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上,神色認真動作溫柔。
她這個三叔父是極愛書的,前世她在嫁人前整日無聊,也向他借過書。歸還時,那些不小心被她折皺的書角他都會一一撫平。
明明是這樣一個細心又溫柔的人,怎麽前世就讓姑娘家避之不急呢?
“三叔父。”
小姑娘清甜的聲音在室內響起,尾音兒拉長,似是撒嬌一般糯糯的。沈君笑手中動作便一頓,心頭像是被什麽撩過,心髒猛地瑟縮一下。
他側身望過去,小丫頭靠着窗,臉色紅潤,笑容如身後陽光那樣明媚。
“三叔父……去京城後讓二叔父多帶您出門啊。”
沈君笑疑惑的看向她。
琇瑩繼續說:“見見京城風光嘛,而且聽說京城姑娘家都不常出門……您去做客的時候,順便幫我看看她們時下都興穿什麽,戴什麽,我也照着添置一些。”
讓他去看姑娘家穿什麽戴什麽?!
沈君笑都聽傻了。
他盯着人姑娘看,不被人當登徒子?!況且,他即便去做客,接觸的也是男子,哪裏來的姑娘。
沈君笑沉默地望着的小姑娘,對上她那滿懷期盼的笑容,解釋的話說不出口,拒絕的話更是說不出來。
他一嘆,道:“三叔父且給你看看都時興什麽吧。”
從人姑娘家身上看肯定是不能的,去跑跑銀樓成衣鋪的,應該能大差不差知道時興什麽首飾花紋。
琇瑩笑容就更加燦爛了,心中想着。這樣一來,他的三叔父就會去留意姑娘家,說準就能找個對眼的,順順利利定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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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三叔父是當官後越發沉默寡言,如今能在他當官前定下親事,那就不怕他将人吓跑了。
琇瑩笑着笑着,眼裏就全是遮掩不住的得意之色,沈君笑越看越覺得哪裏不對。可偏又琢磨不透。
當下心有感觸。
果然女子的心思很難弄明白,不管是八歲還是八十歲!
收拾行囊的事有了芯梅幾人加入,确實是又有條理又快,四寶看着小半時辰不到就整整齊齊的廂籠,對芯梅佩服得五體投地。
沈君笑見差不多,便去康寧院向老母親告辭。
沈老太太聽聞後,吃驚不已。她抓着小兒子的手道:“如何說走就走,你昨兒都沒有提這事。”
“昨夜是兒子忘記說了,再回去怕擾了您休息,早上又在收拾東西,這才來向您說明。”
“老二是什麽時候寫的信,怎麽也沒有跟我說一聲。”
少年面色沉穩,老人卻是越發焦急,沈君笑見此不由得又細聲安撫她:“也是事發突然,是先前提的那位終于想要收學生了,就急急叫我去一試。”
“收學生?”沈老太太就想起了先前二兒子提的前首輔——劉蘊,“是那位嗎?”
“正是。”
“既然是那位難得願再收門生,那你快些去吧,路上要注意,護衛要帶夠。——東西可都收拾妥當了?”
面對老母親的問題,沈君笑一一答來,正要起身告別之時,沈老太太又道:“這事你大哥可知道?我記得你父親提起過的,他是事出有因才提前致仕,皇上那可是再三挽留,他這是不是要……”
“母親,這便不是我們該過問的了。”
沈老太太一句複起還未說出口,就遭到兒子淡聲打斷,心中有些不悅。可一擡頭就看到兒子神色冷清,幽深的眸子直直看向自己,她心頭又一驚,抿了唇什麽都不再說了。
沈君笑撩了袍子跪下,磕頭辭別。
琇瑩将人送到垂花門,不舍地朝他揮手:“三叔父要記得寫信回來。”
少年微微一笑,“好好上學。”
“嗳……”
小姑娘笑容頓時都收斂了,沈君笑看得無奈,伸手拍了拍她腦袋。要轉身離開前,突然又回頭看了她一眼:“窈窈…你……”和那個小霸王都說了些什麽?
