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線溫柔
鳴川城熱鬧如昔,除了一輛華麗的步攆停在道路中間以外,仿佛和平常沒什麽區別。
城中的居民一如既往過着平靜又忙碌的生活。哪怕成了魔,他們對尋找自己的道的興趣依舊不減,有沒有城主,并不影響他們進行自己的咒術研究。
大雨很快停了,負責魔工降雨的是白雲樽的族人,一個白雲家的少年。他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從路邊的攤子上要了一顆精心培養的魔果,一邊削皮一邊道:“一會兒要繼承城主,一會兒又跟人走了,這不是折磨人嗎?”
買魔果的人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少城主第一次來鳴川城,對這裏沒感情。”
少年氣得想摔果子:“仗着我們對洛家人忠心就欺負我們了不是?說實話,現在我還沒辦法把那個女孩子跟洛家的人劃等號。”
買魔果的人含糊道:“不管怎麽說,她身上也有洛家的血……”
少年幽幽嘆氣:“要是當年沒出那檔子事情,我們白雲家的家主就能入贅洛家了。當年他跟悠然城主青梅竹馬,感情好得不行,我們都覺得家主肯定能夠進洛家宅子,給悠然城主暖床。”
買魔果的人剛要說話,眼睛驟然睜大,整只魔呆立當場。
少年還沒察覺,依舊喋喋不休:“不是我說,我們家主是世上最配得上悠然城主的人了。家主他修為高法力好,悠然城主當年有事情的時候可喜歡傳召他了。”
“哦?當真?”有人在他背後道。
少年沉迷于削果皮,頭也不擡道:“當然是真的啦。我們家主可受寵了,每次從城主府出來,手上總能拿出一些悠然城主賜給他的東西,其中很多還是悠然城主自己喜歡的。難道這種程度的恩寵,都不能算是愛嗎?”
“想不到白雲樽表面上溫文爾雅,背地裏竟然還能潛入別人的府邸偷東西。”
“嘿,你這是什麽意思?我跟你說,我們家主得來的那些東西,全都是悠然城主賜給他的,你怎麽能污蔑人呢?”少年說着,騰地站起來,道:“我說你……你……你……您是悠然城主?”
洛悠然道:“怎麽?我來看看下任城主的繼承儀式,不歡迎嗎?”
那少年吓得手一抖,果子掉在腳上,刀掉在果子上。他結結巴巴道:“怎麽敢、怎麽敢……”
賣魔果的老板道:“悠然城主,既然你回來了,就請你繼續做城主吧。新的城主,她不是在鳴川城長大的,我們對她不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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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悠然冷淡道:“借屍還魂,時間不多,沒空。聽說新任城主也是你們央着求着她上位的,要不然人家還不願意做城主呢。既然求都求來了,你們這麽可以這麽不負責?”
老板抹抹頭上的汗水:“我這是太思念悠然城主了,一時口不擇言,口不擇言。新的城主她是從仙門回來的,我們有點……放不下心。”
洛悠然嗤笑一聲,朝風靈楠招了招手:“你還不願意跟我去城主府學着怎麽管理鳴川城,他們對你可不放心了。”
風靈楠抱着劍,低低應了一聲。
說實話,她現在還有點心情複雜。
之前在祭臺邊,洛悠然聽完白雲樽聲淚俱下,說如何冒着被前任魔尊淩遲處死的危險用她的屍身做引子,如何下魔淵之中到魔與鬼怪雜居的地方找魔冥花,又是如何辛辛苦苦尋找合适的血肉來滋養魔冥花,她最終說了兩個字做評價:“變态。”
可不是變态嗎?這個人,喜歡的只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影子而已,在鳴川城的時候不敢表白,在魔族不敢為她出頭,等她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自殺了,這人連她的屍身都不放過,非要把她複活,還表示只要她下得了嘴,把他和風靈楠一塊兒吃了,就可以永遠使用魔冥花凝結而成的軀殼,就像是在使用自己的軀殼一樣。
真以為誰都是他那樣的變态,為達目的,可以抛卻良知輕易下嘴啊。
她是不喜歡風靈楠,但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嚼碎吃下去——那樣的人,比魔族還要可怕了吧。
洛悠然一腳把白雲樽踹下山後,看着風靈楠道:“你就是風靈楠?”
