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裏屋不知是哪部劇的片尾曲忽而響起。
餘聲在他的注視中腼腆的側過頭,剛好看見正對門的房間裏梁雨趴在床上,眼睛盯着大概電視的方向。空曠的院子裏,葉子搖了起來。
“阿姨說多搬幾箱,你快下去裝吧。”餘聲目光又落回他的臉上,“我幫你接。”
梁敘嘴角還彎着,拿開搭在膝蓋上的胳膊。
“嗯。”他應了聲。
梁敘再次彎腰下了地窖,上上下下忙碌起來。後來一共搬了三箱,完事兒的時候餘聲還是有些累的。梁敘沒停歇就去了菜攤上,她坐在裏屋房檐下的板凳休息。梁雨剛起了床在廚房鍋裏舀了盆熱水端了出來,看樣子腳已經好利索了。
小姑娘将頭發一股腦塞了進去。
“餘聲姐,你幫我把洗發露拿一下。”梁雨喊,“窗臺上那個。”
餘聲聞言給女孩拿了過去。
一時沒了什麽事兒,餘聲從屋裏出來。攤子上梁敘正蹲在地上背着她騰菜筐,沈秀和一老太太在讨價還價,她過去和女人打了聲招呼便走了。
梁敘回頭去看,她已經淹沒在人群裏。
小鎮上的叫嚷聲絡繹不絕,餘聲穿過來來往往的人流走在了寬松的街道上。那天是周末,她跑去找方楊玩,女生家的小超市人也不少。
她到那會兒,方楊正在廚房刷碗。
“我正要找你去呢你就來了。”女生将洗好的碗放在案板上擺好。
餘聲坐在鍋竈邊的小凳子上,撿了柴火在手上玩來玩去。
“今天鎮上人還挺多的。”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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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楊說:“肯定啊,明天就十七了。”
經女生一提醒,餘聲想了起來。小涼莊的集市是每個月中旬七九那兩天,逢着時候過來趕集的人肯定要比以往多不少,那些攤主前一天就會趕過來占地方了。
明天會比今天還要熱鬧很多。
方楊家的貓在廚房門口徘徊來徘徊去,餘聲‘咪咪咪’的想叫它過來。方楊已經收拾完,将她從凳子上拉了起來出了門去。
倆人在熱鬧的街上逛來逛去。
餘聲眼睛在一個個小攤上滴溜着,小玩意兒晃得人眼花缭亂。方楊拉着她去了一個首飾攤,上頭擺滿了镯子和耳環。盒子裏有着各種各樣的小皮筋,方形泡沫上插滿了一堆銀色戒指,還有很多花花綠綠的發卡。
方楊低着頭在裏頭挑。
“餘聲你覺得哪個好看?”女生指着倆尾戒問她。
她食指一伸:“這個吧。”
她們倆正說着話,餘生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回頭,梁雨笑眯眯的歪頭叫着‘餘聲姐’。小姑娘身邊還有一個女孩子,也跟着叫了聲。
集市裏的人走來走去。
梁雨和她說了倆句話拉着同學玩去了,方柔又低下去頭挑耳環。附近賣西瓜的攤子上挂一喇叭,喊着‘一斤一塊八,不甜不要錢啊’。背後的兩元店裏一會放着流行的音樂,一會兒音響裏又夾幾句‘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之類的話。
整個小鎮都被祥雲包圍在裏頭。
那時候臨近中午,菜市場邊上的小吃攤上也擠滿了人。拉條油糕面皮兒涼粉一家緊挨一家,桌子都擺到了沈秀的菜攤跟前。
女人看着攤子顧不上做飯,數着零錢的手騰不出來。
沈秀正低頭給人裝菜,梁雨這會兒從外頭轉了回來。小姑娘從廚房摸了個西紅柿一面吃一面往外走,攤子上沈秀回了下頭。
“一會兒和你哥外邊吃去。”
“哦。”梁雨吧唧吧唧動了幾下嘴巴,“那我先去找餘聲姐玩了,剛還在街上看到她了。”
屋檐下梁敘走了出來,他抹了把剛洗過臉後下巴上留下的水漬,甩了甩手。陽光曬在他的皮膚上,堅硬結實,黑眸幽深。
“媽你吃點什麽。”梁敘說,“我給你帶回來。”
沈秀彎腰忙活着,說了句‘你看着買吧’。梁敘趿拉着拖鞋鑽進了人群裏,後頭沈秀忽的喊了句‘別忘了買袋面粉’。
街上人堆人熱的他直冒汗。
梁敘買了兩份面皮又去熟人店裏提了袋面粉往回走,他個兒高,站在街上目光能看到很遠。大人小孩都有,将街道擠得水洩不通。十六來逛集市的一般都是鎮子邊附近村莊的人,圖個人少清閑。梁敘四下掃了眼,看這樣兒也不見得能少出個花兒來。
他一面往回走一面兩邊随意瞅着。
那天一直忙到太陽下山才消停,梁敘在家裏沖了個涼水澡換了衣服。本來想去學校練琴,結果門口碰見陳皮,男生手裏拿着乒乓球拍拉他去玩幾下。于是,半道上拐彎去了小廣場。
不大不小的地方到處都是乘涼的人。
乒乓球臺有倆桌,李謂已經在那兒占了一桌。午後的悶熱還延續在傍晚,那會兒天已經不是很亮堂了。梁敘打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他靠在一邊看着那倆打。
