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回來永平侯府作客
不去搶劫?!”
大家的視線就被再引了過去,而琇瑩早就僵在原地。
不為婦人那略帶小家氣的态度,而是婦人本身。
她出門來,還未遇上沈君笑,卻是遇到了她前世的婆婆,李慶昭的娘親!
她在這一瞬手腳發涼,看着面容比記憶中年輕的婦人,前世種種都從腦海深處湧現,讓她不由自主的顫栗。
即便李夫人從來沒有為難于她,甚至還挺維護她的,但這種再遇到前世在同一屋檐下相處的故人,她還有感到懼怕。
李夫人的高聲再度引起衆人的關注,那些令她如鋒芒在背,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是羞是難堪。掌櫃聽到那樣一句話臉色也沉了下去,就當他再準備與李夫人理論時,角落一句小小的聲音響起。
“——是這位夫人還沒人介紹,所以不知貴店行情罷了,這位夫人定然不是有意的。”
琇瑩強忍着對命運的一種恐懼,到底還是為李夫人站出來說話。不管前世如何,李夫人待她是沒話說的,她不能為害怕而眼睜睜看着李夫人難堪。升鬥米都恩,她是恩怨分明的人。
琇瑩在人群中走出來,馮氏不明白女兒怎麽突然為一陌生人解圍,但看那婦人穿着雖一般,但依稀還是能看出是官宦人家。
京城官員多如魚蝦,就當結個善緣吧,因此馮氏也只看着女兒走前去。
沈君笑此時人正在店對面的酒樓中,窗戶正對店鋪,武安侯府的馬車一到他就看到了。他本是想不管不顧見上琇瑩一面,琇瑩要與護國公世子定親的消息實在沖擊太大。
可是當他交待了芷兒後,他又整夜碾轉。
那股沖動在多次思慮後被他壓了下去,他怎麽能冒着小丫頭被人識破以前身份的危險,不管不顧去見她,再讓她卷入是非。
這就違背了讓她回侯府的初衷。
所以,他決意不再見她,只是抵不過對她的念想,又偷偷跑到酒樓這來,只貪戀的看她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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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小姑娘走到李夫人跟前的景像自然就落在他眼中。
李夫人就在對着門面的貨架邊,他也認出她來了,看到她摔了東西,可是沒想到琇瑩會走到她身邊。似乎在與她說什麽。
小丫頭會與李慶昭的母親說什麽?
沈君笑在這刻,平靜的心湖驟然再度亂了,望着那人影綽綽的鋪子,猛然就站起身。
他不能讓琇瑩過多接觸與李慶昭有關的人!
幾乎是瞬間,他已經快步出了廂房,四寶正站在門口百無聊賴,擡眼就見自家爺沖了出去。驚疑間忙跟上:“三爺,上哪兒?!”
沈君笑沒有回話,而是徑直出了酒樓,繞到店鋪的後巷進了後院。他微喘着與迎上前的下人道:“去将掌櫃喊來。”
下人一怔。
少年冷聲,眼神陰骘的再道:“去将掌櫃喊來!”
