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自上次離開陳家,陳筱好似就完全脫離了蔣瑾的世界。
蔣瑾很忙,事情堆得像小山,是根本不敢想能做完的程度。事情只能按輕重緩急來處理,一點一點地做,一天一天地過。
這麽連軸轉似地轉了幾天,蔣瑾後知後覺想起一件不算太重要的事。
是私事,不在特助的日程安排內。
蔣瑾給秦書涵去了電話,三言兩語講清分手事宜,一分鐘內挂斷電話,旋即又沉浸在那份令人頭禿的報表中。
下午三點有場董事會,她要當衆做報告。
視線在繁複的數據上停了兩秒,蔣瑾倏地閉上眼睛,一股酸澀腫脹感從眼底深深襲來,莫名就覺得渾身上下哪哪都疼。
蔣瑾閉着眼睛,軟軟陷在寬大的座椅中。
沉思良久。
已經是秋天了。那她——
蔣瑾睜開的眼睛被窗外發白的陽光刺痛,恍若針紮般醒腦,不該有的念頭瞬間煙消雲散。
被刺痛的眩暈感還在,報表上也還是那些讨厭的數據,蔣瑾的思路卻驀地清晰,簡略标明幾個要點,特助拿着個白色信封走了進來。
“蔣總,您的信。”
“誰寄來的?”蔣瑾連頭也沒擡,依舊在研究那煩人的報表。
“不清楚,信封上沒有有用的個人信息。”
“那你怎麽知道是給我的?”蔣瑾擡起頭,看向助理的眼神已有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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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助臨危不亂。
她很相信自己的判斷,自然将信封正面朝上遞給蔣瑾。
白色信封上,赫然用黑色水性筆寫着‘蔣瑾’二字。而這筆跡的主人,不做他想。
蔣瑾只随意一瞥,視線便定格在那兩個字上。
室內靜了幾瞬。“你先下去吧。”
特助輕手輕腳關上門,蔣瑾望着那白色的信封,所有的清醒付諸東流。
她好似堕入湍急的黃泥水中,連掙紮自救都像一場笑話。
蔣瑾試圖再望一望那烈日,刺激清醒,卻始終難以理清頭緒。
她屏息打開信封。裏面是封請柬。
準确說來,是封結婚請柬。
這絢爛的紅,就如那炫目的日,或者說,比那還要刺眼,深深地刺得她睜不開眼。
每多看一眼,眼睛就更多地被刺痛一下。
蔣瑾突地覺得這醒腦方式還算不錯。
她自嘲似的扯了嘴角,着手扯着請柬上的紅絲帶。
請柬的包裝方式有些類似公文文件袋的設計,蔣瑾扯着那根細細的紅絲帶不停地轉。或許沒轉幾圈,或許又轉了好多圈,蔣瑾突然沒力氣再轉下去。
醒目的紅請柬失力墜在實木的桌面上,如脫線的風筝。
蔣瑾凝睇幾秒,突地沒了耐性,近乎粗暴地扯掉紅絲帶,視線掃着請柬上的字。
她早就看清新郎新娘的名字了,可還是執拗地将短短幾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一遍遍,像是在鼓勵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明天,明天她要結婚。
蔣瑾不明白陳筱現在送來這個請柬是什麽意思。
雖然她也沒參加過許多婚禮,但婚禮前一天才收到通知還是第一次。
她也是糾結過的嗎?
