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畢業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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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歧言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和張知言和解——雖然張知言從來沒覺得他們兩之間有問題過,但是趙歧言卻覺得不是那樣的。那場意外對張知言來說簡直是無妄之災,而他是罪魁禍首。
明明那天下午的張知言有一百種可能性,他卻斬斷了其中的九十九種——他以一種孩童的執拗要求張知言必須去他們派出所的花園裏給他摘一朵花。
那時候張知言已經下班了,他在電話裏逗他,說去花店買一朵不行嗎?趙歧言不說話。張知言又問明天給他摘不行嗎?趙歧言還是沒說話。
最後張知言假裝唉聲嘆氣,說弟弟之命實在難為,趙歧言才終于發出了笑聲。
他想得多簡單,明天是趙嫣的生日,他要送一張賀卡給他,要在上面粘一朵哥哥親手摘的花。
他想了好久了,他還去過哥哥工作的地方看他們院子裏的花,他分不清那是月季還是薔薇,卻知道它們靠着窗,朝着窗裏哥哥的方向。
張知言繞了好遠的路才走回去,那個一直呈半開放狀态的花圃卻少見地上了鎖,那個總是打瞌睡的園丁也不見痕跡。
他翻了栅欄進去,選了一朵半開的花苞,用剪子剪下枝條,又去辦公室拿了牛皮紙包它,但他最終沒能把那朵花帶回家。
就是那麽巧,那天一個死刑犯的媽媽在走訪無門後兜兜轉轉來到了最初逮捕她兒子的警局,就是那麽巧,她遇到了那個逮捕她兒子的警察,就是那麽巧,她在花光所有的積蓄托關系為兒子減刑無果後在黑市買了一把改裝過的舊式□□,就是那麽巧,她第一次把那支槍帶在身上。
她平時在市場賣菜的時候會把錢裝在一個布包裏,花哨的布料經過歲月的洗禮有些褪色,但一直被保管得極好,兒子入獄後她就不去賣菜了,那個小布包再也沒拿出來用過,那天卻被她揣在懷裏,宛如珍寶——縱使裏面已經不是那些沾滿汗水的零鈔。
那把漆黑的舊式□□被包在洗得發白的花布裏的樣子實在有些好笑,張知言看到的時候卻實在笑不出來。
那位可憐的母親一生只殺過自家養的雞鴨,從沒想過殺人,所以她只是叫住了張知言,然後掏出那個小布包,把槍抵在了自己滿是皺紋的額頭上。
“張警官,救救我吧。”她說。扳機卻沒來得及扣響,因為張知言一個箭步沖上來死死掰住她的手。那朵花落在地上被他踩碎又踢開,狼狽得讓人看不出來原本的鮮麗。
一個悲傷的母親能有多大的力氣——應該還是抵不過一個健壯的年輕人的,尤其那人還是一個訓練有素的警察的情況下。
但是也足以和他僵持幾個回合,僵持到最後不知是誰的手抽了筋,黑洞洞的槍口生生轉了個向,朝着張知言開了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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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最沒有道理的一槍,是打亂了趙家人全部生活的一槍,是提前結束了趙歧言童年的一槍,是凍結張知言時間的一槍。
就是那麽一槍。
趙歧言沒能做成粘畫的賀卡——他也沒機會祝趙嫣生日快樂。
趙嫣在醫院守了一個禮拜,回來的時候,冰箱裏提前買好的酸奶蛋糕還是完好無損的的樣子,她卻再沒了過生日的心情。
趙歧言也是從那一天起不再願意跟她講話,家裏總是安靜的,趙歧言總是安靜的,他安靜地學習安靜地考試安靜地去外地上了大學——趙嫣有的時候會在心裏抱怨,那真的是最壞的一個生日。
丈夫不在身邊,她又同時失去了兩個兒子——一個沉睡,一個遠離。
但那都不是他們的錯,所以日子更加難熬。
張知言是唯一平靜如初的人,他好似完全不在乎生命中缺失的這兩年,他一方面坦然地享受着家人的關照,接受自己身體虛弱的事實,另一方面依舊如同前二十多年一樣,擔任着可靠的長子和兄長的角色,安慰弟弟、寬慰母親。
只是有時候感官的遲鈍和對大部分新興事物表現出的茫然才能讓人窺視到一點他內心的慌亂和無助。
趙歧言去圖書館借了一紙箱的報紙,在天氣晴朗的下午或是飯前飯後的一點空閑時間裏,趴在床頭的椅子上一張一張地念給張知言聽——張知言剛醒過來的時候還存在着一定程度的閱讀障礙。
趙歧言念報紙的時候,張知言很認真地聽,偶爾會問問趙歧言自己不懂的名詞,試圖将自己記憶中的東西與現世聯系起來。
不算太費力,但也花了好幾天時間。
知道趙歧言已經上大學了之後他有些惆悵,分外在意自己竟然沒能看到弟弟高中畢業的樣子,他有些遺憾道:“我都沒送你去過學校。”
張知言當年讀的是警校,基本上全封閉,他又晚入校了一個星期,別人都開始軍訓了他才入校,學校已經禁止外人入校,于是他一個人拎着被褥住了進去,他也不覺得有多難過,只是聽同寝室的人講,開學的時候人又多又雜,一個人總是很不方便,所以他一直想着趙歧言讀大學的時候,哪怕再遠他也要送他過去——要親自把行李都給他扛上去,要陪他去食堂點一大盤子飯菜,要偷偷往他枕頭底下塞零花錢。
他想了好多,卻沒想到已經把弟弟上學的日子錯過了。
趙歧言鼻頭一酸,把臉埋在報紙裏,甕聲甕氣地說話:“幸好我大學還沒畢業。”
張知言聞言露出個懷念的笑容:“是呀,你小時候一直想戴博士帽來着。”
“……沒有吧?”
“有啊有啊,你還把垃圾桶套頭上呢哈哈哈。”
“哥!?”
作者有話要說:
套垃圾桶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