下人被吓得險些要腿軟,狼狽跑到前邊去傳話。
147找到
後院下人來到前頭時,掌櫃正皺眉聽着琇瑩與李夫人在說話,前來的人與他耳語兩句。他神一變當即往後邊去。
琇瑩是知道李夫人性格的,一介寡婦能将李慶昭拉扯長大,骨裏自然有着股傲氣。她并沒有直接說要替李夫人付帳,怕傷了她的自尊,而是迂回着。
“您別着急,這些東西陳設并沒有标價,平常的胭脂水粉不都是一二兩銀子的,再貴的也就十來兩。別說您吃驚,我初聽也吃驚。”
“後又聽這兒的堂倌說,這些東西多是漂洋過海來的,是外頭的東西。這一想,價錢翻一翻也是合理。”
“一盒水粉,那就是滿船人的性命都吊在上頭的。東西再貴,哪貴得過人命,您說是不。”
李夫人在琇瑩溫言細語中漸漸鎮定,因失禮被人盯着的臊意也散去不少。她細細打量到跟前來的小姑娘,聽聲音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身量也嬌小,可惜被帷帽擋了臉。
不過就憑這清甜的聲音和這份心善,必定是不能差的。李夫人信佛,對自己充滿善意的小姑娘,定然也是面由心生,是個小美人兒才對。
李夫人籲出口氣,琇瑩見着這才想将最後要說的話說出來,準備讓掌櫃拿着東西到李府去,在李府那裏将錢給了。李夫人向來節儉,即便前世李慶昭當了四品官員,出門身上都不超過五兩銀子的。
掌櫃這時已聽完沈君笑吩咐重回來,看了眼琇瑩,在她要說話前就先微喘着氣兒急道:“這位姑娘,若不我們到後堂慢慢說吧。這邊人多,确實不是說話的地方,是小的疏忽了。”語氣可比對李夫人的時候軟和多了。
李夫人臉色就有些不好,琇瑩聽到後堂,本是要拒絕的話到嘴邊突然收了。
她視線就往後堂方向撇了眼,朦胧的白紗下看得并不太清楚,只能看到開了小扇的門。她心頭又開咚咚的跳動,怎麽突然就讓去後堂了,是不是三叔父在後邊?
琇瑩本就是個心思敏銳的,何況掌櫃的舉動太不對路了。摔了東西的是李夫人,即便要再說這事,也該請李夫人到後邊繼續說,她這和事老就該退場了。
這一并請她,肯定還有別的一層原因!
她那顆沉下去的心霎時再度活了過來一樣,桃花眼中閃過熠熠華光。她勉強壓住歡喜,沒忘記現在很多人都看着,親親熱熱去拉了李夫人的手:“夫人,若不我們就到後堂說去吧,我跟您一塊,您別擔心。”
李夫人十分不好意思,想要推辭的,這事畢竟是她引起的,讓這鋪子派人跟她回家去取銀子就是。
琇瑩已經是給她解了難堪的。
李夫人正要說話,不料琇瑩已快速轉身,居然跑回到一堆官夫人紮堆的地方,與坐在間中的婦人說了兩句什麽。
在馮氏看過來,朝李夫人微笑時,她心裏也不由得贊一聲:這是哪家的夫人,長得真好。
剛才她着急,根本沒往那看,這一眼可是驚若天人了。馮氏通身的貴氣,卻是極溫婉的笑,一下就将她襯得氣質出塵。
李夫人好半會才緩神,朝她亦微微一笑,琇瑩此時已跑了回來,身邊跟着芷兒。
“夫人,我們到後堂去吧。”琇瑩笑吟吟地比了個請的手勢。
掌櫃見此心頭是完成任務的輕松,忙将兩人往後引。他多怕這位小姑娘一口回絕交不了差。
李夫人到嘴要推辭的話也不好說出來了,心道這真是個熱心的小姑娘,恐怕那夫人就是她母親,這母女倆的性子都不能再好了。
到底是什麽人家。
李夫人嘀咕着,提着裙子跟進了後堂。
後院并不大,小小的一片,種了顆榆錢樹,還放幾個箱攏。
掌櫃的一邊吩咐兩人腳下小心,引着她們到堂屋裏。
琇瑩帶着激動邁過門檻,可惜堂屋裏空空的,并沒有別人。她滿心的歡喜先往下墜了墜,四周看一眼,正好看到先前那位下人托着茶碗走在廊下,是往再後邊去的樣子。
這樣的鋪面,後邊一般是夥計住的地方和廚房。
......那下人手裏端的茶是誰喝的?她想着,又打量起堂屋。
只見堂屋高座後原來是一座大屏風,大理石鑲的框,雕的是迎客松。所以這間堂屋後邊應該還有暗間。
琇瑩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坐下,心越發跳得快了。
種種跡象表明,掌櫃的就是受人指使才來請的她,而且那人應該還留在這裏,極大可能......他也許就躲在這暗間後頭?!