蔣瑾諷笑了聲。
她将請柬合上,拿扯斷的絲帶随意纏了幾下,塞在左手邊第三個抽屜裏。
以為會心不在焉,但蔣瑾似乎低估了她的專注力,視線一落在那繁複的數據上,那些數字就像小鯉魚躍龍門似的直往她眼前竄,關鍵點躍然紙上。
會前準備很快結束。
****
下午三點半,蔣瑾到達度假村。
與此同時,蔣瑾的一助正按照蔣瑾給的筆記在衆董事面前做報告。報告中的每個數據都精準無比,即使蔣瑾不在現場,衆董事也能聯想到這是蔣瑾一貫的手筆。
她從來不做沒用的事。
而從車上下來的蔣瑾,望着湛藍無比的天空,無端端喟嘆了聲。
她正在做一件沒用的事。
她想搶婚。
往陳筱家走的路上,蔣瑾思緒萬千。
她腦中不自覺想起小時候和家裏阿姨一起看的狗血電視劇。
搶婚橋段其實并不少見。
往往只有在舉行婚禮儀式那一刻,男主角才姍姍來遲,他上前一步牽走潔白美麗的新娘,轉身一起奔向那自由之路。
就算那時蔣瑾還小,她對這劇情也是嗤之以鼻的。
可現今,她竟有幾分羨慕。起碼,劇中的女主角會心甘情願地跟着男主角走。
她心裏沒底,陳筱究竟會不會跟着她走。
蔣瑾試着讓自己不那麽絕望。
首先,她并不是婚禮舉行那刻才出現的。本質上來講,她只是要阻止這場婚禮,這也是她這時候來這兒的目的。
至于陳筱跟不跟她走,不在她的奢求範圍之列。
其次她還想了,假若陳筱執意要結婚,那她就把她和陳筱的過往告訴陳奶奶。
這方法或許卑劣了點,但緩兵之計,能用則用。
就這麽想着走着,很快到了竹林。
竹葉摩擦發出不息的喧響,擡眼之處,墨綠的竹葉中夾雜着幾葉青黃,細窄的青石板路被飄落的竹葉鋪成不規則的奇狀,當蔣瑾的高跟鞋踏過這片竹林,她嗅到了秋天的味道。
熟悉的小山屋很快映入眼簾,蔣瑾不由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她來得很巧,恰好遇見陳奶奶拎着菜籃子從地裏回來,菜籃子裏收獲頗豐。
老人家一眼就看到了她,很驚喜。
“丫頭來啦?”
“嗯。”蔣瑾幾步迎上來,接過她手裏的菜籃,扶着她往屋裏走。
正式踏進陳家的那刻,蔣瑾心裏是有忐忑的。
她有想過和陳筱見面的場景,也有想過要和她說些什麽,可進屋那瞬間,她大腦一片空白了。
幸好,陳奶奶下一句話給她喂了定心丸。
“筱筱出去上班了,要五點才回來呢。”
陳奶奶看了眼牆上挂着的老式時鐘,補充了聲:“喏,還有一個小時。”
蔣瑾敏銳覺察出不對勁兒來。
如果說,陳筱明天要結婚,那她今天怎麽可能還去上班。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陳奶奶被蒙在鼓裏,二是她被陳筱騙了。
可陳筱和趙子寧結婚又怎麽會瞞着陳奶奶,蔣瑾覺得只可能是她被陳筱騙來。
騙來——
蔣瑾的腦袋突然開始興奮,就如同打了雞血般的興奮。她甚至一刻都不相等,迫切想要見到陳筱,想要一問究竟。
蔣瑾順着陳奶奶的杆往下爬:“咦?陳筱在哪裏工作?”
“度假村那個歷史文化館啊。”陳奶奶拎過蔣瑾手裏的籃子,“丫頭,正好有新鮮蔬菜,今天留下來吃晚飯。”
蔣瑾望着老人家佝偻着腰走向廚房的背影,實在不忍心直言相拒,腦筋一轉。
她手指在屏幕上輕點幾下,很快響起一陣手機鈴聲。
蔣瑾像模像樣地接通電話,簡單應了幾聲,抓着手機一臉尴尬到廚房找陳奶奶。
“奶奶不好意思,臨時有點急事我得去處理一下,晚飯恐怕吃不成了。”
陳奶奶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黃瓜,在圍裙上随意擦了手,沖她道:“沒事,正事要緊,你先去忙。”
陳奶奶送蔣瑾到門口:“飯是什麽時候都能來吃的,不着急。”
蔣瑾大步踏向歷史文化館時滿腦子也是這句話。
——陳筱什麽時候都是她的,不着急。
等蔣瑾走到歷史文化館,已經四點二十。
她在館內四處轉了轉,沒瞥見陳筱的身影,有些詫異地攔了一位解說員:“陳筱呢?”
