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餘聲第一次見到那樣子的笑。
小姑娘十三四歲,眼睛一彎燦爛到嘴角能咧至耳朵根去。從見面開始就一直‘餘聲姐’的叫着,是個古靈精怪特長自來熟的花季少女。
“你以前學過繪畫嗎?”餘聲問。
“美術課老師有教過一點兒。”屋頂的小木桌前,梁雨用鉛筆未削的一端抵着下巴,兩只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算麽?”
餘聲沉默片刻,将一張白紙推到女生跟前。
“你先随便畫一個我看看。”她說。
梁雨低下頭握着鉛筆先畫了一橫又擦掉重新畫,眉頭皺的緊緊地。過了大概十來分鐘,餘聲從書裏擡眼,女生畫完了。
派大星生氣變成了大怪物,挺像那麽回事兒。
“餘聲姐?”那問號裏夾着期待。
“吶。”餘聲在紙上畫了一條線,“先教你一個。”
“繪畫第一筆很重要,如果你感覺畫的角度不對,不要那麽快就擦掉,要以它作為對照重新畫一條,然後再擦掉它。”她說着做了個示範,“像這樣。”
梁雨嘟着小嘴巴恍然點頭。
“我聽奶奶說你幼稚園畫畫就很厲害了。”小姑娘問,”真的麽?”
餘聲:“……”
那堂‘課’上了兩個多小時,梁雨回去的時候還依依不舍要了張她這兩天拿來練手的素描作寶貝。餘聲收拾完桌子下了屋頂,房間裏沒人,電視上是某個頻道的熱播古裝劇。
陰毒的老女人要殺掉如花似玉的美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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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聲的心矛盾起來,是不是每次女主遭到追殺問個‘為什麽’後仇家說一句‘那我就讓你死個明白’這樣子。等原因解釋清楚了,然而男主來了。
院子裏有說話聲,隔壁嬸子過來借老醋。
外婆正坐在廚房門口擇着青菜,聽不清說了什麽只有清晰爽朗的笑。餘聲從屋裏的窗子看出去,外公背着手提了一袋旱煙進來了。
兩個老人又‘吵’了起來。
日頭一天一天的變長了,那幾天梁雨每個下午都過來和她學畫,一來二去的就更熟了。很多時候也不見得小姑娘會學的有多專注,倒是喜歡跑屋裏看電視。
“我哥天天拿把破吉他都快被煩死了。”聲音憤慨。
餘聲:“……”
小涼莊的夜晚比白天寂靜的多,遠處的山總是蒙着一層霧躲在雲裏不怎麽見人,到了深夜就更孤寂冷清。那天中午方楊打電話過來要她陪着明天去學校領通知書,餘聲便早早就睡下了。
夢裏有人魚混雜的老火車站,母親在兇她。
餘聲是被外婆搖醒的,臉上淚痕一大片。老人心疼的‘哎呦’了一嗓子,坐在床邊忙給她擦眼淚。外婆的手很粗糙,小小的爬滿了紋路,是鍋竈上粘了米粒被風吹過後那樣的幹燥溫暖。
“做啥夢了?”老人聲音很輕很輕。
餘聲慢慢搖頭,眼眶卻愈來愈濕。
老太太幾不可聞的嘆息了聲,拿過衣服給她穿上。床頭櫃上昨夜老人點着的蚊香早已經滅了,灰燼一圈一圈的落在上頭,房間裏有外婆清晨在廚房院裏忙活時風塵仆仆的味道。
“起來洗個臉吃飯,一會兒楊楊該來接你了。”
餘聲‘嗯’了下,下床穿鞋。
方楊來的時候,餘聲已經吃完飯,正端着剩下的小粥給雞喂着。外婆走過去從她手裏接過食碗,笑着催她跟方楊快點出門。
小鎮主街道的早晨一溜兒的煙火氣。
餘聲坐在方楊的自行車後座上,眼睛跟着路口小吃攤那熱鍋掀起後騰騰直上的霧氣在走。有人來了買了倆熱包子又走了,身邊的人等的急了一個勁兒的想要先付上錢。還有的就坐在鋪子閑哉的現吃起來,豆腐腦裏漂了一層紅紅的辣椒油。
到了學校,門口的禮品店油條鋪全擠滿了人。
“怎麽辦餘聲,我有點緊張。”倆人走在校園路上,方楊挽着她的胳膊說。
她安慰說:“沒事兒,又不是高考。”
學校裏的喇叭唱着‘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歌聲裏方楊上了教學樓,餘聲在土操場等。七月的微風拂面,溜進了一叢花紅柳綠中。
時間還長,餘聲目光鎖住了一個方向。
那棟舊樓看樣子年代已經很久了,上次來沒怎麽注意。牆角應該是這幾天剛堆過來的沙子和土,或許是要重修。地下室那一排教室裏,有一間亮着燈。餘聲站在負一層拐彎的岔口俯視,灰黃的油漆已經從門上脫落。
聽不清裏頭說了些什麽。
“李謂這小子怎麽還沒來?”
