着話,她們這兒聽不清楚。餘聲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土就要過去,有一個穿着T恤熱辣短褲的女生不知從哪兒跑去了他身邊。
倆人說了蠻長一段時間。
從她的方向看過去他好像也在笑,還拿了一個梨子給了短發女生,彼此很熟似的。她默不作聲又把腦袋轉回去,又坐到地上和梁雨休息。
半個多小時後,他們仨回了家。
餘聲在簡陋的‘浴室’洗了個澡換了身幹淨衣服,她收拾書包的時候卻發現裏頭有個粉色盒子,奇怪的拿出來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
屋外梁敘在喊她吃飯。
餘聲将項鏈直接塞到自己衣兜就出去了,她還濕着頭發,搭在脖子上涼涼的。他也換了幹淨的短袖膝蓋褲,腳下趿拉着人字拖。
“帶你吃席去不去?”他站在院子裏問她。
餘聲:“什麽席?”
“去了就知道了。”他三緘其口。
家裏好像沒人,那會兒已經十一二點了。梁敘鎖了大門帶她往街裏頭走,一路上他問候了好幾個端着飯蹲在門口吃飯的大爺大嬸。
“梁雨呢?”她問。
“不用管她。”他說,“野的跟個男生一樣。”
那個地方從他家出發得十來分鐘走,過了兩條街道才到。隔着老遠就能看見有一戶門口搭着一個臺子,拉着紅色橫幅牆上貼着五顏六色擺成心形的氣球。
像是有人結婚辦喜事兒。
他們走到門口,餘聲就聽見有人叫梁敘。女生從屋裏頭邊往外跑邊朝這邊搖手,将早晨她見過時的裝束換成了一條白色裙子。
“還以為你不來了。”短發女走近,喘了喘。
“怎麽會。”梁敘笑了一聲,“您早上親自過來請,我能不來麽?”
餘聲沉默的站在他身側,眼睛滴溜溜的往邊上轉,聽見女生笑着和他說還算識相。他們跟在女生後頭坐上席,梁雨早就已經在那兒了。
裏頭長院少說擺了有十七八桌。
他們來的有些晚了,婚禮已經到了敬酒這塊。新娘穿着大紅色旗袍站在一堆長輩跟前,和新郎一個一個敬酒。外頭臺子上的大音響放着喜慶的歌曲,聽的人熱血沸騰。
女生和梁敘又說了幾句才走了。
她坐在板凳上看着這些畫面,熱鬧的讓人發狂。一家有人結婚,幾乎有半個村的人前來行情祝賀。他們開開心心的擠成一團,喝飲料吃喜糖侃幾句新人的家常話。
“喝可樂還是橙汁?”梁敘低聲問她。
餘聲說:“可樂。”
他們這一桌老人小孩青少年都有,有一個青年好像和他認識。梁敘一面給她倒可樂一面和那人聊天。她聽着他們說話,目光移在一個方向頓住。
是前兩天晚上見到的怪怪的男生。
少年坐在一群老人桌上,低着頭吃的滿手都是油。她看的特別納悶,甚至都忘了自己筷子上還夾着菜。有人叫了個她沒聽清的名字,少年擡頭嘻嘻笑了一下又開吃。
言行舉止看起來像個小孩的樣子。
梁敘一直在給她碗裏夾菜,目光注視到她的視線沒說話。直到倆人吃完起身離席,餘聲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多大了?”她問。
“二十二。”梁敘拉着她往門外走,“智商大概五六歲。”
餘聲懵了一下。
“前兩年走丢,我們都以為找不到了。”梁敘笑了下,“誰知道一年前他忽然又回來了。”
頭頂的太陽忽然變暗躲到了雲層裏,涼風吹了幾束過來。有老人騎着電動車過來,梁敘扯過她的胳膊後退到一邊。餘聲擡頭去看他,有光灑在他的右臉。
音響慢慢的愈來愈遠。
梁敘和她講他們村幾十年出過一條打鬼子的硬漢,歷史上都赫赫有名。她腦子卻不知飄向了哪裏,忽然只覺得這個村莊異常的善良和溫柔。
“我們什麽時候回鎮上?”她問。
梁敘話音一停:“你想回了?”
