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藥
“你還要跟着我多久?”
蘇離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華燈初上,暈黃的光芒籠罩着他。
一人一貓亦步亦趨地跟着打頭的少女,路人行色匆匆,偶爾有人好奇地打量着他們。
薄薄的霧氣如影随形跟随着他。
蘇離發現,每次遇見他,似乎總是伴着霧氣。
剛才有一瞬間不能動彈,原以為是被人親了後,羞澀的生理反應。
回過神來,并不單單如此。
是真不能動彈。
盡管他奪走她嘴巴裏的水果糖後,很快便松開,依舊讓她羞惱之餘,有些許惶恐。
為什麽會動不了?
意識是清明的,身體卻挪動不了。
唇齒間除了水果糖的味道,填充着不知名的香氣。
蘇離驟然想起,上次也是這樣,少年靠近時,他身上有種莫名的香氣,像是某種花香。
花香?
一個男生,哪裏來的濃郁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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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就像是一團霧,讓人迷茫又心慌。
蘇離暫時抛卻羞恥感,直視着他,“剛才你想對江警官做什麽?”
“嗯?”
身後的少年淡淡地應了聲,尾音上揚時,帶着些許漫不經心。
“你到底是誰?”
他從善如流地回答:“我叫陸零。”
蘇離頓了頓,眼底泛着一絲恐懼,猶豫了片刻,蘇離還是問了出來,“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擡眸看過來。
蘇離對上他黑漆漆的眼睛。
少年的瞳仁較常人更大一些,色澤很深,像是流動着水霧。
蘇離心底發虛,指尖陷入掌心。
少年沒理會她的質問,瞧她停下來,他也跟着駐足。
他蹲下來逗貓。
阿橘在他手底下乖巧的很。
不,也許不是乖巧,而是基于強大的震懾力。
蘇離甚至察覺到,阿橘的毛發炸開,像是一團毛球。
那是動物出于極度恐懼時顯現出的本能反應。
剛才他松開自己的一瞬間,江警官明顯愣住了,出于職業的敏銳,江警官上前喝止他。
只在那刻,蘇離瞧見少年不緊不慢地擡起手掌。
又是一團霧氣凝聚。
蘇離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産生一種詭異的錯覺,明明這人只不過是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她卻覺得他危險極了,甚至擡起手掌的剎那,江警官很可能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盡管不知道出于什麽目的,他最終沒有那麽做。
而她也像是受了蠱惑一樣,抓着他的手腕,強行将他拖離江易身邊。
末了,也沒能好好跟江易道別。
只是瞧見江易錯愕的表情從臉上一閃而過。“我不知道。”
蘇離沒想到他會回答,飄遠的心神強行拉回,她茫然地看向他,“你說什麽?”
少年松開阿橘,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像是很迷惑的樣子。
他答,“你膽子很大。”
蘇離:“……”
陸零顯然失去了耐心,他容不得旁人跟自己讨價還價,雖然記不起來以前的種種,镂刻在心底的記憶似乎告訴他,以往沒人敢跟自己這麽講話。
那些東西最終都在他掌心裏化成了一團霧,偶爾心情好,沒了霧氣,便是一只只螢火蟲。
他喜歡發光發亮的東西。
那些螢火蟲不算有趣,聊以打發時間也足夠了。
不過,對于眼前的女孩子,陸零驚詫的發現,自己好像多少能夠對她容忍一點點。
可能是因為那個蛋糕帶來的味蕾享受。
他喜歡甜甜的東西。
蛋糕也好,水果糖也好。
而且……
陸零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女孩子溫潤的唇瓣。
白皙修長的手指下意識地擱在唇角,陸零烏瞳微斂,比起蛋糕,好像某種東西更甜一點。
以至于不小心就洩露了些許液.體在她唇間。
沾染了他的氣息,或許會讓某些東西麻煩甚至感到恐懼。
陸零微微蹙眉,烏黑的眼瞳幽深而迷離。
空氣靜止一瞬。
蘇離聽他冷冷清清地問,“蛋糕在哪裏?”最近的生意一直不好,今天卻格外熱鬧了些。
蘇晴晴替人結賬時,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少年。
他正低頭吃蛋糕,不吵不鬧,安安靜靜。
幾個排隊等待結賬的女孩子低低議論,偶爾掩唇嬌笑。
“那個男生長得好好看,不知道是哪個學校的?”