說話的男生叫陳坡,因着高一入學考試成績單上‘坡’字錯打成了‘皮’字而得名‘陳皮’。梁敘坐在房間唯一的破爛沙發裏,低着頭手指撥着琴弦。
“急什麽。”他閑淡道。
過了會兒,教室門被人推開。李謂懷揣着兩張成績單走了進來,陳皮立刻上前抽了過來,拿了自己的将梁敘的扔給他。
後者顯然不怎麽上心,看都不看塞兜裏。
李謂一屁股坐沙發上摸出煙扔給身邊人一根,梁敘停下調試音色的動作,接過煙叼嘴裏又低下頭。陳皮看着分數沾沾自喜,瞄了一眼那倆人。
“下午涮串去,哥們請。”
梁敘眼神一頓,放下吉他:“你們倆去吧,我先回了。”
說完他起身往外走,陳皮看了眼男生的背影又看看李謂,沙發上的男生無辜的聳聳肩。梁敘從學校出來直接取了自行車走了,沒有逗留。
後面一大堆學生陸續離校。
餘聲回來的時候方楊已經在操場等着了,當時正低着頭看手裏的東西并沒有注意到,看完了一擡眼便問她幹嗎去了。
“去那邊轉了下。”餘聲指了指舊樓方向,又問女生:“考的怎麽樣?”
方楊笑眯眯遞過成績單讓她看,自然是不錯了。
這會兒已經十點左右了,太陽高高的挂在天上。餘聲和方楊往校門口走着,東門左邊有一排長長的優秀學生照片展示欄擋着了視線。
“我們高二的年級第一基本就沒變過。”方楊指給她看。
餘聲揚脖看了一眼,牆上總共有一百名學生。
“我想等你今年高三正式入學了。”方楊一臉惋惜的看着最上最左的那張照片,搖搖頭說,“第一的位置就該換人了。”
餘聲開玩笑:“倒數第一吧?”
“不不不。”方楊搖搖食指,“我們學校倒數第一的位子比正數第一還坐的穩。”
餘聲:“……”
“就校慶唱難得糊塗那個男生,記得麽?”
餘聲:“……”
那個時候梁敘剛騎到鎮上,不可抑制的一連打了兩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将嘴裏的煙随手掐了。男生微俯下腰雙腳踩得更快,灰色襯衫都被風鼓了起來。
小鎮的中午比早晨熱鬧了些。
梁敘到菜市場的時候,母親沈秀正給人稱着兩斤的西紅柿。他将車子推回屋裏洗了把臉然後出來給沈秀幫忙,将泡沫箱裏剩下的西紅柿都撿了出來。
“你路上沒見着小雨?”沈秀問。
梁敘說:“誰知道她瘋哪兒去了。”
女人從菜堆裏找了一個大號袋子,攬了一大捆青菜土豆西葫蘆,又塞了些時令菜,然後系緊放在一邊幹淨的空地上。
“一會小雨回來,你們倆把這些給她老師送過去。”
梁敘皺了下眉頭:“什麽老師?”
“小雨不是要學畫麽,就常在我這兒買菜的老太太有個孫女,人家願意教還不要錢,咱哪能讓人白教。”沈秀一面整理着面前的朝天椒一面說,“聽說那女孩子拿過很多美術獎,她媽媽是個畫家。”
正說着,梁雨從外頭玩回來了。
小姑娘一聽現在要去餘聲家,樂的心都飛了過去。徒手拎着地上的一大袋菜就要走,費勁的樣兒走一步能歇兩分鐘。梁敘從院裏騎了自行車直接沖出來,秒停在女生腳邊。
“至于麽。”他鄙視的看了自家妹子一眼。
女生瞪着兩眼珠子:“非常至于。”
梁敘‘嘁’了聲,長臂一伸很輕松的就将那袋子提了起來。梁雨立刻坐上後座,将袋子接過抱着。男生一踩腳踏,朝着梁雨指着的方向騎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