那她要怎麽離開李夫人,到這後頭一觀?
而且三叔父既然要見她,為什麽還要躲躲藏藏,抑或是,三叔父本意就沒要見她?
琇瑩在緊張中開始患得患失起來,心中越發焦急,已是深秋的天鼻尖上都冒了汗。
這時有人奉茶來,掌櫃的請兩人坐下後也一直沒說話,似乎是在斟酌什麽。琇瑩見到那遞到跟前的茶碗,心念一動,接過茶的時候已将茶碗脫手。
芷兒的驚吓就在堂屋中響起,吓得李夫人也站了起來,奉茶的下人跪在地上直抖。
芷兒嘴裏喊着姑娘您怎麽樣了,燙着沒有,琇瑩卻是一副出神的樣子,是沒管滾燙盡數潑在身上的熱茶,而是凝神靜氣。
她聽到芷兒關切的時候,後面傳來了咚的一聲,仿佛是什麽東西被踢到了。
——後面果然有人!
肯定的答案叫琇瑩猛然站起身,也不管身上的狼狽,直接就沖到了後邊。
聽到琇瑩燙着的沈君笑正急得想沖出去又不能,腦海裏全是她燙傷的樣子,急得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想下刻就見到一道白色的倩影奔了過來,更是二話不說,直接就撲到他身上。
沈君笑臉色有一瞬的蒼白,被她柔柔的手抱住腰,腦海裏亦是一瞬空白。
跟進來的芷兒見到沈君笑居然藏身在此,先是一驚,好在急中生智,高聲道:“掌櫃的,我在這兒幫我們姑娘擦擦裙子,勞你們稍等。”
掌櫃也被這變故驚得滿頭是汗,他比誰都清楚後面的人是沈君笑,這......這是要他在外頭拖延的意思嗎?
這個武安侯的嫡女與他們小東家是有什麽交情嗎?
掌櫃腦海裏被疑問充滿着,好在是個見過風浪的,當即應一聲,嘴裏抱歉兩句這才斥了下人離開,引着李夫人說話。不讓李夫人也想跟到後頭去。
沈君笑被琇瑩抱得怔懵片刻。她的氣息就那麽不措闖進他堅守着的領域,撩撥着他已經極為脆弱的堅持。
這個時候,琇瑩還往他懷裏再鑽了鑽,沈君笑就聽到自己高築的心房圍牆轟然坍塌,情緒随之跟斷了線的筝一樣。什麽克制,什麽不該,什麽不能見,通通都像沒了束縛的筝,被他抛到了腦後。
他顫抖着手去扶住她的肩,鳳眸閃過堅定,壓抑在他心間五年的思念暴發了。
他就那麽當着芷兒的面将人橫抱起來,在心跳加速聲中直接進了側面的庫房。
原來,這堂屋竟是連着後面又建了庫房,前半部份是待客的。沈君笑将門嘭的一關,本就光線不足的庫房顯得越發昏暗,唯有他懷裏的那抹白色身形像明珠一般,灼亮着他的雙眼。
他在反應過來自己如何沖動的時候,又再度僵住,甚至不敢低頭看懷裏的人兒。外頭的芷兒被他這舉動吓得心都要跳出來,只能硬着頭皮細聲朝外說:“掌櫃的,我們借用下這屋子。”仿佛是從屋裏再往外傳的。
掌櫃也被動靜吓得心咚咚亂跳,胡亂的應聲,又拉着李夫人說東說西,就是不說到點子上。
昏暗庫房內,琇瑩揪着沈君笑的衣襟,心頭怦怦跳着,卻是這幾年來沒有的安心。哪怕此時兩人見面的情況是那麽隐秘,卻讓她覺得極刺激,她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三叔父,我抓到你了,你不能再躲了......”