“蔣,蔣總?”她激動喊了聲。
這下四周的眼神都被吸引過來,蔣瑾頭一次這麽抵觸人群,朝那員工遞了個眼神,兀自往文化館的僻靜處走。
好在那員工還不算蠢,自覺跟了上來。
蔣瑾後背抵着牆,眉眼低垂,擡眼看向她時已有情緒:“陳筱呢。”
員工早被蔣瑾的眼神吓怕,半刻都不敢再耽擱,直愣道:“陳筱今天請假了。”
請假?
比起陳奶奶說的上班,蔣瑾反倒覺得這個更有可能。
畢竟——陳筱明天是要結婚的人。
蔣瑾倏地想明白陳筱到底在哪了,看着面前顫栗的員工,蔣瑾沒了繼續交談的念頭:“行了,去做事吧。”
從文化館出來,蔣瑾仍在回憶今早在請柬上看到的地點。
即使她來過度假村許多次,對這地方依舊是印象全無。
蔣瑾怕她記錯,還特地打電話給特助确認了遍,确實沒記錯。
——水光十色。
看到請柬時只顧着看新娘新郎,地點只是一掃而過,根本沒來得及細想這地方可能在哪。
蔣瑾又确認了遍她确實沒印象,将電話打到了度假村負責人的手機上。
彼時負責人正召集各區域主管開度假村戰略會議,侃侃而談時接到蔣瑾的電話,他立馬暫停了會議。
“蔣總——”
“度假村有個叫水光十色的地方?”蔣瑾開門見山。
“水光十色?”
負責人多有眼力勁兒,說出這幾個字的同時已經給各區域主管遞了眼色,衆主管紛紛凝神思考這地方究竟在不在自己管轄範圍內。
約莫十秒過去,蔣瑾已經等到極限,不耐開口:“沒有嗎?”
負責人心一咯噔,犀利的眼神掃向手底下的人,仍是沒一人說話。
他突地一陣恐慌。
蔣總不會是在考他吧?連手底下管着的地方都不知道,他這負責人怕是做到頭了。
正當負責人想要破罐破摔時,有個主管弱弱舉了手:“我是負責湖山別墅區的,有一棟別墅旁邊有一塊草地,工作人員曾自作主張在那立了塊‘水光十色’的标牌,我以為沒多大的問題也就沒反對,蔣總指的是不是那兒……”
“什麽叫做你以為沒多大的問——”
負責人訓斥的話才到一半就被蔣瑾生生打斷:“哪棟別墅?”
“問你呢,哪棟?”負責人收斂了脾氣。
“A3,附近有片竹林。”
蔣瑾一聽竹林就覺八九不離十了,她挂斷電話,朝竹林走去。
負責人聽着電話裏傳來的忙音,怔愣幾秒,略威嚴地一扶領帶,清了清嗓子道:“繼續。”
****
走出別墅的後門,蔣瑾就看見煥然一新的草地。
漫天的粉和白充斥在眼前,再配上幽深的路和湖底的藍,就如同一副山水畫在眼前徐徐展開。
其實這塊臨別墅區的草地面積并不大,許是施展不開的緣故,整個婚禮現場看來更像是迷你版,略顯寒酸。
蔣瑾的眼睛已經跟着那道橘紅色的身影轉了一會兒了,她悄聲上前,終究還是出聲擾了她。
“新娘子還要親自布置會場的嗎?”
陳筱錯愕回頭,如黑葡萄般的圓溜眼睛盯着蔣瑾看了好半會兒,忽地展顏笑了。
“畢竟是自己的婚禮,還是親力親為的好。”
自陳筱轉過頭那一瞬,蔣瑾的腦袋就有些轉不動了。
被回眸一笑迷住的她,因陳筱那甜甜一聲‘自己的婚禮’,理智暫回。
是了,她們現在還是這種關系呢。即使她想緩和,那也得陳筱配合才行。
可千言萬語,從哪裏開口會比較好。
釘子碰了一次又一次,蔣瑾已經不敢肆意妄為,她維持着一貫的腔調,淡淡的:“說的也是。”
陳筱已經扭過頭去,忙着手上的活兒,直接将蔣瑾晾在一邊。
像是遲遲才想起問一句:“你怎麽今天就來了?”
