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餘聲從教室一走出來,就對上梁敘的視線。
男生側靠在牆上,目光在她臉上游移。那會兒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倆人的身影在清淨的樓道裏顯得格外惹人注目。
“走吧。”梁敘輕聲道。
他們一面下樓一面保持着沉默,一直到了空曠的地方才打開了話匣子。校園裏安安靜靜的林蔭道上沒幾個學生,似乎都在等着考場最後那一聲鈴響即使早就做完了題目。
餘聲問:“一會兒回去就走麽?”
“已經和收梨那邊說好了。”梁敘說,“明早怕來不及。”
回去的路上,他騎得總是和她的自行車在一條直線上。餘聲要先回家和外婆說一聲順便拿兩件換洗衣裳,梁敘也跟着她去了。
“你現在都是一個人來回?”他問。
餘聲‘嗯’了一下。
從開學到現在已經近一個月,梁敘一周也就回個兩三次,幾乎很少在路上碰見她。學校裏并不算大的一個地方,要遇見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沒事兒別悶在教室裏。”他說,“多出來走走。”
“梁敘。”餘聲看了他一眼,“我的菜好像這兩天就快熟了。”
“什麽菜?”梁敘問完立刻反應過來,前頭剛好到了去她家的巷道,等倆人車子拐進去,他好笑的說,“你那好友就我一個,又沒人偷。”說完目光意味深長起來又補了句,“回頭帶你去網吧。”
家門口外公的廣播開得震天響。
餘聲怕他等急了,将自行車推回院子裏就跑去收拾書包。外婆給她裝了點水果和零花錢,送她出去的時候梁敘和外公正聊的火熱。
短短幾分鐘就像魚跟水的關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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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敘和倆老人打了聲招呼就載着餘聲走了,老太太看着他們人影不見了才移開視線。外公閑得慌又點了旱煙抽上,嘴裏還笑着咕哝‘這小子’。
屋裏陸雅又來了電話。
外婆急急忙忙跑過去接,女人在那邊問了幾句餘聲的學習,又讓老太太叮囑女孩子別荒了學畫。外婆簡單的應了幾句,念想這‘老把孩子栓跟前’的教育方式怎麽到了陸雅這兒就成了真理。
時間已經是五點過半了。
到他家那會兒,梁雨已經在菜攤邊上等着了。兩個女生站在外邊,看着梁敘将三輪汽車從院子裏慢慢倒出來。
她們輕車熟路的坐到了車廂裏。
夕陽遠遠的釣在空中的白雲下頭,紅彤彤的染暈了菜市街的兩邊天。車子還沒開起來,餘聲都能感覺到有風吹近了。沈秀從屋裏洗了一堆西紅柿給她們帶上,又過去和梁敘說了兩句。
“別讓人家姑娘做重活。”沈秀道。
梁敘笑了一下:“我知道。”
兩三分鐘後,他将車開出了菜市街,繞到了小涼莊的主街道然後一路向西。馬路兩邊的居民房開始褪去,變成了望眼欲穿的田野和小樹林。
忽然空曠起來的視野讓餘聲心情大好。
她和梁雨一人一個耳機聽着音樂,吹着車子兜起來的風。梁敘開得時而快時而慢,他把着方向盤抽着煙,希望這條去青草坪的路能更長更遠一些。
那是個住着一千來戶的小村莊。
梁敘将車開進了村,餘聲就四周張望了。有一堆男女老少擠在一個門口湊了一桌麻将,某個路口站了幾個好說閑話的中年婦女,遠處有個莊稼漢拉着架子車停在路邊和人點起煙磨嘴皮子,洗完衣服的女人端起盆子就往大街上潑。
這大概就是叫人情味兒的意思吧。
三輪汽車慢慢停在一家紅色鐵門跟前,門口坐着一個和外公一樣喜歡抽旱煙的老漢。梁雨從車上跳下去就喊爺爺,餘聲跟在後頭照貓畫虎。
“吃了麽你們幾個?”老漢站起來問。
“還沒呢。”梁敘走進來說,“您吃啥我去買。”想起這老頭平時嘴也饞,又說,“街口那家豆腐腦?”
老漢嘿嘿一笑。
“我和餘聲姐去買吧。”梁雨自告奮勇又有着小盤算。
村裏這條街又直又長,要經過好幾個路口。餘聲一面走一面看,視線根本就收不回來。倆人提了幾碗豆腐往回走,梁雨在村口商店買了幾包零食吃的停不下來,解決掉一包随手往地上就一扔。
走出幾步,餘聲回頭看了一眼。
有個男生将梁雨丢的塑料包裝袋拾了起來,然後丢到了一個小垃圾堆裏。男生差不多和她們一般大,看着呆頭呆腦可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似的。
晚上梁敘和爺爺說着第二天的收梨。
她和梁雨在房間裏看電視,摁一個臺不是抱着□□包就往鬼子坦克下鑽的抗戰劇就是你侬我侬的民國苦情戲。好不容易換到一個類似頒獎典禮的節目,餘聲懷疑男主持人根本聽不懂左邊搭檔一口流利的粵語。
村莊裏一片靜谧的氣息。
餘聲從屋裏出去外頭站在門外,仰頭就是漫天繁星。狹長的街上一個人都沒有了,個個都在自個家裏老婆孩子熱炕頭。
聽到腳步聲她轉過身去。
“怎麽出來了。”梁敘問,“電視不好看?”
餘聲微微搖了搖頭:“你和爺爺說完了?”