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讓琇瑩感到奇怪,一雙杏眼滿是疑惑。
沈君笑卻什麽都不說了,笑笑轉身上了馬車。小姑娘送走小霸王後回來的神色有些不對,但她沒說,應該是不打緊的。
馬車徐徐啓程,沈君笑将簾子撩開往後看去,琇瑩居然還站在垂花門沒離開。小小的身影立在高大門前,徒添一份孤獨,那樣的對比讓沈君笑眸光暗了下去。
琇瑩是不知他被影響了情緒,見着他撩了窗簾,頓時笑容明媚,不停朝他揮手。
馬車漸行漸遠,小小的身影很快就被擋在層層院牆之後,沈君笑放下簾子,閉了眼靠在迎枕上。眼前是方才小姑娘送行的一幕,突然又跳到了前世他得到她身死的消息,他站在靈堂,望着那孤零零的牌位的一幕。心底就湧起一股悲傷。
那悲意像一有群螞蟻在心尖上,啃噬着他。
他護着的小丫頭,最後卻是被人那樣對待,以至于一屍兩命。
這次到京城,會遇上那個人吧……應該是會遇上的。
沈君笑驟然睜開眼,眸光淩厲無比。
***
琇瑩送行後回到嘉馨院,整個人就顯得蔫蔫得,連祥哥兒也沒将她逗出笑來。
“我去寫功課去了。”小姑娘擰着眉,邁着短腿跳下椅子,留下一句話就到了隔壁小書房。
王姨娘看得稱奇:“大姑娘這是怎麽了?”平時再是遇着事都一副小大人樣的大姑娘居然不笑了。
“別理她,過一兩日就好了。”馮氏也沒想到小叔出門一趟,能将女主不舍到這種程度,以往是誰天天苦着臉不願意去人那練字的。
琇瑩那到了書房,照着字貼寫了幾張大字,便懶懶丢了筆。她趴在桌案上看向窗外,外邊的梨花已經開始凋落。梨花謝了,再之後就該結果了,到時滿簇滿簇挂在枝桠間,還不知要多喜人。
三叔父會在梨樹結果前回來嗎?
琇瑩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日子,好像有些久,結果成熟的應該是九月。九月得科舉呢,不管三叔父下不下場,都怕是要回來的。
算着,琇瑩突然又嘆口氣。即便九月前回來,那也得有一兩個月吧,這才五月出頭。
那這些日子她除了學堂更沒地兒去了,該多無聊。琇瑩又一嘆,視線落在寫着大字的紙張上,黯淡的雙眸驟然又亮了起來。
管他日後無不無聊,她先行給三叔父個驚喜也不錯!
051京城
永平府到京城快馬一日能抵達,馬車則更橋耗費時間,沈君笑一行走得不算快,到達沈二老爺住處時已是第三日的中午。
沈二老爺今日特意告了假,在大門迎自家三弟。
兄弟倆見面,沈君笑工整揖禮,然後就被沈二老爺笑着攬了肩膀往宅院裏走。
沈二老爺邊走邊說:“隔壁久未住人,我這雖不比家裏大,但只得我一人,除了正房都是空着的。你且在這兒住,那邊也別收拾了。”
“就怕打擾到二哥。”沈君笑擺了擺手。
“你我兄弟,什麽打擾不打擾的。當初若不是你尋了窦老幫忙,我上哪兒尋這般合适的宅子,你就在這兒住下吧。”
沈二老爺口中的窦老,就是沈君笑拳腳功夫的師傅窦老侯爺。窦老侯爺在沈君笑七歲大那年将了兵權辭了官,當起了閑散勳貴,每日只養養鳥,侍弄花草。
而窦老侯爺膝下無子,只得一個金貴的女兒,窦姑娘出嫁後,他有段時間無聊就跑到永平府。只因永平府的明華寺主持與他有着交情,那邊一住就幾年,也就是這間,沈老太爺與之結識。一文一武的兩人奇怪的就對上脾氣,沈君笑因此也就成了窦老侯爺的關門弟子。
因為窦老侯爺為人低調,又特意吩咐不可宣揚此事,所以沈家也沒幾個人知曉沈君笑原還有學武的。
窦老侯爺也十分喜愛沈君笑這胫骨奇佳的學生,在回京城前就派人将京城一處宅子寫了沈君笑的名,贈給了他。那宅子便是與沈二老爺相鄰那處,而沈二老爺能買到如今居住的宅子,也是得窦老侯爺從中周旋。
沈二老爺再三邀請,沈君笑自然也不推辭。
待接風洗塵後,沈二老爺才與他說起了一些京中之事,後才提起此行目的:“你可是已做好去見人的準備了?”
