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回來永平侯府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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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顆柿子樹,果實飽滿碩大,像是仕女抹着胭脂的臉頰,紅豔得可愛。
她瞅着,抿了唇笑,是想起沈君笑送給她的小簍柿子來。
虧得芷兒聰明,怕柿子放不久,就将剩餘要曬成柿餅。若不是見過沈君笑,芷兒都不會告訴她柿子是誰送的,指不定就要被她賞人了。如今曬成柿餅,她一天吃一個,還能吃好些日子呢。
琇瑩想着心裏就甜甜的,馮氏餘光掃到她面上的高興,有些莫名,去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這叫琇瑩想起身在何處,忙斂了笑意,乖巧着目不斜視往裏走。
已有小丫頭站在正屋門前撩起簾子,繡寶瓶喜鵲的藏藍薄棉門簾輕晃,廳堂內并未有身影。
廖氏昨兒兩回急氣攻暈昏厥,如今還趟在拔步床上。她自是聽到外邊的通報傳聲,奈何身上軟棉棉的,即便想迎人也心有餘力不足。何況她心中有鬼,為馮事的到來着急,更是眼前一片旋轉,這會加說話的氣都要提不上來。
陳媽媽見她這樣不經事,是怒其不争,又心疼,在邊上忙給她定心:“夫人您不要心有包袱,您身體不适,做為妯娌的侯夫人過來探病是正常的!”
廖氏眼中有哀楚,也是恨自己不争氣的,索性閉了眼就那麽躺好。
琇瑩與馮氏已被引進了內室。廖氏是個精致的人,屋裏擺設着聯珠瓶,八寶架上還有翡翠制的碟子和金玉寓意吉祥的小物件,內室靠窗的炕上鋪設着腥紅洋罽,一派富貴之景。
琇瑩轉着眼珠子打量一圈,緊着馮氏步子走到那八扇的繡牡丹屏風後,終于見到了臉色蒼白的廖氏。
躺在紅色的棉被中,面白如紙,呼吸亦微弱的樣子。
只是一晚,怎麽就病成了這樣了。
琇瑩暗暗吃驚,馮氏也是觀色震驚,快步走上前去握了她露在被外的手:“怎麽臉色這樣難看,郎中究竟怎麽說的。”
陳媽媽對馮氏的做态心中不屑哼一聲,在她眼裏,馮氏就是在做戲罷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郎中說是有勞累過度,耗神耗心力,積了病根。這馬上要入冬了,怕又是吹了邪風,就病倒了。”
這話自然是瞎編一大半,暗藏鋒機,把廖氏為侯府操勞這幾年的事擺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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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氏是個通透的,哪裏聽不出來,神色一頓。
琇瑩聽着這種為自己擡到豐功偉績高度的話,臉色一沉:“三嬸娘這麽些年是辛苦了,好在娘親近年來身體康複,三嬸娘便先好好将養着才是。不然,我娘親可就成罪人了。”
十三歲的小姑娘說起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不軟不硬頂了回去,直往陳媽媽心裏痛處狠狠踩上一腳。
陳媽媽頓時被噎得臉都紫了。
——四姑娘果然好一張厲嘴!
