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終局
石門後面根本沒有什麽寶藏,有的只是一摞舊書,和兩具棺材。
舊書大多整整齊齊地擺在書案上,只有一本被反扣在其他書的旁邊,顯得格格不入。
大多數的書頁已經脆到不行,稍稍用力,便如秋日裏的落葉一般零落、四散。
“這是怎麽回事?”王憶谙站在地宮當中,覺得受到了欺騙,“賀阆明明說,石門的後面有着天下至寶呀。”
天下至寶,又怎麽會是這一摞泛黃的書卷?
韋圳将反扣在小案上的書拿起,大略地翻了一下。
與其說它是書,更像是一本劄記,記錄了主人那些被石門封上的舊事。
這石棺中躺着的是韋家的兩位先人,兩人是兄妹關系。
兄長是前朝的一位大儒,名叫韋修,他的名聲連韋圳都有所耳聞。這人年輕時曾輔佐離景帝開創了離國最繁盛的時代,但卻在名聲最顯赫的時候辭官歸隐。
劄記中寫道,韋修之所以離開故土,來到這座孤島,是因為他喜歡上了自己的親生妹妹。兩個人的禁忌關系難容于世俗,故而韋修放棄了前程,選擇與妹妹隐居在此。
韋修的後半生在島上生活,與外界唯一的聯系只有一個常常出海來看他的侄子。後來他重病的時候将自己後半生寫下的著作都交給了侄子,希望他能将這些心血帶回故國。
但顯然,侄子不知因為何種緣故,并未履行承若,只是帶走了墓地的鑰匙,并繪制了一張地圖。
這處海島的存在在一代又一代的韋家人當中口口相傳,又漸漸模糊,到了韋圳這一代只是隐約聽說過有先輩在某處海島上留過什麽東西,與其說它是先輩的遺願,不如說它更像家中大人哄騙孩子的傳說。雖然每一代人都或多或少地聽說過這個故事,卻沒人真的打算去探究此事。
韋圳又翻了翻其他的書,有文章,有歷史,還有的篇章引用了已經失傳的先賢著作,這些東西對于王憶谙這些習武之人而言或許一文不值,但對于天下學子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寶貴書刊。
“韋修瀝盡心血寫下的傳世絕學,難道不算是天下至寶?”韋圳反問。
韋秋:“那這些書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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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圳用手撫摸着那些早已落上塵土的封皮,指尖帶着難以察覺的顫抖:“秋兒,把它們帶回去,找人抄錄整理,絕對不能讓它們繼續留在島上蒙塵。”
謝辰去喊了汪平,連帶着小少爺一起,三個還能提得起東西的人将書搬回了船艙。
從船上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晚,紅日像火一樣,燎起了天際的雲。
“秋兒,你過來。”韋圳負手而立,将韋秋單獨喊了出來,周桐仍留在地道裏呆在周岳的身邊。
重新站回地面時,韋秋才看到,韋圳的臉上已經滿是豆大的汗珠,氣息有些不穩。
“師父?”韋秋上前扶住韋圳,但韋圳擺了擺手,拒絕了他。
韋圳望着天邊火燎的雲彩,靠在了樹下:“秋兒,你的忘情丹已經解了嗎?”
“解了,秦嶼幫我解的。”韋秋挨着韋圳也坐了下去,就像小時候一樣。
韋圳點點頭,放下了心似的:“解了就好。”
“師父,我們回去去找秦嶼,他一定能幫你也把毒解了的。”
韋圳拉過韋秋的手,緩緩地搖了一下頭:“已經太遲了,我四個月前就已經全都想起來了,我這口氣一直是為了周岳提着的。但他一直在京城的侯府,我一直耽擱到現在才找到了報仇的機會。”
韋秋不敢相信地瞪大了雙目,緊緊握住了韋圳粗糙而又蒼老的手:“師父,這麽長時間都堅持下來了,你再堅持幾天,我一定會盡快帶你去秦嶼那裏的。”
“秋兒,不必了。我覺得大概就是今日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不要傷心。”毒已經發作了起來,韋圳的嘴唇變得慘白,一雙濁目看着韋秋,硬生生地朝他擠出一絲笑意。
“師父,不行……對了。”韋秋慌張地整理着措辭,在思考還有沒有能讓韋圳繼續堅持下去的理由,腦海中就突然出現了一抹素白,“白裳……不對,白無羁,是白無羁。白無羁還在等你,他在鬼鎮等你。他一直相信你還活着,等了你二十多年,師父你不想去看看他嗎?”