蔣瑾一聽有戲,仍在拿腔作勢:“度假村這邊正好有個項目。”
上次陳筱害得她那麽難堪。好歹她也是有自尊心的。
“哦。”陳筱淡淡應了聲,徹底拿蔣瑾當隐形人了。
蔣瑾驀地慌了。
不對。這故事的展開和她腦中幻想的完全對不上。
以她對陳筱的理解,這張請柬算是她給她遞的臺階,她順着往下走就行。
蔣瑾以為,請柬是示好的。
既然陳筱已經示好,那她肯定也要讓步。
蔣瑾甚至覺得她能主動認錯。
雖然她不明白她到底錯在哪兒,但只要能和陳筱重新在一起,她道歉沒問題。
可她萬萬沒想到迎來的是陳筱不冷不熱的态度。
她徹底慌了。
婚禮明顯是引她的誘餌,既然她這條小魚兒已經上鈎,陳筱還不打算收杆嗎?
握在手中的手機叮的一聲——
正心煩意亂,蔣瑾煩躁點開屏幕,一看是秦書涵發來的短信,只淡掃了眼蔣瑾就掐滅手機。
正想對策,猛地又想起方才瞥到的內容,蔣瑾一怔,再度點開手機,仔細看了起來。
越往下看,唇色竟越發白了。
原來秦書涵和陳筱攤牌了。
也就是說,她現在玩的所有欲擒故縱的套路,在陳筱面前都是一場笑話。
陳筱已經知道了。她該死地在乎她。
在裝模作樣和沒臉沒皮之間,蔣瑾果斷選擇了後者。
她幾步上前,靠近了陳筱。
陳筱本就時刻注意着蔣瑾這邊的動靜,見她木頭人似的杵在那兒,原本還有些不滿來着。
可她貿然靠近,陳筱沒由來慌了。
借着手上的活兒,陳筱扭轉身子背對蔣瑾,兀自低着頭,裝作很忙。
視線中逐漸出現蔣瑾的杏色高跟,陳筱心沒由來地亂跳,花早被揉得不成樣子,她一脫力,拽下幾片花瓣來。
蔣瑾倏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花應聲而落。
陳筱擡頭望她,刻意向下的嘴角繃得很緊:“做什麽?”
“我們和好吧。”蔣瑾将聲音放得很軟。
以為很難為情很傷自尊的話,真正說出來,也沒那麽難。她在乎的,向來只有陳筱的答案。
陳筱掙開她的手,緊抿着唇:“我明天要結婚了。”
“我知道這不是真的。”
蔣瑾手自然而然攀上她的肩膀,一臉誠懇:“你明知道我和秦書涵不是真的,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你怎麽還能和別人結婚。”
略帶控訴的話語讓陳筱擡起了頭。
對視兩秒,她敗下陣來:“關于這件事,你沒什麽要說的嗎?”