馮氏在這個時候睨了她一眼,但并未說什麽,她是認為女兒這時候說這話,說得對。但也怕廖氏再難受,只對裝睡的廖氏嘆氣一聲:“三弟妹要趕快好起來才是,我一人也不是三頭六臂的,還等着你好起來,再跟我一塊兒擔着這府裏的事務呢。”
說罷,見廖氏還沒有反應就知她是不想理會自己,而且人都這個樣了,能問出什麽來。馮氏就站起身,朝陳媽媽說:“好好照顧着你們夫人,娴丫頭那也該擔心娘親的,且讓她到榻前伺候着吧。”
周娴因為上回給鄭二指路的事還關着呢。
陳媽媽只心道一句,果然好人都給馮氏當完了,面上應聲是。馮氏颔首,“你們夫人醒了,讓她放寬了心将養,我先前就和老夫人說過了的,往後府裏采買這塊還要勞煩她的。”
馮氏一言落下,陳媽媽睜大了些,仿佛聽到什麽不可置信的話一樣。
馮氏已是笑笑,牽着琇瑩的手直接走了。
“娘親,三嬸娘這病确實來得奇怪。”
才出了三房院子,琇瑩就搖着她手凝重地道。
“是有些突然了,但我們這會也看不出什麽來,只能着人去查查昨兒三房的人都在幹什麽。有沒有在送管事見官後離開過,或見過什麽人。”馮氏心頭疑雲重重,這事必定是要查明白的。
琇瑩也是這麽想,她也發現廖氏其實是在裝睡,那個睫毛就一直顫個不停,熟睡的人不會這樣。廖氏這避着不與她們直面打交道,她越發覺得是心虛。
琇瑩說:“三房院裏最得嬸娘信任的就是陳媽媽和秋穗幾個,着重從她們身上查,她們的親人也不能露了。”
小姑娘心細如塵,馮氏欣慰着點頭,下刻就吩咐芯梅尋了周振留在府裏的親兵去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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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豐帝正和幾個兒子說話,是在說漕糧的事。
正打漕運改制,先頭一年兩年還是按着豐帝的初衷在發展,哪知到後面就完全變了樣。大量造船、又縫水災還要抗寇,戶部銀子就跟那洪流一樣,嘩嘩的從帳上流走。
于是朝廷就加了賦稅,轉眼,賦稅都加征到大後年去了,戶部仍是入不敷出。造了船,糧也交不夠,導致國庫空虛,豐帝一想到天天要銀子的戶部尚書,就頭都大了。
幾個皇子在這事上也研究了許久,沒少和幕僚商議,但一一說來,都是弊端明顯。能解一時之渴,卻是再又捅出個窟窿眼。
聽得直嘆氣。
此時四皇子倒是站了出來,朝豐帝一拱手道:“父皇,兒臣這聽來了四字——重農抑商。”
重農抑商?
四字一出,豐帝皺了皺眉:“我朝能繁興,商路這塊獻了六分力,出口遠洋,內有所銷。抑制商人?那不是叫賦稅上頭又要再減一項?!”
四皇子不急不緩回道:“父皇,此重農抑商,并非是要削減商人的數目,而是往他們身上加重一分的賦稅。”
“正因商人利高,許多農戶都被征去作坊,一年兩兩銀子,可比耕一年的田收入多。也正是因為這樣,往前是十人耕十田,現在成了五人更五田,多餘的田地都被賣了,建成了作坊。這樣看着百姓收入是高了,但換算過來,卻是糧食少了,年年米米價都在漲,生活成本亦高了。”
四皇子話中走向遠遠超出了豐帝所想,叫他居然就興奮起來,這些事情可是從來沒有人提過!
四皇子見皇父有興趣,便将一切都明白,最後總結便是:這個抑商,是想讓朝廷制定一個規範商人顧用農戶的條例,超過多少農戶就加重賦稅。這樣,商人的利少了,但他們的生意要做大,還是要用人,大多數就只能往上交。
而不想多交的,那好辦,裁人。朝廷再出個被裁去的農戶再領良田耕種,這樣百姓也不會因為失業而餓死,朝廷可以再開人開墾更多的糧田,因而讓米糧數量慢慢回到往前的水平。
這樣算下來,就是雙贏。
豐帝聽得直拍手叫好!
其餘幾位皇子都暗中心驚,四皇子手下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個厲害的謀士。就在豐帝大為贊賞四皇子的時候,卻聽到了意外的話。
四皇子不敢居功,朝豐帝說出了想到此法的人:“這些都是兒臣無意看到小沈大人的手稿,記下來的。”
160紛至
小沈大人?
豐帝微一思索,高聲道:“沈君笑!那個被朕調到刑部沈君笑?!”
