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

第8章 月檢

“別動。”

低沉而溫柔的勸阻聲，讓剛想抓癢的手又悻悻的放了下來。忍耐着腦殼裏詭異的觸感，沙北赤身躺在檢測臺上，眉峰皺成一坨小山。直到檢測儀發出短促的提示音，他終是按捺不住開口道：“好了沒？”

“再忍一會兒。”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儒雅男人輕聲安慰，又在儀器上輸入一排指令，才開始輸出報告，“好了。”

話音剛落，沙北當即坐起身來，第一件事就是把吸附在頭頂的感應器全數拔掉。

看着男人滿臉舒爽的表情，中年男人掩嘴一笑，“有這麽難受？”

沙北忍不住抱怨，“歐庫斯，你是沒體會過那種感覺。”

“哦？是什麽感覺呢？”熟練的在機器上調試數據，被喚作歐庫斯的中年男人頭也沒擡。

“就像有一根貓草，從耳朵裏伸進大腦，在裏頭撓啊撓。”沙北偏頭思忖片刻，似乎在找合适的形容，“你很想伸手去抓癢，可隔着腦殼根本抓不到。”

手下動作一頓，歐庫斯輕咳了一聲，“好了，躺下吧。”

沙北的表情頓時相當精彩，“什麽？！還有？”

“按照計劃，這次的月檢還有……”翻查着檢查報告，歐庫斯逐條核對，“還有六個項目，就可以結束了。”

嘴角一抽，沙北的臉上寫滿了抗拒，“怎麽這次的項目這麽多？”

歐庫斯神色一凝，欲言又止的支吾着。

見狀，沙北冷哼一聲，不甚在意的擺擺手，“行了行了，反正不說我也曉得是誰下的命令。”

沉默半晌，歐庫斯無奈的輕嘆一息，“前幾天，奧爾頓閣下收到一份報告。最近帝國爆發了一種專門針對仿生人的程式病毒，似乎有蔓延的跡象。”

“病毒？”病毒對于仿生人來說，常見得如同人類的感冒發燒，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據報告稱，與其他病毒不同，這種病毒會直接破壞底層核心代碼。”

“底層代碼？！”沙北瞪大了眼。

如果說機械零件是仿生人的器官，那底層代碼就是仿生人的大腦。它的一切指令邏輯，都是依靠核心代碼去運算的。一旦底層代碼受損，輕則機件失靈影響日常生活，重則……報廢。

摩挲着光滑的紙面，一想到那些受感染的仿生人的慘狀，歐庫斯忍不住嘆了口氣。

可是，無端端怎麽會爆發這種病毒呢？

不由自主的聯想到最近貪早摸黑的奧爾頓，沙北産生了一個極度糟糕的設想。

“……是你們幹的嗎？”沙北沉聲問道。

歐庫斯先是一愣，表情有些不快，“聯邦雖與帝國長期摩擦不斷，但這種傷害無辜百姓的不人道行為，聯邦是絕對不會幹的。”

嗫嚅了一下唇瓣，沙北沒有說話。

察覺自己的失态，歐庫斯放軟了語調，“仿生人比不得人類，雖說零部件可以替換，可合适的機件都受到了嚴密的監控。我向你保證，下次一定改進檢查方式。”

“上次你也這麽說的。”雖說多有不滿，可沙北也不希望對方難做，還是不甘不願的躺了下來，“這次你動作快點。”

見男人合作，歐庫斯露出和藹的笑容，暗地裏松了口氣，“好的。”

*****

經過了兩三個小時的折騰，月檢總算是完成了。

“今天辛苦了。”等待數據封存的空檔，歐庫斯笑吟吟的給男人遞去了一杯熱飲，“結果明天中午就能出來，到時會給奧爾頓閣下一份詳細的檢查報告，請提醒他注意查收。”

“他不是很忙嗎？倒是有空管這種小事。”白色的襯衫随意挂在身上，露出大片蜜色的胸膛，沙北不爽的撇撇嘴，慵懶翹腿坐在沙發上。

“那天軍區正在開大會，閣下一得知了病毒的最新情況，就立刻聯系了我。”一想到平時殺伐果敢的悍将，竟表現出罕見的焦急，他揚起一抹淡笑，“閣下對你是真的很上心。”

“嘁，大驚小怪。”嘴裏嘟嘟囔囔的抱怨着，嘴角卻是止不住的上揚。沙北算算時間，該是準備晚飯的時候了。昨天聽奧爾頓提了一嘴，說好久沒吃蘑菇了，要不今天就蘑菇剁肉餅吧……

“沙北？”