148說開
——我抓到你了。
小姑娘語氣軟軟,像是在嬌嗔,又帶着幾許得意。仿佛這麽些年來,他們只是在玩躲貓貓的游戲,而此時,他是那個被抓到了的輸家。
沈君笑抱着她的手驟然就用力一分。
他的小丫頭,他的小丫頭在街上沒見到自己時哭得那麽傷心,他不想信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現在卻雲淡風輕就抹去他這些年的故意,她......沈君笑不知該用什麽來形容此時的心情。
為琇瑩裝的懵懂心疼,為琇瑩的主動心酸,種種交雜在一起,又化作此時擁着她的甜與慶幸。
他慶幸自己今天還是來了。
少年人一直沉默着,琇瑩當然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唇角笑着的弧度在忐忑中落下去一下些,下刻卻再揚起。雖還是燦爛笑着,但說話聲就不如方才輕快了:“三叔父......我、我是有些莽撞了,要不你先我放我下來?我還是挺沉的......”
小心翼翼的。
是試探,是心虛。
沈君笑聽着心頭再是一抽,也猛然在複雜而激蕩的情緒抽離。
庫房裏摞着不少箱子,他順勢就将她放到箱面上。
琇瑩還戴着帷帽,白紗覆面,秀美五官隐約可見。沈君笑低頭看了那白紗幾息,壓下去要将它撩起一解這些年饑|渴思念的沖動,在她身前蹲了下來。
不是她提起,他都險些忘記她燙着了。
為了見他,将他逼進這處,她倒是什麽都敢幹!
沈君笑此時心中已十分篤定她是先發現自己藏身後頭,然後潑了那碗茶。
簡直大膽又任性!
他一膝着地,心中是自責是刺疼。
以前寫字久了都喊手要被磨破皮的嬌氣小丫頭,被那麽一碗熱茶傾在身上,她哪受得了!
琇瑩察覺他是要查看什麽,忙提了長長的白紗抖了抖,還沾在上頭的茶葉就跌在地上。她讪讪笑着說:“三叔父,沒事,秋衣厚實,而且多數潑地上了。”
“坐好!”
沉默許久的沈君笑終于開了腔,極嚴肅。
琇瑩被斥得僵硬了身子,沒想到兩人五年後再見,他開口就是吼她。只是少年人的聲音不再像離開時那樣暗啞,變得微沉,清咧,像是冬日淌在山澗的清泉。
低醇悅耳。
琇瑩睫毛就顫了顫,轉着眼珠子去打量低頭用手掀了下端白紗,又輕輕碰她裙擺的少年。
時間推移,和她分開時的清澀少年已風度翩翩,五官越發深邃,眉目間隐着威嚴。有了四五分她記憶深處權臣沈君笑的樣子。
她盯着他瞧,不由得想到世人贊一位美男子的詩:蕭蕭肅肅,爽朗清舉,肅肅如松下風 ,高而徐引。
她覺得,她的三叔父也是那樣的一位美男子。
琇瑩不由得出神怔愣,只任他一寸寸捏着裙擺到膝下的茶水痕。
深秋的衣裳一如她所說的并不單薄,她素來又是畏寒的,這會裙子已換成了薄棉的。茶水傾得快,她站起來也快,并沒有完全滲透。
沈君笑指尖劃過濕潤處,心中松口氣,這才擡頭看她:“好在沒濕透,都是成大姑娘的人了,怎麽還這般莽撞。我還能跑了不成!”她就是直接跑到後邊來,也是有辦法遮掩過去的。
琇瑩在他責備中再回過神來,見少年抿直了唇線,光線微幽的屋內,他那雙鳳眸便顯得極亮。裏面全是他對她的關切與焦灼。
她為這樣的情緒心中一甜,也不怕他板起臉的樣子了,猛然覺得極委屈。
不是他躲了那麽些年,她能出此下策!