四皇子應是,豐帝就哈哈大笑起來。
沈家兄弟兩都在朝為官,沈君笑是弟弟,大家都喊他為小沈大人。
豐帝高興地道:“果然是個人才!當初朕就因無意聽到他勸做事有疏漏一回的同僚,那句叫什麽來着.....‘他山有砺石,良璧愈晶瑩’,就是這句覺得他心性沉穩,要有過人之才。後有一回在翰林問了他幾個問題,答案都驚為天人,心思細膩,獨觀大義。朕就覺得刑部缺他這樣的人。”
“看來朕沒有看走眼啊!”
豐帝為自己的眼力自豪着。他操着生殺大權,至高無上,沒有什麽比當伯樂更痛快的了,當即就傳了沈君笑來,要更加詳細聽解。
此時黃門卻高喊兵部吏部左侍郎有急事求見,豐帝只能壓下激動滂湃的心情,先宣了兩位尚書。不想兩人居然是來遞了一份軍報折子和一份今年官員任滿的名單。
豐帝率先翻閱軍報,是西北那邊的急報。鞑子們跟打游擊一樣,專挑防守薄弱的地方下手,然後燒殺搶掠,邊陲百姓苦不堪言。
靠近戈壁的百姓們都棄家遠逃,再這樣下去勢必人心惶惶。
豐帝神色漸漸變得冷厲,再又去翻那份任滿名單,看到第二頁時,一眼就瞧見周三老爺周庸的名字。他眸光閃了閃,繼續翻看完,發現周嘉钰居然也在千戶的位置滿任了。
其實這份名單吏部早給過豐帝,是豐帝壓在後頭,久久沒有回複。他如今能一下注意到周家這叔侄,是因為護國公剛請旨過要周振任總兵出征。
豐帝先将戰報放一邊,擡頭問吏部左侍郎:“朕先前似乎已經看過一份了,可有什麽區別。”
吏部左侍郎恭敬回道:“先前那份只是名單,如今這份加了外放官員回京述職的行程表。”
可以說是給皇帝提個醒,有沒有想要見的人,大約在什麽時間能見到。
“吏部考察官員在任時的政績,你們都做好了?”豐帝又問。
吏部左侍郎又應一聲是。
豐帝眉頭再度皺起,手指停在周三老爺的名上:“武官提階與否,還與戰功相挂勾的,可周庸朕記得這些年來是立了不少功的,周振亦是。這兩兄弟立功,朕怎麽沒有印象有加賞。”
看到名字,豐帝才想起來,周庸在軍營十餘年,居然就只兼了個副将頭銜。
吏部左侍郎淡然回道:“早些年朝廷打仗耗費不少銀子,武安侯立了戰功,沒有為自己與兄弟請功,獨為士兵們請了功。周庸副将一職是八年前就在身,一直到現在。”
其實每年都有遞上來,只是朝廷沒有做變動。
“那就是你們吏部的不是了,朕有時記不清事來,你們也記不清事來,萬一寒了将士們的心可怎麽辦。”
豐帝板着了臉數落一句,吏部左侍郎忙将頭低下,豐帝把名單往桌案上一放說:“你去把陳值喊來,他這首輔居然也能忘記!”
吏部左侍郎當即退了下去,到了殿外,又拾步下了臺階,他才迎着陽光舒出口氣。好在皇上自己先想起來了,不然他還在想要怎麽開口提周家叔侄的事,如今一切都好辦,他将首輔吩咐的事辦妥了!
想着,吏部左侍郎快步往文華産閣去傳話。
兵部的戰報豐帝又再細看,随後靠在椅背中,望着殿內一根金龍纏繞的柱子,慢慢轉動着扳指。
兵部尚書還在低頭候音,脖子都有些僵硬時,終于聽到豐帝說:“你且先坐。”說罷,喊了內侍進來,“去宣護國公與武安侯進宮。”
周振此時還在護國公府,在傳召的消息到前,卻是先得到沈君笑着人送來的消息。
——事情已經不可控制了。
“什麽叫劉閣老人的人先下手為強,将李順抓起來了。這個李順又是誰?!”周振聽連慶一番話聽得有些迷糊。
這事兒不就是有人在後頭搞鬼,要給他們添堵!