沈君笑把玩着酒杯的手一頓,看向神色認真地兄長:“弟弟并未想去拜見。”
沈二老爺被他的話所驚,詫異道:“不拜見?那你何故進京來,再且,你确定不去試試?若是成了,于你仕途定然是有幫住的。”
前任首輔劉蘊雖是辭了官,可劉氏一族是開國元老,在朝中紮根之深不可想像,何況劉蘊的長子如今已是位列三品,下步怕就是要擠身內閣。
沈君笑要參加科舉,中了進士便會先到翰林院當差熬兩年資歷,這個時候有人幫一把,也許能縮短時間直接到其它衙門。如大理寺、六部等。
能得劉蘊青睐,仕途雖不敢說平步青雲,但也是能穩穩當當往上走的。
如今劉蘊要收門生一事的消息放出來,多少人都往京城趕。
自家弟弟卻是不去拜見,這叫沈二老爺如何不吃驚。
沈君笑仍是那清冷淡然的樣子,“弟弟的才學怕是他看不中的,而且兄長可曾想過,還未進入朝堂便有黨派加身,日後在朝中可要如何自處?”
“黨派加身?劉大人慣來是清流派,也從來不與任何一個皇子來往,即便當年任太子太傅也仍是與職為公,與太子殿下也保持着一定距離。如此哪來的黨派之争?”
“清流一派不就是分明白了。”
若說剛才沈二老爺是吃驚,如今聽到弟弟這話,那就是驚駭。他緊張得幾乎失聲:“此話慎言,如今內閣哪個不都是打着清流一派的名號?你這話,倒是像要和整個內閣作對似的!”
沈君笑聞言嗤笑:“若真全是那般無辜,錦衣衛如何會被再恢複采用,不過是看手段更高明,藏得更深而已。兄長這話連自己都騙過。”
什麽清流派,內閣人人就真那麽正直,與武将一般和宦官來往勾結的少麽?
沈君笑經歷過動蕩,對這些事情是最清楚不過。
沈二老爺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此時臉色不甚好看,又無言反駁。
“二哥如今看的是劉大人要收門生,可如此大張旗鼓的收門生又真的好嗎?好不容易瞅好的苗子,萬一就那麽折了,他心疼不心疼?”沈君笑見兄長仍有猶豫,進一步分析事情。
他說話慣來是直指要點,此言也是讓沈二老爺醍醐灌頂,驚得不出話來。
有句老話叫槍打出頭鳥。
如若真要花心血培養出色的人,何必這般宣告天下一樣,劉蘊也是有着對手的,而誰也不願意看到對手的人順風順水。那麽相當于也是給自己再培養了一個對手。
“所以他這回什麽收門生,只是為了遮掩?”
“多半如此。”
沈二老爺聞言沉默了下去,良久才道:“我這些日子事務忙,确沒深思,如今想想,也極有可能。而且即便是這樣,抱有僥幸和投機的人仍想一博。”
寒窗苦讀十載,真為民的有,可求富貴權勢的更多!