她隔着面紗就癟了嘴,低低地控訴:“您不會跑,您只會躲着。您不見我,只能我來見您,不這樣,您就一直躲着。”
沈君笑聞言一怔,那委屈的語氣仿佛是把刀在他心頭淩遲,每個字都會割下一片帶血的肉。
他望着她,胸腔中的血液都在翻滾,其實這五年來,他何償想躲着!
只是理智告訴他,他不能見,他亦不敢見。何況他有那樣的心思!
沈君笑閉了閉眼,穩定情緒想着該怎麽回她的話。她那麽委屈,那麽傷心,該要怎麽安慰她,其實她是知道原因的吧,她自小就十分聰慧的。不然怎麽會說出這麽一個躲字。
在他閉上眼那間,有暖暖的溫度突然貼在了他肩膀上,他身子一顫,睜開眼是見琇瑩将額頭貼了上來。小臉就那麽埋着。
他聽到她小聲說:“三叔父,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想得很清楚,所以才我堅決的要見您。若不是芷兒讓我出門來,即便在這兒見不到您,我也準備到您住的地方去,我就不信我不能堵到您!”
話音到最後竟是帶着無賴了。
沈君笑卻是聽得有種情緒失控的狼狽,這些年的堅持全在她的話中徹底粉碎,心底滋生的情愫像蔓藤一般瘋長。
他神色不由得柔和,有些顫抖的手指被他松開,擡起輕輕拍了拍她頭:“所以你堵到我了。既然你都知道,怎麽還可以這麽任性,若是因此遭了.......你父親的責怪要怎麽辦。”
既然話說開了,也沒必要再藏着掖着。當然,這也有他的小心思。
本就是武安侯他們不願讓兩人相見,他說出來又何妨。
他深刻的知道,經過今日的見面,他不可能再像以往能克制了。
即便不能叫小丫頭知道他的心思,但只要能讓他見見她就好,只要這樣就好。他就那麽卑劣一回。
琇瑩也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将錯就全甩她爹爹頭上了。小姑娘明顯怔一下,旋即就枕着他的肩吃吃笑起來:“我爹爹聽見了,怕是要氣得撸袖子揍您。”
“那窈窈要護我嗎?”少年薄薄的唇亦跟着翹了起來。
“——當然!”
小姑娘擡頭起來,堅定的聲音從輕揚的白紗下飄出。
沈君笑聽得心神激蕩。随着她動作輕揚的白紗就落在他手背上,似羽毛般輕輕觸着他的肌膚,他猛然一下就反手拽住,仿佛怕它會突然再飄走,沖動得像個毛頭小子。掐着那薄紗,他再不壓抑自己的思念,慢慢去揭開了這已礙他眼許久的阻隔......
149滿足
“——姑娘,奴婢去看看能不能打盆清水來!”
沈君笑難得沖動,不管不顧要一睹佳人如今的面容,不料芷兒的聲音突然響起,緊接着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他霎時就松了白紗,看着那抹白色如輕煙般從手心中滑走,神色沉了下去。
芷兒卻是推開門後往外走。
她沒有想進去的,只是要做出個樣子來。叔侄二人在裏面說話聲音外邊聽不見,可正是這份安靜會叫人生疑,她也是無奈之舉。
琇瑩也被芷兒吓一跳,但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靠近了沈君笑耳邊壓低聲說:“我不能在這兒呆再久了,外頭還坐着李夫人。”