連慶咽了咽唾沫,跑得嗓子都快冒煙了,馮譽瞧見讓下人給他端了茶過去。
事從緊急,連慶也顧不上失不失禮,一口氣咕咚喝完,長舒氣後道:“殺人的那個郎中,是侯爺您府上,三房的一個陳姓仆婦的兒子,那人大名李順。他不但假辦了郎中殺了那兩管事,連帶将采買管事一家人放火燒死了!”
“我們三爺查到的時候也是震驚的,當即就要先将人控制起來,不想去晚了一步,那人已落到劉閣老手裏了!”
周振面色稍青站了起來,馮譽臉色不也太好。
周家三房,可是周振嫡親弟弟,怎麽在這當口殺起人來了!
連慶卻是再語出驚人:“而且那個李順膽大致極,您知道兩位管事怎麽死的嗎?居然是鼠疫!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污血,叫他們從傷口感染,兩人受傷體虛,一晚就發病死了!”
“我們三爺已讓順天府衙門要盡快處理屍體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闊散開來,而現在順天府伊正寫折子往上報,要查清這帶的來源。不然,滿京城幾十萬人都有生命危險!”
周振聽到鼠疫二字腦子就嗡了一聲。
他們哪裏來的膽子!哪裏來的膽子!!
連慶撿着重要的繼續說:“但我們三爺說了,人在劉閣老手裏也無妨,他有破解辦法。因為鼠疫一上報,事情肯定就得往下查的,順天府伊和我二爺有交情況有,上報的時候不會先揭開來。只要侯爺您要穩住,最好結果,周家無事。再不濟,他也會想辦法将周三爺給摘出來,但是升調之事他就不敢保證了。”
事情發在他們周家,周振此時哪還有心情管什麽升調之事了,一個不好,他的親兄弟就得受牽連丢官受罰!
這天大的窟窿居然是一個婦人捅出來的!
周振此時連撕了廖氏的心都有。
他當即叫身邊的人回去,讓人跟馮氏去一同去抓了那個陳媽媽,再控制住內宅。內宅可不能再出一點兒的亂子,他則準備再暗中去見沈君笑一面。
馮譽也是這麽想,正當兩人要随連慶離開時,宮中來宣召的旨意就到了面前。
兩人相視一眼,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是劉閣老那麽快就告到皇帝面前了?!
好在來宣召的內侍寬了他們的心,是有關戰事,兩人才斂了斂神色,整衣進宮。
至于武安侯府內,馮氏已經查到陳媽媽頭上了,偏這個時候發生了一起事。
——死去的庫房管事的家人都高熱昏迷不醒。
161不忍
“怎麽會這樣,什麽時候發現的,可有叫郎中?”
馮氏一連幾問,來報信的仆婦望着這雍容的主母有些怔懵。
她本就不是個體面的,能得與近距離接觸馮氏本就緊張。她跪在地上,眼前是馮氏那八幅華麗的湘裙,湘裙下露出金銀線繡着纏枝的鞋面,是她沒見過的富貴。
仆婦呆呆的,馮氏真要被急出症來,芯梅見人這樣上前輕輕推了推:“老趙家的,你說話。”
老趙家的這才打了個激靈:“郎中喊過了,只說是發熱沒說別的,但現在他們就都倒地不起了。”
若不是她經過他們住所,估計都不會發現。
琇瑩就在邊上說:“娘親,這請一位郎中未必診出問題來,我們還是去請了華康堂的苗郎中來比較穩妥。”
母女倆這會正要去拿陳媽媽問話呢,若不是這暈倒的人家是剛死的庫房管事至親,不會慎重到叫了人到跟前回話的。
馮氏點頭,讓人帶着老趙家的離開。
這人前腳剛走,周振派回的親兵就到了,三言兩語說清楚事情,馮氏聽到鼠疫二字連手都在抖。
琇瑩亦是變了臉色,失聲道:“娘親,得快去将那個院子封了,還得傳話下去,今兒接觸過庫房管事一家人的,全帶到另一個地方。誰也不許離開!”