所以,哪怕是人都能想明白的事,衆人仍會趨之若鹜。
“那就不是我們去考慮的事了。”沈君笑說着,語氣一沉,“叫他們争個頭破血流就是。”
“也好在你想得通透。父親打你小的時候就說你心智過人,确實是如此。今年科舉,對你而言,應該不成問題。”
對于科考的事,沈君笑只是勾了勾唇,沒有應聲。
從正房回到客院,沈君笑才坐下就見四寶匆忙跑進來,給他遞了封信:“三爺,有您的信。”
信?
沈君笑有些驚訝,他才到京城,誰會給他寫信。
“是家裏來的。”四寶看出他的疑惑,補了句。
接過信的少年眼底就有笑意溢出,抖開信箋,見着還算工整的字跡,笑意更深。
四寶還立在他在面前,難得見清清冷冷的三爺心情這般好,不由得好奇。他正眨着眼猜想是哪位給寫信的,就見自家三爺一個冷眼掃過來,忙縮了脖子退出去,動作快得跟有鬼在後面攆一樣。
沈君笑一目十行,看到小姑娘還念念不望衣裳首飾的,要他多瞧着些就哭笑不得,再又看到她說嘉馨院的梨子要開始結果了,等他回來看青翠的果子。說是成簇挂在技頭間,一定翠綠喜人。
真是個小孩子。
沈君笑鳳眼微挑,閃動的眸光柔似春風。
讓他看青翠的果子,是在暗示他早些回去嗎?
想着,他喚了四寶進來,讓他磨墨給小姑娘回信,落筆間唇邊的笑意就更深了。小丫頭看到這樣的回信,肯定是要嘟着嘴愁眉苦臉的。
052陰謀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
發現梨花謝落的琇瑩,繼在學堂院子裏亦瞧見石榴已開始結子,将枝桠壓得微彎。
“大姐姐,你在瞅啥。”收拾好書袋的沈琇莞與陳嘉怡來到她跟前,睜着大眼看一片綠的石榴樹。
沈琇莞落水,在家中休養了兩日,便耐不住無聊跑來上學。陳嘉怡倒是每日都來,不過天天臉上都寫滿提心吊膽,即便此時也是時不時往身後看去。
琇瑩将視線從石榴子上移開,正好瞥見杜羿承身姿筆直從自己身邊過,陳嘉怡這會又朝琇莞身後縮了縮。
琇瑩看得一陣無語,用得着怕成這樣?
杜羿承雖是不靠譜,為人霸道些,可自那日打架後,他表現得還不錯。既不主動挑事,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喜歡為難她。
總之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變得極沉穩,仿佛就像是在履行那日對她說的承諾一樣。會努力改變自己,然後配得上她。
琇瑩想到這,老臉一紅。
她瞎想什麽呢,不過是童言童語又或者是逆反情緒,她以前就曾逆着長輩的話做事。琇瑩斂了神思,去将縮在後邊的好友拉出來:“人走了,別怕了,他又不會吃你。即便他要欺負人,那也是沖我來的,你別那麽膽小了。”
陳二很沒出息哭喪着臉說:“看到他的臉,我就害怕。”
琇瑩:………
這個她倒要為小霸王叫聲屈了,其實他長得挺俊俏的。
交了個膽小的好友,琇瑩也頗無奈,只能緊緊牽着她手往嘉馨院去。
她們昨兒就約好去游湖,陳嘉怡那也已經和陳夫人請示過了,午間就留在沈府用飯,下午再回去。今兒跟着她來上學的,還有個會水婆子。
馮氏那知曉小姑娘們要游湖,已經讓人在湖邊的八角亭準備好,讓琇瑩她們換過衣裳,便帶着到胡邊。
“去玩吧,等你們玩夠了,我們午間就在亭子裏用飯。”馮氏摸了摸女兒的頭,讓婆子又拎了食盒上船。
小姑娘瞬間都撒歡兒的上船,往一片蓮花密集處去。
看着船慢慢搖遠,馮氏轉而到亭裏坐着,一行人由東處往這走,瞧着也是要到湖邊來的。離近了,馮氏才看清楚,那是帶了幾個小丫頭的素雪。
素雪遠遠看到亭子有人,以為是尤氏,哪知卻是不常出院子的主母。神色一驚,忙上前請安。
端午那晚,她在外書房遇到馮氏,以馮氏的精明肯定是知道她在屋裏準備伺候的,為此她一直心中不安。在她認知裏,馮氏是個厲害得不顯山水之人,連崔姨娘都沒在她手裏讨過好。
為此,她請安時頗拘謹和緊張。
馮氏一眼便知她在怕什麽,視線轉而落到她手中的籃子,淡淡地問:“這是做什麽去的?”