少年微抿唇角,她說話時輕輕掃過耳邊的熱氣叫他悸動,即便隔着白紗亦能亂他心神。他垂下的手握成拳,勉力定神,将抛到腦後的重要事情道來:“你怎麽會識得李夫人,聽三叔......聽我一句,莫要與李家人有過來往。”
琇瑩聞言奇怪不已,他話裏的針對意味明顯。
——好像李家得罪他了一般。
她擡頭往前廳的方向看去,有牆擋着,當然是看不見什麽的,只是一個因疑惑而下意識表現出來的動作。
沈君笑察覺,側耳聽着外邊芷兒正回李夫人的關切。他重活一世,自然知道李慶昭不是她的良配,才千方百計不叫她再接近李家人,卻忘記她不會懂。沈君笑很快就找到理由,再度壓低了聲:“那李夫人的兒子與我在朝政上頗多不合,那人性子亦不像表面的好,故而讓你別和李家人沾上關系。”
琇瑩聽着心裏道原來如此。原來三叔父是在朝上已和李慶昭不合,他們今世是同科,有競争是應該的。
琇瑩心裏頭也是松口氣的,她在沈家的時候還千方百計想着要怎麽叫他遠離李慶昭呢。
那就是表裏不一的小人。
如今沈君笑說了出來,她倒是真放下心來了。她點點道,低低的聲音微甜:“都聽您的。我今兒也是見她太過難堪,往後不接觸就是。”
就是報一回恩。
小丫頭十分乖巧,彷如小時候一般,沈君笑暗松口氣。外邊說話聲又漸低了,緊接着是腳步聲,他知道芷兒該進來了,他也離開了。
沈君笑望着她的帷帽,心間輕嘆。
果然老天都不容他的心思的,不然怎麽就會叫芷兒搗了局。
他忍着心裏的沖動也深深的苦澀味兒,站起身來,擡手摸了摸她的帽沿:“我先離開,若有事便叫芷兒口信。”
琇瑩也跟着跳下地,仰着頭,心裏極不舍。
才剛見着面,話還沒說幾句呢。
可她很快就打起精神,他說讓傳口信,就代表他以後都不會避着自己了!她擡手去拉上他袖子。
沈君笑今兒穿了件寶藍的直裰,繡有雲煙暗紋,站起來身姿挺拔,如玉樹一般。琇瑩擡着頭,只感嘆她真是怎麽長都長不過三叔父的。
她就扯着他袖子說:“三叔父,那您要注意身體,不要太過勞累,等我尋了機會我再去探望您。”
說到最後,聲音又低了下去,還搖了搖他胳膊,撒嬌一樣。生怕他不應似的。
沈君笑被她小動作鬧得心都要軟成一泅的水,彎了腰道:“好,但不能再像今兒這樣莽撞了。萬一今兒我不在呢,萬一又是別人呢,我不會叫你去堵我的府門的。”
小姑娘好聽的笑聲就低低透了出來。
他還給自己開玩笑呢,這種感覺就真像回到了從前一樣。他們相隔五年不見,卻仍是最親近的,時間沒有讓他們之間變得生分。琇瑩重重點頭。
芷兒已端着水進來,沒有擡頭看兩人,直接蹲下身開始擰帕子,要給琇瑩收拾收拾。
沈君笑擡手握了握還扯着自己袖的那雙小手,朝她微微一笑,無聲無息從庫房離開再從一側的門去了後邊。
芷兒見那高大的身影離開,終于松口氣。
兩人見一面不要緊的,可把她吓得連裏衣都濕透了。
琇瑩此時心情極好,拉起芷兒不讓她再忙活,本來這就擦不掉,出去解釋一下就好。
兩人從後邊出來,掌櫃也滿額是汗,一瞥見琇瑩的裙角霎時就轉到了要點上。與已經快沒耐性的李夫人說:“小的這就派人随您走一趟,勞煩您了。”
李夫人見他終于不扯不着調的事了,點點頭。
正巧見琇瑩主仆出來,忙站起身關切:“可沒燙吧。”
“謝夫人關心,是我失禮了。”琇瑩朝她屈了屈膝,從容不迫,“衣裳厚實着呢,并沒有燙着。”說罷又看向掌櫃,“可是商議好了?”