琇瑩經歷過一回鼠疫暴發,那是她嫁給了李慶昭的第二年,雖然不是在京城,但也聽說死了幾萬百姓!屍體都燒了幾天幾夜,那是如何一個慘狀!
她當時就聽得四肢冰涼,如今居然是遇上了,琇瑩已感覺到一股涼意直從腳下往上竄。
她的話叫馮氏也跟着反應過來,雖然還不确定那家人就得鼠疫,可是陳媽媽的兒子是這樣殺了兩管事。侯府內不能縱火,再故計重施也不一定!
馮氏當即讓親兵去喊來侯府的侍衛長,将事情詳細交待,并讓不能有一絲風聲走露出去,旋即直接到三房院子要拿人。
琇瑩亦步亦趨,心中的不安不斷擴大着,更是恨恨罵着廖氏!
在這個節骨眼,她怎麽能殺人!
她娘親能把人丢到衙門去,難道會讓家醜外傳?!廖氏的腦子呢?!
心中有鬼,最後就張牙舞爪真當起魔鬼來了,廖氏真是膽大到天上去了,先前她娘親的一番告誡全然是白費!
琇瑩此時恨不得都上去掐廖氏,若是因此連累到她爹爹和舅舅,她和廖氏就沒完!
十三歲的小姑娘一臉冷色,芯梅芯蘭不經意回頭,就瞧見她滿眼肅殺之氣,是當年她們在沈家時瞧過的厲。兩人看得心頭都發毛。
相比馮氏,她們更加莫名的畏懼這位小主子。
她們知道,這位小主子發起狠來,可是連沈大老爺都敢咬掉一塊肉的。
兩人低頭,不敢露出情緒來。
廖氏睡過一覺,再又起來喝了湯藥,精神頭總算是好了些。馮氏來到時正靠着大紅富貴吉祥紋的迎枕倚在床頭,聽着周娴絮絮叨叨說話。
不想外頭就傳來一陣喧鬧,是有人闖了進來的樣子,動靜很大,還有伴有什麽金屬相撞的聲音。
周娴聽着說話聲就頓住了,回頭往屋外瞧,嘴裏高聲罵道:“哪個不長眼的東西,驚擾了夫人不扒了你們的皮!”
她話還沒落下,就聽到去看情況的陳媽媽發出一聲凄厲的叫喊。
陳媽媽剛撩了簾子,就被芯梅與芷兒合力直接就從屋子裏拖拽出來,當即有侍衛将她按到地上,開始五花大綁。
“你們要做什麽啊!!我可是三夫人的奶娘!”陳媽媽殺豬似的嚎叫起來。
馮氏聽得太陽穴突突的跳,溫婉的面上難得露出厲色:“堵了她的嘴!拖下去審!”
院裏的丫頭婆子們都被這陣仗吓着了。
母女二人是由侍衛開道,直接沖時了院子。那些侍衛腰間都配着刀,個個虎背熊腰,眼神掃過來時,全是冷冷的煞氣。
她們這些內宅女子,膽都要被吓破了。
琇瑩看着下人亂躲,還有的居然小聲哭了起來,皺起眉頭高聲道:“是這婆子犯了事,你們驚什麽!莫不是有牽連?!”
小姑娘氣勢如虹,柳眉一挑,是不可侵犯的威嚴之姿,亂哄哄的丫頭婆子們當即就被震住了。腳下一軟,像是被人砍了半截似的全矮一頭跪倒。
喊冤聲亦起。
周娴聽到了琇瑩的聲音,眼晴睜得老大,廖氏則是聽到指陳媽媽犯了事,腦子嗡一下空白一片。
她所擔心的,折磨了她良心兩天的事——
東窗事發了!