風吹過來還是熱的。
梁敘摸兜找煙,眼角不經意的掃了一下。右邊雙杠下頭站着倆女生,餘聲倚着一邊單杠和人聊着天。她外頭的粉色衣服搭在手上,身上是件涼快的雙肩吊帶短衫。邊上的女生三兩下跨上雙杠,低頭好像和她說什麽。
廣場的燈忽然亮了,梁敘将手從兜裏拿了出來。
“去哪兒?”陳皮看見他轉身要走。
梁敘已經走開幾步了:“買點水去。”
他徑直去了廣場角落裏的小賣部,買了幾瓶水,在看到架子上一些零食的時候眼神停了下,拎了幾袋出來。梁敘在商店門口站了一會兒,看着雙杠那邊,她仰着頭在笑。
餘聲正和方楊說着女生之間的話。
“你怎麽連個耳洞都沒有?”女生問。
餘聲摸了摸耳朵:“打過又長住了。”
方楊從雙杠上俯下身去瞄了一眼,擡起身的時候眼神一頓。餘聲看女生的目光怪怪的,也轉頭去看,梁敘正朝這邊走了過來。
餘聲也愣了一下子。
“梁雨沒和你在一起?”梁敘走近。
男生就像是問家常話似的,那語氣太自然而然。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臉棱角分明,眼神帶點侵略性的‘野’味兒。
“下午一起轉過。”餘聲說,“她又走了。”
梁敘漫不經心的‘嗯’了聲,好像不是很在意她說的結果。雙杠上的方楊有些目瞪口呆,又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餘聲不知道下來該說什麽。
男生忽然遞過來一個袋子,餘聲掃了一眼。紅色的塑料袋撐得鼓鼓的,裏頭的東西看不太清,在這夜色裏有點說不清的意思。
“什麽呀?”她問。
那聲音軟軟的,‘呀’字很輕很輕的落了下來。他聽過不少女生說話,可沒有一個像她那樣。明明很平常的語氣,卻讓人募得耳朵發麻。
“順道買的。”他揚了揚下巴塞她懷裏,“拿去吃吧。”
那動作帶着點強勢,餘聲下意識的接在手裏。梁敘摸了摸鼻子,眼神向兩邊掃了下,又轉到她臉頰上,清了清嗓子說了句‘早點回去’然後轉身走了。
餘聲:“……”
她看了看手裏的袋子,又看向走遠的人。他一面走一面從褲兜裏摸出煙盒,抽了一根塞到嘴裏然後低頭打上火機點燃,接着吸了一口又往空中吐了口煙圈。
黑夜襯得他背影高瘦挺拔。
“裏頭裝的都是啥?”方楊忍不住問。
餘聲打開袋子看了一眼,無聲的吸了一口氣。幾乎全是小孩吃的零食,蝦條薯片餅幹口香糖還有一袋子大白兔。她擡眼再看過去,遠處男生嘴裏咬着煙正打着乒乓球。
長這麽大,第一次有人給她買零食吃。
她手裏沉甸甸的重量宣示着一種存在感,方楊從雙杠上下來。餘聲張開袋子讓女生随便拿,方楊嘿嘿一笑什麽也不說拆了包蝦條。
倆人反方向出了小廣場。
“怎麽認識的?”方楊問。
餘聲簡單說了幾下卻絲毫未提西寧的事兒,事實上他們倆除此之外好像也并不是很熟的樣子。這話聽在方楊耳裏,換來了一聲長‘啊’。
“原來梁敘就是跟你學畫那女生她哥。”女生說。
街道兩邊的灌木叢和這夜晚的漆黑交輝相應着,長長的路燈直挺在街角,将來人的影子由長變短再變長。十字路口行人和行人擦肩而過,有的可能認識會停下來打招呼。
餘聲在燈光下和方楊分了手。
她提了一袋零食回家,外婆和外公在看晚間頻道。老太太拍拍炕叫她坐上來,餘聲爬上去将袋子裏的東西都倒了出來。老人們不怎麽吃,都進了她嘴裏。
後來她回屋睡覺,外婆還叮囑着‘晚上別吃糖’。
餘聲躺在床上,手裏拿着一顆大白兔看來看去。這些東西陸雅從不讓她吃,但外婆會說‘吃一點沒事兒,小娃麽’。
她舒舒服服的閉上眼睛,嘴巴彎起來。
夜裏糊裏糊塗就睡着了,也不記得外婆什麽時候進來關的燈。餘聲做了個夢,裏頭有安靜的街道,長長的巷子,九拐十八彎的田間小路。
月亮從西邊往上游來蕩去。
那微弱的月光在床鋪上撒了點顏料,黑夜裏梁敘睜着眼睛。幽靜的院子裏送來了風吹過後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梁敘清醒極了。
淩晨四點的時候,他就起來了。
外頭沈秀已經開始擺攤了,梁敘過去幫忙。周一的早晨空氣幹淨新鮮,黑漆漆的天色裏就連弄出來的動靜都清晰無比。集市上一溜兒撐起的紅色大傘,傘下拉滿了燈泡點着光,那光照耀在每一塊小地方下,下頭坐着攤主,幾乎都裹着軍大衣。
一個個的小吃攤上也冒起了熱氣。
梁敘搬着菜筐出來進去,四五點的風竄進袖子和脖子。興許是運動量太大了,他出了一身汗。過了會兒等沈秀擺好菜攤,梁敘出去街上買了兩籠熱包子回來。
“這都幾點了還黑成這樣。”女人說。
梁敘嘴裏嚼着包子,他擡頭看了看頭頂上方的天空。黑夜的幕布慢慢在張開,遠方已經有了點清明的兆頭。
“天快亮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