“好像是Z大附中東分校區的吧?”
“你怎麽知道?”
“我看見他衛衣裏頭的襯衫了,襯衫領口的金線,是咱們東校區的沒錯。”
“好奇怪,他為什麽要将襯衫套在衛衣裏頭?不覺得很怪異嗎?”
“可能是潮流?”
“這是哪門子的潮流啊!啊哈哈哈!”
“哎哎哎,不知道他跟那個女生是什麽關系?”
女生看了一眼正在幫忙打包的蘇離,暗暗惋惜,“可能在交往吧?”
輪到她們結賬,陸零剛好吃完一枚蛋糕。
冷不防擡眸往這邊瞧了一眼,幾個小姑娘立即紅了臉。
蘇晴晴幫她們結完賬,心底暗自好笑,好笑的同時,又隐隐羨慕這些正處于花樣年華的少年們。
說來奇怪。
她這個外甥女向來孤僻,自從姐姐與姐夫不在後,似乎将自個兒完全封閉起來,不喜歡交際,沒什麽朋友。
今天破天荒的帶回來一個,還是個帥氣的男孩子。
蘇晴晴好奇極了。
她是不相信一心撲在學習上的外甥女會談戀愛,瞧兩人的樣子,也不像是熱戀中的小情侶。
蘇晴晴搖搖頭。
等替最後一名顧客結完賬,天已經黑透了。
“離離。”
“小姨?”
“還沒吃飯吧?”蘇晴晴指了指樓上,微笑,“今天下午我試着烤了披薩,味道還不錯,你可以帶你朋友一起嘗嘗。”
蘇離收好盤子,沒應聲。
蘇晴晴笑着說,“難得見你帶朋友回來,剛才忙沒來得及跟他打招呼。”
她摘掉口罩,作勢往陸零那個方向走去。
“不用。”
蘇離攔住她,蘇晴晴疑惑地看着她,蘇離說,“沒事的,他很快要走了。”
“走什麽?留下來一起吃飯。”
陸零耳力好,聽到兩人的交談,他倒是問了句,“什麽是披薩?”
蘇晴晴:“……”
蘇離頭疼地扶着前額,沒等解釋,陸零面無表情地說,“我要吃披薩。”
蘇離一頭黑線:“……”
這人是霸王餐吃上瘾了嗎?
明明說好吃完蛋糕就走人!
蘇晴晴反而沒在意,攬着蘇離肩頭,沖陸零和煦地笑笑,蘇離待要拒絕,蘇晴晴已經做主,把兩人趕上了樓。蘇晴晴看了看時間,剛過八點一刻,往常這個時候,她剛交往的男朋友魏源都會準時過來,等她忙完關了店,兩人就到附近的公園逛逛。
成年人的戀愛多少帶些欲望在裏頭,家裏有個小姑娘,到底不方便,蘇晴晴偶爾會留宿在魏源位于市中心的高檔公寓裏。
魏源今年三十歲,是個醫生,家在江南,大學畢業後就留在Z城,談過一次戀愛,女友嫌棄他工作繁忙,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時,兩人分道揚镳。
毫無疑問,他是被甩的那個。
蘇晴晴對他的際遇一直抱着十二分的同情,男人英俊斯文,有一份令人豔羨的職業,不匪的身家,挺招女孩子惦記。
但他為人正派又深情,跟她的戀愛,也是奔着結婚去的,這令蘇晴晴很意外又不乏甜蜜。
女人過了三十歲後,不切實際的想法便少了許多,換而言之的是對婚姻的渴望。
蘇晴晴毫不猶疑的講,魏源滿足了她所有的女人幻想,她甚至都想象着,等兩人關系更近一步時,婚禮順理成章,她也從蘇小姐變成魏太太。
蘇晴晴想到這一層,臉上露出小女人動容的微笑。
她不知道,她的男朋友魏源已經在門外徘徊了一個多小時。
但他沒膽量進去。
像是遇見天敵一樣的致命恐懼感,令他只是靠近蛋糕店,就瑟瑟發抖,雙腿直打顫。