“從頭到尾,我在乎的只有你。”蔣瑾深情款款。
陳筱卻不太滿意:“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麽。蔣瑾試圖從陳筱的眼中窺得答案,可惜……
陳筱有些失望。
自秦書涵告訴她那件事,她掙紮許久,最後還是選擇原諒。畢竟是她愛得不夠明顯,才會讓蔣瑾選擇這近乎智障的方法。
可她原諒是一回事,蔣瑾道歉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蔣瑾都沒認識到這件事是她做錯了,那她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原諒。
兩人僵持之際,趙子寧從竹林的盡頭走了出來,手上還握着把剪刀:“筱筱,你看這把——”
聲音在看到蔣瑾後戛然而止,眼神飄忽不定,有些不知所措。
陳筱望了眼蔣瑾,轉過身去接趙子寧的剪刀:“可以的。”
……筱筱。
看着兩人融洽交談的模樣,蔣瑾再度覺得自己像笑話。人倆明天都要結婚了,還有她什麽事。
蔣瑾轉身就走,毫不留戀。
陳筱是背對着蔣瑾的,并不知道蔣瑾已經走了,還是趙子寧提醒的她:“筱筱,她走了。”
陳筱拇指摩挲着剪刀手柄處的橡膠,扯了扯唇:“沒事。”
****
陳筱按照往常的下班時間回到家,奶奶已經将飯做好了,正在桌邊等着她。
陳筱無奈,邊去廚房洗手邊沖她念叨:“奶奶,說好了以後飯交給我做的,你總是這樣,會養廢我的。”
“順手。”
陳筱擦着手從廚房出來:“順啥手?你就是在找借口。”
“下午蔣丫頭來家了,我尋思給她做頓飯,結果飯還沒吃她就走了。”陳奶奶看着眼色。
“哦。”陳筱坐在桌邊,拿筷吃飯。
“你們……”老人家一臉擔憂。
“我們沒事。”陳筱笑着往奶奶碗裏夾了塊土豆:“吃飯吧。”
已經入秋,雖說白天溫度尚可,可一到晚上,那股子獨屬于秋天的寒意就會透過皮膚侵到骨頭裏來。
竹林這兒對秋寒的體感頗為明顯。
陳奶奶早早地就将薄被給蓋上了,還給陳筱準備了一床,雖說陳筱嚷嚷着不用,但還是抵不過奶奶的再三要求。
老人家都早眠,等天色全暗,陳奶奶就回房歇着了。
陳筱輕手輕腳洗漱完,悄悄掩上房門,濕着頭發垂在長椅上望着天花板發呆。
往常奶奶是不允許她這樣的,可不知怎麽,陳筱想試試了。
她躺在那兒,靜靜地想事。
她沒想和趙子寧結婚,她覺得以蔣瑾的智商,她也能猜到。
算是給彼此的一個機會吧,如果蔣瑾也想挽回的話,她可以來找她。
不想的話,婚禮也不會舉行。
可蔣瑾那陰陽怪氣的态度,着實令她惱火。
還有那做錯事堂而皇之的态度。明明就是她一味地認為她不喜歡她,還找秦書涵還試她,鬧成現在這樣,難道不是她的責任?
陳筱從不否認自己的問題,可問題更大的人,怎麽能覺得自己沒問題。
濕頭發滴答滴答往下滴水,陳筱拿手上的毛巾随手抹了把,不敢再放肆,坐起身來,勤懇擦着頭發。
突地,有人敲門。
篤篤的聲音不急不緩,頻率卻很快,眼下已經敲了三四次門了。
陳筱凝眉,這麽晚了,會是誰?
心中劃過一個答案,陳筱沒在意,找着被她踢得老遠的涼拖,準備去開門。
吱呀——
陳筱聽着門開的聲音,一陣焦急,連拖鞋都顧不上找,赤着腳從房間走了出去。
陳奶奶身上披着件薄衫外套,将裹挾着寒意的蔣瑾迎進屋內,臉上帶着笑:“這麽晚怎麽過來了?”
蔣瑾手上提着兩個袋子,遞給奶奶時笑得溫柔:“施工隊挖到野山參了,反正我拿着沒什麽用,特地送過來給您嘗嘗。”
話畢,蔣瑾望了眼衣衫不整的陳筱,似有些慚愧答:“打擾到你們了吧?”