“好了好了。”掌櫃朝她點頭哈腰。
她颔首,朝李夫人再行一禮:“如此,我就先到前邊去了,怕我娘親等久了呢。”
李夫人是十分感激她的,這時也要等掌櫃的喊人來随她離開,自然不會耽擱琇瑩,連連道謝。
琇瑩真心的回應不必客氣,什麽忙都沒幫上雲雲,攜着芷兒再度回到了店鋪中。
圍在馮氏身邊的人倒是散了些,但依舊熱鬧。馮氏一眼就看到女兒弄髒了帷帽,招手将她喊了身邊詢問。
琇瑩當然什麽也不會說,只說失手打了茶碗,惹得馮氏又一陣着急心疼,再三詢問是沒燙着才放下心來。
将娘親吓得神色都不對了,小姑娘暗暗吐了吐舌頭。
今兒确實是莽撞了,心頭愧疚之餘又是一片甜蜜,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歡喜。
很快,李夫人也從後邊出來。身後跟着一個夥計打扮的小夥子,匆匆忙忙離開了店鋪,都不好意思回頭再去看琇瑩所在的地方。
她這頭才出了鋪子走不遠,就見到跟着自己出來的丫頭一頭大汗跑上來,眼眶紅紅的墜着淚水,聲聲都是擔憂。
說好時間卻不見李夫人到相約的地方來,丫頭哪裏不害怕,就怕将李夫人在這鬧市裏丢了。
李夫人離開店鋪心情卻是不錯,還安慰了她幾句,心裏想着剛才從掌櫃那兒打聽到的話。她這真是出門遇貴人了,還是好心的貴人,誰能想到那樣一個小姑娘,居然是侯爺嫡女。
勳貴人家,教出來的孩子果然就是大氣,亦是純善。
李夫人跟着丫頭快步離開長街,上馬回府。
沈君笑亦回到了酒樓裏,目光沉沉看着她們主仆的身影消失,後又再将視線落在鋪門那處。
裏面人影綽綽,卻是久久不見他想看的兒人。
他靠在椅子中,長嘆了氣,到底還是沒能克制。那就這樣吧,他就依心行事,不能長久守護,有這樣的慰藉亦滿足了。
他想着,唇角就止不住揚起,一雙鳳眼中盡是柔光。
只是小丫頭也太聰明了,怎麽就能想到他今兒會來,她的小腦瓜子是怎麽長的,是芷兒那露了破綻嗎?
他笑着搖頭,又十分慶幸她的敏銳與聰慧,深思起來,挺吓人的......
150大喜
琇瑩這趟出門可以說是大豐收。
除卻見到沈君笑,馮氏在鏡花月裏還砸了不少銀子,後又去逛了街尾的一家銀樓,這些砸的銀子裏頭有一半是給她掏的。錦盒都要塞滿半輛車子,随同的仆婦在後邊車上就和那些東西一路擠回了家。
母女倆趕在午膳前到家,一群仆婦托着東西簇圍着兩人從抄手游廊走過。琇瑩正開心地拉着馮氏手問消息:“娘親,您倒是給女兒透露一些,究竟是瞧上哪家的了。”
原來在回府的路上,馮氏說到今兒圍着她的那些官夫人都變着法子打聽周嘉钰的親事,這叫琇瑩知道了,便纏個沒停。馮氏纏不過她,只道過些日會辦個花宴,屆時會有好些人來。
哪知這更是叫她惦記上了,非要馮氏說出個準話來。
馮氏被她鬧得頭暈,無奈扶額:“真真是怕了你,若有準話能不與你說。你這皮性子,就怕叫人知道,連帶要嫌棄你兄長!”
暗說她是不好相處的小姑子。
琇瑩一挑眉,還皺了下鼻子:“天底下再沒有我性子好的小姑子了!”
馮氏被她的厚臉皮打敗,決意不再和她糾纏,只打發她快些回院子去更衣,總算換了片刻安靜。
琇瑩在換衣裳的時候還在與芷兒屏兒抱怨:“你們的侯夫人嘴真嚴實,我是那種藏不住事的人麽。”
芷兒屏兒可不好搭這話,只抿嘴笑。小姑娘哼哼兩聲,對她們和稀泥的态度表示不滿,下刻卻又抿嘴偷笑。
周嘉钰可是沈君笑差不多年歲的,來的官家小姐們肯定也是合适她三叔父年紀的,她順帶給他偷偷也瞧一個。
瞧定了,記下名姓來,讓他自己再去看。若是相中,她就想辦法求了娘親,讓娘親去說這個媒,至于她爹爹那。
只要說服了她娘親,那就不成問題了。
琇瑩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從來沒有那麽期待過宴會。
這世怎麽着也不能叫她三叔父還冷冷清清的一個人!