十幾分鐘後,蘇晴晴接到了魏源的電話。
電話裏的男人聲音微微顫抖着,盡管他已經勉力克制,蘇晴晴問他是不是不舒服,男人很勉強地回了個沒事。
寒暄不久,魏源約她在附近的商場碰面,說是有禮物送給她。
蘇晴晴遲疑了幾秒,答應了。
樓上。
蘇離鋪開練習冊埋頭書寫,陸零吃了兩塊披薩後,正在朝第三塊逼近。
他的手邊放着一本書,窗戶沒關,一陣風過,書頁被吹得嘩啦作響。
蘇晴晴上了樓。
聽到響動,蘇離叫了她一聲,“小姨。”
陸零夾着披薩的動作微微一頓,他跟着叫了聲,“小姨。”
蘇離:“……”
蘇晴晴:“……”
少年音質動人,開口時,混合着奇異的沙啞,勾人的很。
蘇離臉上莫名一熱,忍無可忍,她頓住筆尖,回了他一句,“你別學我。”
陸零懶懶散散地瞥了她一眼,剛在書本裏頭學了句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他決定低下頭默默吃東西。
蘇晴晴樂了,嘴角勾了勾,難得瞧見像是對什麽都不上心的外甥女露出這個年紀段的女孩子才該有的表情,蘇晴晴竟然頗感欣慰。
“離離,我出去一趟,可能會晚,你鎖好門窗。”
蘇離問:“是跟魏叔叔見面嗎?”
蘇晴晴含糊不清地點點頭。
她去拿藥,白色的瓶子裏倒出了兩顆,填入口中,蘇晴晴仰頭喝水。
陸零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味兒,這種氣味兒令他特別不舒服。
他偏頭一瞧,視線定格在蘇晴晴手中的白色藥瓶,藥瓶裏僅剩的兩顆被蘇晴晴吞下,藥瓶被丢棄在垃圾桶。
陸零盯着白色的藥瓶,烏黑的眼睛浮動着淡淡的霧氣。淩晨三點,蘇晴晴醉了酒,被魏源抱下了他的那輛深棕色卡宴。
蘇離從樓上的陽臺往下瞧,爾後,她去應門。
“離離,抱歉,你小姨她喝多了。”男人言語間全是深深的自責,蘇離帶着他上樓,蘇晴晴被放在床上時,嘴角依然挂着幸福的笑意。
“小姨她怎麽了嗎?”
“今天。”男人頗有幾分難為情,他亮了亮無名指上的鑽戒,“今天,我跟晴晴求婚了。”
蘇離詫異地盯着他。
他撓撓後腦勺,笑容很歡暢,“晴晴是個好女人,我不想錯過她,我跟她求婚,她答應了。她很開心,我瞧她開心得像個孩子,就沒阻攔她。”
男人殷殷切切地望着蘇離,“離離,你不會怪魏叔叔吧?”
蘇離說不出心底是什麽滋味兒,一方面替小姨開心,一方面又覺得兩人才認識不久,貿然結婚實在倉促。
不過,這是大人的決定,她除了祝福以外,沒有立場幹涉他們。
想到這裏,蘇離微笑:“恭喜。”
男人松了口氣,“謝謝。”
蘇離打了水,蘇晴晴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像是高燒不退的病人,蘇離小心翼翼地用浸了冷水的毛巾幫她擦拭着。
窗外升起了一輪彎月,高大的法桐樹影婆娑,蘇離低頭的剎那,米白色的壁紙上驀地倒映着什麽東西,仔細辨認,像是兩根巨大的觸須,随着樹影,微微搖曳。
巨大的觸須像是兩條巨蟒,順着壁紙,一點一點靠近蘇離頸肩處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