廖氏臉上血色唰下褪個精光,頭暈目眩。
周娴對琇瑩正憋着氣呢,心頭怒火翻湧,沒注意到廖氏的異狀,直接起身沖了出去。
“——周瑩!這是我們三房的地方,我父母的院子,容得你耍潑?!”
周娴沖出去,一把将簾子甩在身後,橫眉豎眼就朝琇瑩罵了過去。
馮氏見她出來,先是皺了皺眉,她想說什麽,琇瑩卻先低聲說:“娘親趁這個時候去問清楚三嬸娘,告訴她厲害輕重,周娴這邊女兒與她周旋着。”
這個時候馮氏确實沒有心理去和一個小輩解釋說教,給身邊兩個大丫鬟遞了個眼神,徑直往屋裏去。
周娴想要攔,琇瑩已先一步就側着身子将她擋在一邊,皮笑肉不笑地說:“大姐姐,我娘親有重要的事尋嬸娘,我們這些做小輩的,莫耽擱了長輩們的大事。”
“周瑩,你到我們這兒來頤指氣使,嚣張什麽?!長輩們?我的長輩們可還有祖母她老人家!這侯府也不是你想撒野就撒野的!”
周娴被關了些時日,整個人都長成不少,被廖氏請來的教習嬷嬷教導得說話也有幾分玲珑巧勁。比如現在會拿人壓人。
琇瑩聽着這番話,倒對她有些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了,不過拿周老夫人壓她,她是一點兒也不虛。只聽她輕聲道:“這侯府我若真要撒野,就沒有你周娴如今還立在這兒大小聲的份。”
她才是正經侯府嫡女,她就是能橫着走!
周娴簡直要被她氣死了,更是覺得琇瑩在諷刺她。
琇瑩沒回府這前,她才是府裏唯一正經嫡出的姑娘家。琇瑩回來後,她就被擠下寶座,還三番五回的戲弄她,前兒才叫她丢了臉又被禁足一個月。
今兒又是這樣嘲弄,明明擺擺的說她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
新仇舊恨加一塊兒,她......她怎麽能再忍得下去!
周娴恨琇瑩早就恨入骨頭縫裏去,這些年來的憋屈在今兒終于暴發了,她看着琇瑩微仰着的精致面容,又看到院裏因琇瑩一句話就跪了滿地的下人,雙目赤紅。
她再也忍不住,擡手就朝琇瑩臉上扇去。
——她要打碎琇瑩的高傲,打爛琇瑩這張如花如玉的俏臉!
芷兒發現她意圖的時候要沖上前已經來不及。
啪的一聲脆響,巴掌聲重重落下,卻是周娴被琇瑩先行識破,被打偏了臉。
面上的火辣辣刺疼,叫周娴怔懵在地,擡起的手也就那麽僵在了半空。
162教訓
琇瑩其實也受夠了周娴。
以前她忍讓着,在看出周娴要掌刮自己的時候,她就決定不再忍了,根本沒有猶豫的先下手為強。
響亮的一巴直接把周娴扇懵了,站在原地,耳朵裏頭嗡嗡作響。好半會,她在臉頰越發火辣的疼痛中終于回神,面目猙獰拔高聲叫喊:“周瑩!你居然敢打我!”
在厲聲中,周娴擡着的手再向琇瑩落下。
琇瑩看得眼神一冷,用胳膊擋住,反手又給了她一巴。
這一巴比先前打得更狠,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周娴被甩得一個踉跄,跌坐了在地上。
院子裏的人都看傻眼了。
見人三分笑的四姑娘居然連着掌刮堂姐兩回,第二回還将人打得站得都站不穩。
秋風拂過,枯葉瑟瑟飄揚,不少人在心底抽氣一聲,露在空氣中的肌膚發涼。芷兒和屏兒此時已站到小主子跟前,警惕盯着坐在地上,眼神越來越陰骘的周娴。
琇瑩手心發麻,她甩了甩,取過帕子纏在上邊,從兩位護主的丫頭身後走了出來。
她一步步走向捂着臉的周娴,看着她氣到肩膀發抖。
周娴臉頰已經腫了起來,出門前才化的精致妝容此刻顯得狼狽。在衆目睽睽之下被連打兩回,心中更是湧起強烈的羞恥感,半天都擡不頭起來。
琇瑩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凝視着她,突地她半蹲下來,用極輕的聲音道:“周娴,我告訴你,我不但敢打你,我還敢在長輩們的面前一樣打你!你周娴今日能提前出房門,也是托了我娘親的福,你犯的過錯,別說我打你,我真計較起來,生吃了你都能!”