自打崔姨娘被軟禁,她院子裏的人都夾着尾巴做人,遇到素雪,她也挺吃驚的。
“回夫人。”素雪捏緊籃子,如實禀來,“是姨娘說如今蓮花正盛,要奴婢摘了來養幾株在屋裏解悶。”
來摘蓮花?
馮氏視線就落在她臉上,久久沒有移開,素雪有所察覺,更察覺到那目光一點一點變厲。她心驚不已,捏着籃子的指節發白,顫抖。
夫人為何要這樣看她?
在邊上伺候的芯梅此時冷笑一聲道:“真是巧,姑娘方才才要了船到湖裏,也不知有沒餘下船供你去摘花。”
此言一出,素雪倏地擡起頭,神色惶恐又帶着不敢置信。
這個時候大姑娘在湖裏?!
她疑惑着,在馮氏的冰冷的神色上确定這事不假,險些腳一軟要跪在地上。
其實她也奇怪,馬上就要中午傳膳的時候了,崔姨娘見她受寵往日為了折騰她,是不會讓別人去取膳。她就得頂着太陽,從偏僻的小院穿行到大廚房,要在規定的時間內趕回去,每每都趕得氣都要喘不過來。
今日崔姨娘讓她來摘花,她原以為是換了個法子折騰她,哪知竟是有別的想法。
“夫…夫人!”素雪艱難喊了句,“奴婢……崔姨娘真是讓奴婢來摘花的。”
馮氏沉默地看着,見她臉色慘白,又驚又惶惶,心中大概也猜了什麽。
“知道了,船怕是不夠用,你就在這兒等姑娘回來了,再去湖裏吧。”
此話就跟大赦令一般,害怕被馮氏誤會的素雪再也站不住,跪倒在地上,然後又恭敬給馮氏磕了個響頭。
跟在她身後的小丫頭們都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噤若寒蟬,慌亂地扶起素雪,站到亭外的另一邊。
馮氏坐在石桌旁,注意力早不在素雪身上,她指尖無意識的點着桌面,心中冷笑。
崔姨娘可真個跳梁小醜,如此拙計,真當她傻?
派素雪來想讓她誤會,然後就出手将人處理了?
算盤倒是打得響。
不過,她倒是挺佩服崔姨娘的,人都已經被關了,還天天找事情來顯存在。能打聽到琇瑩她們今兒來游湖,那定然是還有人潛着的,這個人潛在嘉馨院不太可能,多半怕是二房那邊了。
二房?
馮氏想到這個心下一驚,轉身朝芯梅道:“快讓幾個會水的婆子去将姑娘接回來!”
她話音才落,遠方便傳來尖叫聲,隐約聽到有人落水了。
馮氏整顆心都要跳出來了,臉色蒼白,驟然一身冷汗。她冷聲催促,聲音都在顫抖,“快去看看!”
亭外的婆子忙将最後一只船從船塢那推下水,紛紛跳上去,拼命朝湖裏劃。
而在層層蓮花中,琇瑩安然站在船上,冷眼望着那在水中撲騰兩下,然後冒出湖面的婆子。
她轉頭吩咐另一小船上的人:“你們都是會水的,給我将她抓住,若是不從,就直接按水裏淹死!”