等到琇瑩換好衣裳到正院,就見到馮氏坐在堂屋,芯梅在她邊上說着什麽。她請了安,在馮氏的示意下坐好,芯梅便也繼續禀事。
“兩人如今已拿出銀子來填補空缺,被暫時關到了柴房,傷也叫人去看過,沒傷到胫骨的。夫人準備如何發落?”
竟是在說早間處理管事的事兒。
馮氏捧了茶碗,小小抿一口:“按規矩該怎麽發落怎麽發落,這事不能高拿輕放,不然往後這規矩就得亂了。”
侯府規矩,貪墨的管事都是要送官的。
芯梅就應一聲,要下去親自督辦,馮氏又喊停了她,看了眼外邊帶着蕭瑟秋景的院子,輕聲說:“拿着侯爺的名貼,告訴衙門他們補了空缺。”
芯梅聞言思索了會,明白過來意思。
馮氏還是發了善心,饒他們一回。有這麽一句話,衙門肯定就輕辦了,亦不違府裏的規矩。
“娘親這般用心,還不知道那頭會不會受呢。”琇瑩在芯梅走後慢悠悠說了句,視線落在光潔的地磚上。
陽光折視在上方,竟是生了霜一般,她看得就是冷,裹了裹衣裳。心想再過兩天怕要更冷了。
馮氏那是一怔,旋即笑罵她小精怪:“你且說又關哪裏的事兒了。”
“當然是有關的。”她此時擡頭,抿唇笑,“如若你不吩咐這麽一句,衙門肯定還得審他們,那可就不是家裏那樣審了,指不定他們就會說出什麽話來。到時不是那邊沒臉?他們是誰提拔的,滿府誰不知道?”
說着還擡起下巴朝府裏西路那邊努嘴,那邊是三房的住處。
馮氏是真服這個女兒了,心細如塵,一句吩咐就讓她懂得內中真正牽扯的是什麽。
馮氏笑得欣慰,末了卻是嘆氣:“不管如何,我該做的都做了。”
沒有在接手後才對管事發難,方便這事情過後還是将采買交給廖氏。一再的維護着廖氏顏面,若是廖氏還不明白,馮氏想,那兩人間要生分也是沒法子的事。
琇瑩見娘親惆悵起來,有些後悔提這句了,站起身準備拉她到周老夫人那請安,好繞過這話題。
不想才離開小半刻的芯梅腳下倉促的跑了回來,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夫人,大喜啊!”
“什麽大喜?”
母女倆都被她驚一下,齊刷刷側頭看過去。
芯梅忙順了順氣,激動極了:“是護國公,舅老爺被加封為大都督,掌本朝統帥之職!是當朝就下了旨,侯爺派人先回府報喜一聲。”
這确實是天大的好事!
馮氏震驚得直接就站了起來,緊緊握住琇瑩的手,“來報喜的人呢?!快叫他過來!”
芯梅笑着轉身應是,将在院門外等通報的侍衛請了進來。
那是周振的親兵,馮氏認得,讓他快快道來。
那親兵是個口齒伶俐的,說得十分有條理:“是當朝就下了旨,事兒是定下來了,就等鎮國公一同與吏部兵部辦個交接。但夫人您知道的,兵權的事兒是大事,即便更替交接還是十分繁瑣的,侯爺叫小的先回來,是擔心別人先将這事說到夫人這兒。”
這話沒有再明白的了。
旨是下了,皇帝屬意,但并不是交個帥印就能了事,後續恐怕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