鄭二那日的浪蕩樣子再次浮現在她眼前,若當時只得她一人,她怕是不好躲開,更是一張嘴有理說不清。
陷害的她的名節,她看在血脈親情上放過了,可有些人就是不懂得感激,特別是周娴這種自視過高的人。
她不讓周娴怕一回,下回周娴就還能更過份!
琇瑩的聲音很輕,貼近着周娴的耳邊,字字帶着冷,叫周娴聽着抖得更厲害了。可她就是不服輸的性子,強忍着莫名生起的怕意轉頭怨毒瞪向琇瑩。
“——你不過就是個......”周娴本想罵琇瑩就是個來路不名的破落戶,卻不想一轉頭,對上的是那樣一雙眼。
她眼前的那雙桃花眼有着優美精致的弧度,明明是雙極美麗的眼晴,卻因為它的主人曾經歷經無情而變得冷硬。那冷似山間巨石,堅硬不可破,內中摻雜的厲像出鞘的寶劍,鋒芒盡露。被這樣一雙眼注視着,就如同裸|身立在寒風中一般,冷意不依不饒的鑽入皮肉,鑽入骨縫!
周娴被琇瑩一個眼神吓得魂都快沒了,一張小臉像冬日屋檐上結的霜,慘白慘白。她身子一軟,就那麽靠倒在牆根處,抖得更厲害了。
若是能再退,她絕對會不猶豫的再往後爬去!
周娴到底還是膽小的,琇瑩見她是真怕了,這才神色淡淡站起身來,輕輕理了理裙擺進屋去。
繡着鮮活彩蝶的裙擺終于在周娴眼前離去,她心裏的害怕決堤,化作悔恨的眼淚一滴滴落下。
她想打碎琇瑩的驕傲,卻不想是驕傲的自己被扯下雲端,化作塵泥一般被踐踏。
周娴嗚嗚的小聲哭了起來,丫頭婆子們也不敢上前,一時間竟是沒有人扶起她。
琇瑩聽到哭聲,神色依舊淡淡地擡步進了屋。
有着簾子與外界阻隔,屋內光線要昏暗許多。琇瑩閉了閉眼,将方才心間激蕩的情緒壓一壓,長舒口氣才繼續往裏走。
依舊光鮮富貴的內室,馮氏就坐在床沿,安靜地看着廖氏。自打馮氏将事情說了後,廖氏就一直沒動彈過,不說話,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
目光空洞得滲人。
琇瑩繞過屏風就見到這幕,沉默壓抑的氣氛使她神色也鄭重幾分。
馮氏聽見腳步聲,擡頭就見女兒來了,朝她搖了搖頭,琇瑩便站在屏風邊上沒有再靠近。
她進來是怕廖氏知道事情敗露後要做出什麽過激的事來,怕會傷到她娘親。現下安安靜靜的,她自然不多事。
“三弟妹。”馮氏對木頭一樣的人兒嘆息着說,“你不管說不說,事情都已經查清了,我就是來告知一聲,你惹下了多大的禍事。輕則三叔要丢官罷職,重則周家在朝中的兒郎們都要被牽連,甚至是護國公府。”
“三叔現在還在兵部沒回來,侯爺應該着人去通知了。你......好自為之吧。”
馮氏嘆口氣,站起身,就不再理會她帶着人離開。
就在母女倆相攜着走到院子時候,主屋裏突然響起凄厲的一聲尖叫,歇斯底裏,充滿了絕望。緊接着,是廖氏放聲大哭的聲音。
還愣在牆角跟的周娴驚得站起來,跌跌撞撞沖了進去,卻不想見到廖氏身前的棉被上有抹刺眼的紅色,廖氏嘴角還滴淌着鮮血。
原來廖氏在驚懼攻心中,生生急吐了血。
周娴看着廖氏嘴角帶血凄慘哭嚎的樣子又是尖叫一聲,院子裏的丫頭婆子才反應過來,嘩啦啦沖了進去。
院中的馮氏回身,看着還在晃動的藏藍門簾,上方的喜鵲與代表如意的寶瓶顯得諷刺極了。琇瑩則是望着柿子樹出神。
武安侯府......也沒有清靜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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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太極殿外的天藍得一片雲彩的都沒有,
周振和馮譽匆匆進宮來,一進大殿就見到諸位皇子都在,另外還有兵部尚書及陳首輔陳值。
兩人見到陳值心頭皆是一跳,想到沈君笑說的今日絕對能将他們所求的事遞上去。
難道這已經是與聖上提過了?!