小姑娘面若寒霜,一個死字更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叫人聽得脊背發涼。
可衆人不敢欺她小,實在她那身氣勢駭人,都紛紛跳入湖中,去逮那慌亂欲逃的婆子。
她們不清楚為何突然會有人掉下水,但姑娘讓人抓人,肯定就是有原因。而看清楚事情經過的陳嘉怡心間害怕極了,抱着一臉懵懂的沈琇莞發抖,沈琇莞還呆呆地在想,為什麽大姐姐要抓她們二房的婆子?
053無證
當琇瑩好好站在馮氏面前時,馮氏那顆險些停掉的心髒才恢複正常跳動。
她要處理事情,便叫人将琇莞和陳嘉怡送到二房尤氏那去照看。陳嘉怡離開前,看了看了琇瑩,幾次欲言又止,最後被自家婆子捏了捏手,便抿了唇随着琇莞離開。
掉湖裏的婆子如今跟落湯雞一樣被按着跪在衆人面前,馮氏心中惱怒,氣急中擡腳就将人踹下了亭子。
慣來端莊自持的大夫人居然動了手,衆人看得呼吸為之一滞。
馮氏那邊已厲聲道:“說!究竟是誰指使你要害大姑娘!若說不出來,我便将你及你家人都交了衙門,讓他們來審!”
馮氏再氣,神智卻是異常清醒的。
本朝有律法,無證據,哪怕是主人也不得對仆役私動刑罰。馮氏知道這婆子肯定會狡辯,不會供出人來,故此才如此逼問。
“娘親。”琇瑩聞言道,“不用送官府就能将她打死。”
她說着轉身,身上的衣裳後背處皺皺巴巴一團,而且還抽了絲,像是被什麽刮到。
小姑娘給馮氏說了這話後,陰沉沉盯着那哎喲喊疼喊冤枉的婆子:“她指甲肯定劈了,在推女兒的時候才會刮到衣服,找人看看她手就知道一二。”
事發當時,她正要伸手去撞荷花,突然感覺被人推了一下。好在反應快抱住了船,然後就是後背鑽心的疼,她吃疼掙紮一下,險些因此松手要再被推下去。
衣服抽了絲,估計就是那時被婆子掐一把的時候,指甲劈裂才勾壞的。
芯梅早冷着臉上前,拽過婆子的手,果然是看到了右手食指上指甲有新瘸斷的痕跡。
婆子見此臉色越發慘白,在馮氏要再問她供不供的時候,她突然掙開了人,一頭就撞到了八角亭的柱子上。
那樣決然,又慘烈。
馮氏眼明手快,将琇瑩抱在了懷裏,遮住她雙眼,沒讓她看到血腥的一幕。
其它人卻是被吓得腳發軟,坐倒好幾個。
立在母女身後的芷兒看着倒血泊裏的婆子,木着臉上前伸手去探她脈搏,随着婆子身子劇烈抽搐兩下,她嘆氣松開手向馮氏禀道:“夫人,不成了。”
馮氏又怒又驚。
她如何都沒想到這個婆子居然會尋死,還那樣迅速。
想來,這婆子是被崔姨娘拿了什麽把柄。
人死了,她不可憐,想害她女兒的都該死。但死無對證,這事讓她越發窩火。
崔姨娘這算是在向她挑釁,示威!
一個姨娘,即便當初本該是正室,因她成了妾室,可這罪魁禍首是那個姓沈的男人!她有憐崔姨娘際遇,才事事不給予多計較,哪知換來的,只有崔姨娘步步緊逼!
崔姨娘今日設下了一環又一環的算計,先讓潛伏在二房的婆子在湖心時暗害琇瑩,然後又讓素雪過來,如若不是她覺得素雪夾縫中生存可憐,怕就是當場發作素雪。即便不發作,讓素雪下了水,婆子那邊事發,素雪也鐵定會遭牽連。那個婆子鐵會咬她一口。
因為那婆子就沒過經了事發後會繼續活下去!