“嗯。”梁敘說,“明早直接去地裏裝箱。”他已經走到她跟前,身上有剛剛洗過臉的肥皂水味兒,“你來沒帶洗漱的?”
餘聲壓根把這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那會兒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反正她也睡不着就跟着他去了村頭小商店買牙刷。走到一半路的時候,她看見有一家門開得大大的,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坐在房檐下點着昏黃的燈泡低着頭做活。
好像是在編着梁敘家那種裝蔬菜的木筐子。
“那人手好巧啊。”她看的很認真。
梁敘也看過去:“我四五歲那會兒他就幹這個了。”
男人将編到一半的筐子夾在腿間,一只胳膊夾着左邊長長的細竹竿,另一只手将右邊的竿子折進去卡在筐裏。一圈一圈的從下往上,從裏往外。好像是注意到有人看他,男人擡頭笑的憨憨的‘啊’了幾聲和梁敘打招呼。
梁敘伸出手搖了兩三下。
“他不會說話?”餘聲吃驚的小聲問。
“好像是十幾歲去外頭打工被人割了舌頭,然後就回來了。”梁敘說的聲音有些低沉,“走吧。”
從小賣部回來,餘聲洗洗就去睡了。
她和梁雨住在後院的房子裏,小姑娘在炕上滾來滾去,說一回老家就想起去世的奶奶了。餘聲不知道怎麽安慰,只是将被子輕輕的給女生掖緊。
半夜裏餘聲被外頭窸窸窣窣的動靜吵醒了。
她揉着朦胧的雙眼推開門出去看,幾個男人将箱子和泡沫網從停在門外的大卡車裏往前房檐下搬,已經堆了很高的好幾摞。
梁敘兩手支在胯間喘氣,側眸看見她。
“這才兩點。”隔着十來米的小院,他低喊,“快去睡覺。”
餘聲似醒非醒的又回了房裏。
第二天她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家裏就剩下她和梁雨。廚房裏有早就準備好的包子稀粥,倆人飛快的吃完就往地頭趕。
那片梨子地有足足七畝。
她們到的時候地裏已經有好多人忙活了,摘梨的摘梨,擡筐的擡筐,裝箱的裝箱,整個一長長的流水線。除了她們倆女生,都是大娘和男的,李謂和陳皮應該也是早上才過來的。
餘聲跟在梁雨後頭照葫蘆畫瓢。
她也從地裏拿了一個小筐子,然後找了一棵比較稀疏的梨樹摘。梁敘将幾個大媽手裏摘滿的筐子擡到推車上推到地頭放在裝箱的婦女邊,又換了空筐放上去往地裏推。
眼角輕輕一掃就看見邊上的女孩子。
明明才是早晨八點的樣子,太陽已經忍不住內心的紅熱。梁敘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然後走到她身側。
“做的還不錯。”他由衷的說。
餘聲昂了下頭,又摘了一個下來。
“那天我說認真的,我真會摘。”餘聲知道梨子并不能直接就從樹枝拽下來,而是要先往上一頂擰個彎連頭一起拔下來,“電視上見過。”
梁敘錯開她的目光笑了一下。
一大撥人從地裏鑽來鑽去,有的大媽夠不着高處的梨子直接上樹,三十多度的高溫下欣欣向榮。餘聲摘了會歇息站在地頭看大媽們将梨子用分級板丈量好六零七零或八零的梨子,然後放在各自大小的筐裏。
遠處的陳皮和李謂擡着筐子往外走。
倆人經過梁敘的時候,看見他目光一直盯着地頭那姑娘。陳皮‘嘿’了一聲然後笑,梁敘一個梨子扔男生懷裏去。後來一直忙到下午天快暗下來,大夥才各自散了。
梁敘他們在地頭搭起了個木棚。
當時地裏的人都快走光了,餘聲不是很餓打算先看着梨等他們吃完再過來換她。有風從兩頭吹過來,梨樹被搖的婆娑作響。
傍晚的天空下,夕陽慢慢褪了色。
那會兒餘聲正坐在棚下休息,梁敘剛送走幾個兄弟。回來路上男生在地頭解了個手,提上褲子抖了抖。
進棚裏的時候他順手摘了倆梨。
“嘗嘗。”他丢給她一個,“比外頭賣的甜多了。”
餘聲握着懷裏的梨,半天沒下嘴。她擡眼看他吃的正起勁,幾大口就下了肚。梁敘詫異她的眼神,低眸看了看那一口未動的梨子。
“怎麽不吃?”他問。
餘聲:“你剛沒洗手。”
“……”
梁敘剛咬下的那塊在嘴裏滾了又滾。
過了會兒,餘聲慢慢皺起了眉頭。今兒下午她喝了不少水,現在她有點羨慕男生可以随便找個地兒扯下褲子就是一泡尿。
她眼睛往邊上溜了好幾圈。
“找什麽呢?”梁敘問。
他這會兒正悠哉的躺在鋼絲床上,兩只腳-交叉搭在床沿,胳膊枕在腦下視線落在她臉上,有些怡然自得的樣子。
餘聲咬着唇慢慢說:“我想上廁所。”
她只坐了床邊上一個角,此時側着身子和他對視。一個上一個下,從他的角度看倒有些楚楚動人的感覺。
“餘聲。”他勾起笑,“這你得學我。”
她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眼神裏畫了個問號。棚子上蓋着用很大的編織袋做的篷布,風吹過來嘩啦啦響。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他一本正經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