不然,兼着吏部尚書的陳首輔是怎麽會在此。
兩人心頭莫名湧起一股熱氣,不知是激動還是心驚沈君笑真有說動首輔之能。
很快,豐帝亦證實了兩人猜想,在說了兵部急報後,就直接點明了,說要提周三爺官兒的事。
只是周振就是掌兵權的人,周三老爺那兒豐帝自然不會再讓執邊陲軍權,在陳值有意引導中亦是想到調他回京。
其實這也有豐帝自己的權衡。
周三爺現在的功績還不可能升為正職,做為副手幫着看京中防衛是最好,而近着天子腳下,也是他可控制的範圍。這樣不必擔憂周馮兩家真的掌着本朝三分一兵權而過于忌憚,馮修皓可也是在他身邊當差的。
這樣的分配代表身為天子的他看重得力武将大臣,是給到他們家族的一種榮譽,又更好掐住兩府的命脈,叫他們不管何時都會想着自己血親就在天子手中。
帝王心術,最簡單的互制。
周振聽到豐帝一條條說來,心中已激動不已,面上卻是露着惶恐跪下:“陛下愛重,可保家衛國就是我等的心願,萬萬不敢居功。”
豐帝對周振的态度是十分滿意的。
武安侯祖上是開國功臣,一直延續到現在,都是兢兢業業替皇家守着江山,他這條命,早年也是靠着武安侯府才撿回來的。
早年的內傷,若不是武安侯府的祖傳靈藥,哪有他如今的龍體康泰!
豐帝很高興,已有了決策,也順着衆人所想盯到了五城兵馬司上頭。正好,那副指揮使也到任滿,能将他外調為一省的都指揮使,歷練幾年再回京升遷。這個位置恰好能讓周庸填上。
豐帝動了動唇,就要将決定宣布,卻被黃門高唱聲打斷了。
——劉閣老已然進了宮來。
跪地的周振雙手慢慢握成了拳,緊接着,豐帝早前要宣見的沈君笑也終于姍姍來到。
豐帝掃了眼熱鬧的大殿,摸着笑下巴笑出聲:“今兒是怎麽回事,一個兩個不召自來,都撞一塊兒了!宣!”
163深算
劉閣老在大殿外候宣,看到一身青色官袍的沈君笑有些怔愣,不太明白這個時候怎麽會遇到他。
——什麽時候一個六品小官也能到太極殿上來了。
還未等他細想,黃門太監已唱‘宣’字,劉閣老忙斂了神往裏走。
沈君笑跟在他身後,從容入內。
少年人身姿筆直,從光影中行來,端的是風度翩翩,俊美出塵。
有些日子不見他的豐帝都看得出神片刻,視線又轉到自己得意的幾個兒子身上,一比之下,竟發現那張些臉比沈君笑都要遜色。
掌霸天下的帝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