此計成功,琇瑩要遭毒手,素雪也會因此牽連。
此計不成,就跟眼下一樣,婆子自盡,死無對證。卻是赤|裸裸在挑釁她,在警告她,這個家即便是她馮氏在當家,她崔姨娘一樣能算計她們母女。哪怕足不出戶!
馮氏這回是真的被氣得直哆嗦,對崔姨娘的蛇蠍心腸更有了深層的認識。
琇瑩被她抱在懷裏,能感受到她那種憤怒與害怕的情緒,如若自己真的出了事,她娘親怕是要崩潰的。
一邊的素雪目睹事情,心中也是怕的,眼前更是陣陣發黑。
她能奪過這劫難,真的是十分僥幸,她都不敢相信若是自己下了湖,現在要面對的是什麽。
那邊已有婆子将屍首擡走,馮氏沒有松開琇瑩,在震怒下反倒冷靜了下來。她看向素雪,吩咐了吓得臉色發白的素芯:“去後邊收拾個小院出來,素雪今日起擡為姨娘,然後去通知老爺,晚上就在素雪院裏擺一席吧。”
素雪聽着一怔,旋即滿眼淚花,朝馮氏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馮氏這是在給她一條生路了。
而馮氏吩咐完這些後,便那樣捂着琇瑩的眼,不讓她看到還沒清理的血跡,慢慢帶她走下臺階。往尤氏院裏去了。
尤氏屋裏,子女都在一起,陪着陳嘉怡說話。陳嘉怡腦海裏都是琇瑩被推的一幕幕,一直在強顏歡笑。
待下人來禀馮氏到來,她激動得就站了起來,引得衆人側目,漲紅了一張臉。好在衆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馮氏母女吸引了過去,沈家姐弟就圍了琇瑩,将人拉到一邊繼續說笑。
琇瑩經歷算計,心中是怒,但面上情緒不顯。也虧得前世沈琇憐總在跟前作妖,如今別人再害她性命,她都能冷靜對待。
陳嘉怡在邊上不時打量琇瑩,見她面色如常,還笑着吃糖吃瓜子,心底那顆大石頭才算落下。
那廂妯娌倆已讓丫頭照看衆人,躲到了裏間說話。
尤氏問:“我怎麽聽說是抓了我們房的一個婆子,究竟是怎麽了?”
“那婆子是崔姨娘的人,欲将窈窈推下水,如今已畏罪一頭撞死。”
馮氏輕描淡寫一句,尤氏卻是震驚又後怕,抖着聲道:“她怎麽敢?!”
“她有什麽不敢?母女二人犯再大的錯事,不過是禁足,有什麽不敢?!”
馮氏所言,叫尤氏回想起了女兒被沈琇憐推下水的事,對崔姨娘母女的恨意也驟然湧起。她咬牙道:“她倒是好本事,居然連我院子都安插了人手!”
“她敢這樣嚣張顯出,自然是還有的,你這邊且注意着。這事怕也得和二伯說一聲,你知道的,沈洪是什麽樣,如今又沒證據,我是不會去說一個字的。”
“那這口氣……”
尤氏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怨,十分同情。攤上那麽個偏心的夫君,還有個更偏心的婆母,馮氏的處境光想都知道難的。
馮氏聞言冷冷一笑,“我不是忍氣吞聲的那個。”自是有辦法叫她悔的。
054暗害
二房撞死了個婆子的事有着兩位夫人壓着,沒有驚起一絲波濤,反倒是素雪成了雪姨娘,不過半下午就傳得衆人皆知。
沈老太太那很快也知道了,她有些吃驚,不明白怎麽馮氏就給兒子添人了。可她覺得馮氏在這方面是很賢惠的,而且他兒子身邊确實幾年沒添新人,她也樂得兒子歡喜,便讓人賞了對玉镯子下去。
崔姨娘那沒想到素雪居然還有這般造化,先前芯梅來告知擡成姨娘的事時,就氣得心口疼,如今連她的姑媽都賞了對成色極不錯的玉镯下去。可以說是快氣瘋了。
她本欲給馮氏添堵,再将近日越來越得沈大老爺喜愛的素雪給除掉,哪知反倒給了她人做嫁衣!