聽到白無羁的名字,韋圳的眼中多了一抹色彩:“小白啊,他還活着?那挺好的……師父若是能離開這裏,倒真想去看看他,和他聊聊天……但是不行了,我太疼了,哪都去不了。這裏也挺好的……有藍天,有海風,還有漫天的煙霞……二十歲魏王就想過,此生若是不能有幸和岳哥哥一起葬在戰場,便要葬在霞光裏……可惜……這個季節沒有桐花……”
二十歲的魏王騎在馬上,一手勒着缰繩,一手拿着刻着龍鱗的寶劍。
鮮衣怒馬,少年輕狂。
“人生有死,可亡于戰場,同戰士們葬在一起,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但少年将軍躲過了敵人手中的利劍,看到了曾經只有夢裏才會出現的河清海晏,最終卻掉進了自己最珍視的戀人和手足兄弟合力設下的天羅地網,偷生二十年,死在了晚霞中。
韋秋只是默默地留着眼淚,感受着韋圳的體溫一點點的消逝,他知道,這對師父而言是再好不過的結局。
此時,鬼鎮的小院裏,白裳坐在滿地的梧桐葉中,撫着他的那把桐木琴。
“嘣”地一聲,琴弦被挑斷,食指上多了一道血痕。白裳用拇指輕輕地将傷口溢出的血擦拭幹淨,下意識地朝着梧桐樹的方向擡頭望去。
他雖然什麽都看不見,卻下意識地覺得,好像有人走進了院子。
那人就站在梧桐樹下,臉上帶着柔和的笑。
一陣秋風吹來,樹葉淩.亂地飄飛,像起舞的蝶。
一股不合時宜的桐花香氣随着秋風鋪面而來。
似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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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定國侯出海時遇見了風浪,整艘船都沉了。可惜了老侯爺一生忠心耿耿,周小将軍才出事多久,就又遇上這種事……”管樂居裏,幾個王家的镖師湊在一處,點了幾壇子的酒,一邊劃拳一邊說道。
那邊端着空盤子的夥計也湊了上來:“聽說咱們陛下宅心仁厚,賞了小侯爺不少東西以作撫慰。”
“那頂什麽用。”一個镖師搖了搖頭,“周家這一代,小将軍走得早,小侯爺又身子弱,下面幾個孩子都尚且年幼,看起來他們家的兵權是不保喽。”
韋秋終于聽不下去,放下筷子,回頭加入了讨論:“本來嘛,周家獨大了這麽多年,就難免遭到聖上猜忌,現如今沒了兵權,也能安聖上的心。侯府那幫人,靠着祖宗蔭封,反倒是能安穩地過上幾代了。你說對不對呀桐哥?”
周桐點點頭:“只希望小侯爺能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骨,多活上幾年。”
镖師們也覺得這話不無道理,又看着兩人氣度不凡,其中一人便開口問:“不知二位俠客尊姓?”
韋秋擺了擺手,道:“兩個江湖混混罷了,名號什麽不值一提。”
幾位镖師也不再追問,便又繼續聊了起來:“聽說咱們家二少爺不打算回山裏了,要留下來打理家業。”
“那倒是好,小少爺到底還是沒有二少爺靠得住。”
聽見他們開始談論王憶谙,韋秋又忍不住笑着插話:“你們家小少爺倒是與我倆相熟,他又搞什麽幺蛾子了嗎?”
一位镖師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這才剛回家沒有兩個月,他就留了封信跑去了危樓山莊,把老爺給氣得喲。”
韋秋笑着安慰了镖師兩句,轉身付了飯錢,和周桐一道走了出去。
“小少爺難道想給煥煥當後媽?”韋秋滿臉壞笑。
周桐覺得倒是可能性不大:“他才多大?十六還是十七?”
“我十七那會兒,不是也跟你……”
“打住,別往下說了。咱們能一樣嗎,謝辰都快能給憶谙當爹了。”
“話可不能這麽說,洛陽知府都五十的人了,前幾日不是剛剛納了個豆蔻芳華的小妾?”
“憶谙要是知道你拿他跟洛陽知府的小妾比,他一準兒地得掐死你。”
“那可不能,再怎麽說我也是他的偶像。”
“哦?”
“不行,越說越覺得他倆有一腿,咱們現在就出發去危樓山莊吧。”
“你确定?”
韋秋停住了腳步,一把抓住了周桐的腰,撒嬌道:“桐哥,去嘛,咱們去看看煥煥大侄子,昨天我做夢,夢見煥煥說想咱們了。”
周桐:……信你才有鬼。
“桐哥,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你走慢點,我說我不去了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