“啊？”眼角掃到了歐庫斯揶揄的笑意，沙北忙清清嗓子，“他無聊，你也跟着起哄。你說你堂堂機械專家，咋能他說啥你就幹啥呢？好端端的工作室，都給硬生弄成個黑診所。”

輕啜了口熱茶，歐庫斯笑而不語。

其實不說他也懂。

作為仿生人，又生活在聯邦，食用的都是人類的口糧，零件的老化速度肯定比一般仿生人要快得多。若不定期維護，難免會出點小問題。

可是奧爾頓身份特殊，委托他人又擔心會被有心人利用沙北與他的關系，以此來威脅自己。思來想去，還不如找個技術過硬的老熟人。

而在軍隊服役多年的機械專家，歐庫斯是個合适的人選。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奧爾頓是五星上将，但是以歐庫斯的能耐，要拒絕也是分分鐘的事，他幹嘛要攬下這份麻煩事呢？畢竟得知太多的秘密，有時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環視一周，歐庫斯的工作室收拾得井井有條，所有零件工具分門別類收納妥當，即便是使用最為頻繁的實驗桌，也是擦拭得一塵不染。但凡是與工作有關的事，他從不假手于人，即使是打掃衛生這種小事。

這并非人手不足，作為資深研究員，軍隊替他配備了五名助手，可都被婉拒了。

這麽一個完美主義者，真難想象他的妻子是個怎樣的人。

說起家人……

“對了，你是哪裏人啊？”沙北思忖片刻，“我記得你好像是從第四星系那邊來的吧？”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忽然扯到了家鄉，但歐庫斯還是點了點頭，“第四星系的群星島。”

“這麽遠？”沙北不禁乍舌，“難怪從沒見你提過老婆孩子，他們都在老家生活吧？”

歐庫斯怔仲數秒，才淡笑着颔首，“嗯，是挺遠的。”

“兒子多大了？”

“是女兒。”說起小孩，歐庫斯眼底溢滿了幸福，“大女兒六歲了，小的也快三歲了，現在該上幼兒園了吧。”

“平常這麽忙，估計也很少回家吧？”被這笑容感染，沙北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奧爾頓。他一直希望有個孩子，收養的也行，畢竟有了下一代，這個家才算是完整的。“怎麽不接過來一起住？”

孰料，歐庫斯苦笑着搖了搖頭，“這到底是軍區，接過來不太方便。”

身為機械專業的權威，歐庫斯自是享受了相當多的特權與榮譽。可相對的，來自軍隊的約束也如影随形。

所有行動得提前兩天打報告寫申請，尋常人覺得依稀平常的事，甚至是心血來潮大晚上出去吃個爆炒豬肝，這都是不允許的。

“你一定很想他們吧？”獨自一人在外打拼，平時還好，可每逢節假日，內心的孤獨以及思鄉之情，旁人難以體會。

“怎麽可能不想？”歐庫斯半垂眼簾，眉間漫上落寞的神色，“可又能怎樣呢？”

難以排解的苦悶，只能利用忙碌的工作，拼命壓榨自己的空餘時間。難怪歐庫斯總是把自己關在工作室，這好歹能給自己的孤單找個借口。

看着平常如陽光般溫暖的男人意志低迷，沙北自知嘴笨，說不出什麽寬慰的話，只能用力的拍拍對方的肩膀，“沒事，現在通訊這麽發達，你閑了多給他們聊聊天呗。就算回不了家，也能見上面嘛！”

深深的舒了口氣，歐庫斯再次露出和煦的笑容，“謝謝你。”

被人一本正經的道謝，沙北赧然的撓撓頭，“這又不是什麽大事，況且平常也受你不少關照。”

“其實你最該道謝的是奧爾頓閣下才對。”歐庫斯戲谑的睨了對方一眼，“他每個星雲月都會标記出月檢的時間，并囑咐我一定要督促你過來。你的每一份報告他定要親自過目，無論有多忙。還有那些對零件有好處的機油——”

“行了行了，我知道他有多關心我了，你就別替他講話了。”被說得臉皮發燙，受不了的捂住耳朵，沙北惱怒的套上衣服，“幹嘛老幫着他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收錢了呢……”

“嗯？你說什麽？”歐庫斯笑眯眯的歪歪頭。

“……沒啥。”快速的整理着裝，沙北徑自站起身來，“那啥，時間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有時間再過來看看你哈。”

“這麽快？不多坐會兒？”歐庫斯佯作驚訝狀。

“再！見!”回答他的是一枚大大的白眼，沙北擺擺手，頭也不回的帶上了門。

嘭——

淡雅的笑容在大門閉阖的瞬間定格在臉上，歐庫斯安靜的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雙眼無神的瞪視着門板。不知過了多久，他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照片，滿是老繭的手指在其上輕輕的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