崔姨娘當日氣得午飯晚飯都沒用,晚上聽到隔壁院子傳來歡聲笑語,險些就沒忍住脾氣要沖出過去。算算日子,她有近一個月不見沈大老爺了。
再多的寵愛,在男人見其它的好顏色後,也都會漸漸淡忘的。
她今日雖然算是狠狠激了馮氏一頓,讓她窩了氣,可她最希望的還是能出院子,自由行動。只是這種程度,根本讓她出不來院子的,她警告馮氏,為的也是想讓對方收攏一下氣焰。
再過些日子,她就該走下一步計劃才是。
崔姨娘靠着大迎枕,激烈的情緒慢慢緩和,良久才呼出口濁氣,要水沐浴。
陳府那邊,陳大夫人将陳嘉怡哄睡後,輕聲出了屋,示意跟着女兒到沈府的婆子到一邊說話。
婆子從沈府回來後,不敢有一絲隐瞞,先将事情大致禀了。陳夫人那因事務,這才放到現在再提起。
“此事你就爛在肚子裏,我會讓怡兒也不要說出去。”聽完婆子再詳細的敘述後,陳夫人當即有了決定。
婆子自然是連聲應喏,陳夫人回到屋後,陳通判亦剛到家,在幫着更衣時,陳夫人将沈府今日發生的事細細說給他聽。
陳通判聽得瞪目結舌:“這…這哪來的刁奴,敢暗害主子?!”
“我聽怡兒說那是沈家二房的婆子,但我瞧着這內中怕還有別的。”
“沈家兄弟慣來和睦,定然不會有這樣的事,況且那個沈大姑娘是個女孩兒,更不可能會要下殺手。”
陳夫人自然是明白這些:“如此看來,怕還是妻妾之争……”
“夫人慎言。”陳通判沉聲,“左右這是別人的家事,我們便不要多管了。”
“是這般沒錯,妾身是覺得沈大夫人是個好人,那沈大姑娘也是乖巧懂事的,上回女兒崴了腳一事。我也總覺得不太對勁。”
“這沈府,也不是表面那邊風平浪靜啊。”陳通判一嘆。
陳夫人幫他扣好襟扣,睨他一眼道:“哪家不這般?總有本難念的經。”
妻子的語氣帶着幽怨,陳通判就想到以前在家中,二弟仕途比自己順利,已是一方父母官。妻子難免與妯娌間就要周旋前相處,有些時候也要被老母親為難。他心中便有些愧疚:“讓你受委屈了。”說着将人擁在懷裏。
陳夫人被他舉動臊着,紅着臉推開他,去給他準備宵夜。
這晚,夫妻倆決定讓女兒不要再去沈府學堂了,用請了教女紅的娘子當借口,說是在家中學女紅。次日,陳夫人親自登門了說明與致謝。
琇瑩在放學後得知這消息,有些遺憾和失落。
好不容易有個親近的,可以後怕要少見了。
馮氏是有玲珑心的人,昨日發生了有人要害琇瑩的事,今兒陳氏便不讓女兒再繼續來學堂,應該是有所關聯的。不過她并沒有什麽悅的,崔姨娘母女心思實在比常人更陰沉幾分,若是哪日真讓陳嘉怡再在府上受傷,屆時兩府沒有罅隙都要生罅隙了。
也是從那日起,馮氏暗中對女兒身邊的人再做了清理,更加嚴防崔姨娘再使什麽手段。
這日,琇瑩收到了沈君笑的回信,讓她郁郁的心情好轉一些。可當看到信上說,要她每日再額外寫五張大字,都收好,等他回來檢查。琇瑩整個臉都跨了,在心中哀嚎着,早知道她就不寫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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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沈君笑便在京城呆了大半月,期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