“哪會。”陳奶奶接過野山參,看了陳筱一眼。
陳筱避開奶奶的視線,尴尬得只想轉身進屋。
這麽蹩腳的借口,她怎麽想出來的。
她們這地方,能挖到野山參?別說她了,就算奶奶在這活了一輩子,也沒聽說哪家有挖到參的。
“怎麽鞋都不穿就出來。”奶奶斥了聲。
“……忘記了。”陳筱擡頭又看了眼兩人,實在沒心情再待下去,直接回房。
房門依舊半掩,走回剛才擦頭發的長椅上,依稀還能聽到兩人的說話聲。
奶奶挺客氣的,蔣瑾挺謙和的。
陳筱突然覺得她挺沒意思的,拿毛巾塞住耳朵,往吹風機那兒走。
轟隆隆的聲音掩住細碎的說話聲,陳筱安然自得。
将頭發吹個半幹,陳筱關掉吹風機。
外面的說話聲已經聽不見了,陳筱摸不準蔣瑾是不是走了,在屋內等了好半天,确實沒再聽到什麽動靜,這才趿着拖鞋出去沖髒了的腳。
陳筱第一次想要吐槽她家構造奇特。幾乎是一到浴室門口,就無障礙地和蔣瑾打了個照面。
她在洗臉。
水順着額頭往下滑,她眯着眼睛,看來有些滑稽。
陳筱尴尬走進去,随手拿起蓮蓬頭沖腳,才沖兩秒,就聽蔣瑾命令的話由後方響起:“用熱水。”
陳筱一怔,不以為意。
她以為她是誰?她說什麽她就得聽嗎?
很快将腳給沖幹淨,陳筱放好蓮蓬頭,連眼神都吝啬往她身上放,兀自往門口的方向走。
誰知蔣瑾突地伸腳攔住了她,陳筱冷眼看她。
蔣瑾已經洗過澡了,身上穿着合體的睡衣,腳上踩着舒适的拖鞋,怎麽看都不像是她家的東西。
所以這是做好準備來過夜了?
“借過。”陳筱冷靜開口。
“奶奶讓我晚上和你睡。”蔣瑾半步不讓,眼睛盯着她。
“哦。”陳筱聲音平淡:“你讓讓。”
“我問過了,連她都不知道你明天結婚,你騙誰呢。”
“哦。”陳筱眼神示意她:“你給我走開。”
蔣瑾終究是無奈了,抿唇:“奶奶說,我們的事,你已經告訴她了。”
蔣瑾瞅着陳筱的臉色,緩緩補充:“她還說,你很想我。”
陳筱擰眉:“這句話我沒說過。”
“那上一句是真的了?”蔣瑾有些興奮。
陳筱又覺無趣,有種被抓包的羞赧感,大力推開了她:“她自己看出來的,又不是我要說的。”說着就回了房,嘭地一聲關上門。
蔣瑾望着鏡中紅光滿面的自己,拍了拍臉頰,斂神往房間走。
幸好,房門只是被關上,并沒有被反鎖。
蔣瑾輕易走進房間,床上的被子拱起一團,空餘了大半張床,留給她。
蔣瑾落鎖,緩緩朝床邊走去。
被子是不合時宜的單被,蔣瑾躺下,蓋好被子的一角,拘謹而又誠懇地開口:“對不起。”
陳筱猝然睜開眼,并沒動,安靜聽着她在說的話。
“我一直以為我是沒錯的,即使我拿秦書涵試你,也是因為我想要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我覺得我沒錯。直到我聽到奶奶的話,她說你喜歡我,我才知道,對你而言,我這種行為有多惡劣。”
“我很早就喜歡你了,比你上大學那會兒還要早。像是一見鐘情,我剛開始還不相信。可自見了你之後,就怎麽也放不下,這感覺很奇特。你對我而言,很特別。”
“我一開始以為是新鮮和好奇,可直到後來,我和爸爸去了許多地方,接觸了許多女孩,也沒有任何一個女孩子能像你這樣,給我留下的印象這麽深。”
陳筱想起秦書涵的摸魚摸蝦,癟了癟嘴。
蔣瑾還在說:“我才知道我是喜歡上你了。大學那次你向我爸求助,是我主動攬過了這件事,我想和你有交集。”
“原本沒打算對你做些什麽,只想給你留下好印象,誰知道你竟然主動送上門來。我還能怎麽辦,我根本就忍不住。”
蔣瑾覺得她們的開始是個錯誤,錯在不應該以這樣的身份模糊地在一起。就算想在一起,她也該好好地追求她。
一強一弱,從開始就綁着利益關系,這算是怎麽回事。
可若要問蔣瑾後不後悔,她是不後悔的。
能讓陳筱喜歡她,無論是怎麽開始,她都不會後悔。
可包養關系的後遺症就是,陳筱對她永遠是不愠不火的态度,以至于她根本感受不到陳筱對她的愛,這才想出了這種馊主意。
陳筱依舊沒出聲,也沒動,蔣瑾等的急了,耐不住往陳筱那邊挪了挪,老舊木床吱呀一聲。
陳筱條件反射躲了下,語速很快:“知道了。”
蔣瑾索性快刀斬亂麻,飛速壓到陳筱身上,雙手禁锢着她,眼神近乎狂熱,發問:“那還可以在一起嗎?”