“不是。”她擡頭看他,“我還沒好好轉過呢。”
梁敘:“……”
他們沿着街道慢慢的走回了家,路上小孩拿着冰棍滿地跑。梁敘在想要怎麽帶她轉才有意思,或許是從小就習以為常,他并不覺得一個村落有什麽玩頭。
回到家他就去書包裏翻項鏈。
意外的是裏頭什麽都沒有,梁敘從頭到尾過了一兩遍這幾天的事情。他昨天下午将盒子裝包裏的時候陳皮也在,于是立刻去了個電話,那頭人卻什麽也不知道。
梁敘整個人一下子都不好了。
門上餘聲還在等他帶自己去轉,梁敘先将這事兒撂下了。他在院裏用龍頭沖了把臉就出去了,卻碰見梁雨氣喘籲籲的跑回來。
“哥。”小姑娘咽了口唾沫,“鏡子姐找你呢。”
梁敘看了一眼餘聲。
“什麽事兒?”他問。
“我也不知道。”梁雨‘哎呀’了一下,“你趕緊過去。”
梁敘想着早去早回,出了聲讓她們先在家待着。他過去才知道原來是要送娘家客回去車子人手都不夠,等到他再回到青草坪已經是夕陽晚霞。
家裏只有梁雨一個人在。
那會兒餘聲剛轉到後街道,準備拐彎往回走,和出門的人反方向擦肩而過。她回去屋裏看到了他的煙丢在桌上,甚至奇怪的嗅到了一股汗味兒。
“你哥回來了?”她問梁雨。
“剛又出去了。”小姑娘看電視認真的連視線都沒移開,“好像說要去地裏一趟找什麽盒子。”
她倏地一個激靈。
然後迅速從屋子往地裏跑了去,模模糊糊的還能聽見梁雨叫‘餘聲姐’。她步子沒他大,即使跑也沒能追上他。
餘聲站在地頭看他貓着腰眼睛四處掃。
過了很久,梁敘還是沒有找到項鏈。他站在空蕩蕩的梨樹邊,想摸兜點煙,卻只找到火機,眼睛一擡就看見餘聲。
梁敘朝她走了過去。
“你怎麽來了?”他問。
餘聲:“散步啊。”
倆人沒再說話,一起沿着小路往回走。腳下是溜過來拐彎的風,晚霞慢慢的沉在海平線下。那條小路長極了,怎麽都走不完。她低着頭看地面,目光往他身上掃了下,似是下了某種決心。
“你覺得我怎麽樣?”餘聲歪頭。
她的聲音輕輕地,柔柔的,有着試探的意味。梁敘插在兜裏的手一緊,他停住步子,好像要把她看進眼裏一樣,然後微偏過頭笑了一下又轉回來。
“挺好的。”他說。
“那……”
她話還沒說完,梁敘已經壓身過來。他抽出褲兜裏的手,攬住她的脖子,嘴巴湊上她的唇。然後另一只手将她的腰用力貼近他,加深了那個吻。
餘聲被他親得暈頭轉向。
過了會兒,他慢慢将嘴從她的嘴上移開。餘聲不好意思立刻将頭埋在他胸前,他怎麽叫她都不吭聲,梁敘笑的胸腔都在顫。
“真不說話了?”他逗她。
餘聲慢慢将腦袋擡起來,他正含情脈脈的看着她。一手還握着她的腰沒有松手,倆人的氣息被風攪渾,他剛剛差點把舌頭伸進她嘴裏了。
“你剛剛……”餘聲慢慢攤開手,掌心裏躺着那條項鏈,“是不是在找這個?”
梁敘眼神一凝,笑了:“喜歡麽?”
“我要說不喜歡呢?”她罕見的頑皮。
田野上又一撥風吹起葉子,有一些不知名的花在搖曳。遠處渠邊的石榴樹彎起了腰,蒲公英落得遍天飛滿地都是青草絮。
“你試試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