陳筱從未見過這樣的蔣瑾,很意外,下意識答:“不可以。”
蔣瑾眼中只看見紅唇一張一合,也只知道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低下頭朝那紅唇猛啄了下:“可以嗎?”
陳筱瞪大了眼睛,又羞又惱:“不可以。”
蔣瑾這次吻的時間稍稍長了些。
一吻将歇,她又不忘執着于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以嗎?”
“不。”
許是錯覺,陳筱的唇瓣比先前豔麗許多,像剛洗過的櫻桃,顆顆都透着飽滿和鮮豔欲滴的勁兒。
蔣瑾吞了口水,沒再磨蹭,以吻解渴。
末了,在她的耳畔微喘息着答:“我說可以就可以。”
許是薄被太過不合時宜,這一夜過去,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
莫名其妙地和了好,莫名其妙地脫了單,也有了個莫名其妙的女朋友。
蔣瑾這樣,陳筱是真沒見過。
若要形容的話,就像是那脫缰的野馬,徹底不拘着了。
前後反差之大,能到陳筱懷疑這倆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的程度。
某次,陳筱出門買醬油,碰上趙子寧。
恰好趙阿姨剛蒸了饅頭和包子,趙子寧便喊陳筱到他家裏去,帶點給奶奶吃。
鄰裏之間送點東西再正常不過的事,何況兩家這關系,推脫就顯得生分,陳筱便去了。
前腳剛從趙家出來,後腳就看見蔣瑾眼巴巴來尋。看見身後的趙子寧時,她像是還有些不開心。
陳筱随意哄了哄,将饅頭和包子遞給她,一同往家裏走。
沒吃醋,确定沒吃醋。
畢竟她一直都很正常,直到晚上睡覺前,都是正常的。
等到兩人開始睡前那點小活動時,陳筱察覺出不對勁來了。
蔣瑾不給她。
就是到最關鍵的時候,她最難受最想要的時候,她不給,還輕飄飄丢下一句:“饅頭不扛餓,沒勁了。”
說着她就躺下了。
被晾在一邊的陳筱眨了眨眼,生生忍住想笑的沖動,轉過身去側對着她:“那算了,我本來也不想要。”
蔣瑾一下急了,爬到她身上來:“為什麽不想要?你必須得要。”說着就要繼續未完的事業。
“不想要。”陳筱斜眼看她:“你不是沒勁嗎?”
蔣瑾也不顧揶揄,開始撻伐:“待會兒你就知道有勁沒勁了。”
陳筱也終于明白,吃起醋來愛在床上折騰她這點沒變,但蔣瑾确實更懂得尊重她了。
起碼蔣瑾會讓她感知到她的情緒,而不是像以前那樣……
這樣情緒外露的蔣瑾,很好。
每天幫着奶奶幹農活的蔣瑾,也很好。
每天學着掃地做飯洗碗擦桌子的蔣瑾,都很好。
一切,都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是結局啦。
感謝一直以來陪伴的小寶貝,這一章就發紅包叭,記得留言喲。
下一章是蔣瑾和陳筱的開始(也就是這個短篇的雛形)官方的說法應該叫楔子吧,以前就發表了的,想看就看。
麽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