當時風靈楠緊張得不行,僵着臉點了點頭。
她想到話本裏那些親人相認的戲碼,就覺得渾身都在起雞皮疙瘩。
好在,洛悠然也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她道:“我原本是不想承認你是我的孩子的,不過,按照慣例,你有繼承城主之位的資格,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攔你。我不管你要這個位置有什麽目的,你定給我聽清楚了:我要你把鳴川城治理好,起碼不要相凡人的城池那樣,時不時有人流離失所,在郊外凍餓而死。”
風靈楠點頭:“一定不會出現那樣的情況的。”
下山時,洛悠然忽然開口說了一句:“其實白雲樽這個人,除了變态一點還是不錯的。他幹活賣力,打戰拼命,是任何城主都喜歡的手下。”
也僅僅是手下了。
風靈楠看着洛悠然,興許對于這位死而複生的城主而言,最重要的東西,不過是鳴川城罷了。
回到鳴川城,鬧了一出鬧劇,周圍的人也都被吸引了過來。
風靈楠坐在高高的步攆上,屋檐上,流光溢彩的瓦片大約在她肩頭的位置。
步攆每往前走一小段距離,人頭與瓦片上的流光都在閃動,熱鬧得讓人眼花。
無邊的雨絲從天而降,落在鳴川城的瓦片上,譜出了莊重的樂曲。這是獨屬于鳴川城的風景。
最終,步攆停下,風靈楠親自推開封塵已久的城主府大門,在洛悠然的提示下,找到象征鳴川城洛家的大鼓,按照節律敲了一段就算完成。
百裏清混在人群裏看戲。見風靈楠敲鼓敲得有模有樣,吃驚道:“我聽說鳴川城的洛家是最厲害的音律類的修行世家,以前還以為是人們拔高了洛家的地位,原來真是如此嗎?”
洛悠然好巧不巧站在她身邊,點評道:“節拍把握的不錯,就是力度不太對,技巧也有欠缺。啧啧,果然因為混了魔族血脈,連我們鳴川洛家的血脈都不能拯救她的打鼓技術了。”
百裏清聽她這麽說,直覺她跟風靈楠是親戚,道:“她修了那麽多年劍,已經是一個很厲害的劍修了。她畢竟精力有限,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很厲害的劍修?”洛悠然挑眉,“有多厲害?”
“同輩之中無人能及,還可以靠劍法與尊者纏鬥。而且呀,假如你去人族的地界看看,随處都能夠聽到有人在傳頌阿楠的功績。她在白虎尊者門下學了七年,立了不少的功績。感激她的人,有凡人,也有仙門弟子。”
“是嗎?”洛悠然的神色莫名,“果然不能以血脈來判定一個人。我當時還以為她會是一個仗着自己的天賦胡作非為的魔族。一轉眼,原來已經成了這麽厲害的劍修。”
百裏清聽出了一點別的東西:“……唉?”
阿楠不是在魔尊的宮殿裏出生的嗎?為什麽這個人一副很早就見過她的樣子?
然而當她準備細問的時候,洛悠然轉身離開了。
儀式結束之後,魔族們在城主府前的街道上大擺宴席。
風靈楠沒有參與宴席,按照之前跟洛悠然約定的那樣,找到了城主府的書房,推門走了進去。
洛悠然坐在書桌前,被三面書架環繞着。她指了指左手邊的書架:“這是鳴川城的圖紙,瓦片的設計以及排布,出了問題的解決方法,還有就是,歷年的稅收情況和風氣。”
風靈楠仔細聽,認真點頭。
洛悠然放下手臂,又道:“鳴川城是一個鼓勵修者尋找自己的路的城市,城主府中收錄了歷年以來,所有開創者願意公開的資料。你是魔尊的繼承人,對這些應該不感興趣。但你要知道,鳴川城最珍貴的財富,就是這種東西了。”
風靈楠連忙搖頭:“不,這些對我來說剛剛好。”
“哦?”洛悠然驚奇道,“說來聽聽。”
風靈楠便把自己想要讓魔族通過織布致富的計劃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洛悠然笑得前俯後仰,連連表示要是她生在兩百年前的鳴川城,一定會因為想像力豐富成為廣受歡迎的工匠。至于這個計劃是否可行,洛悠然幹脆一攤手,表示自己也想不出來。她道:“你試試也好。聽你的說法,魔族現在的情況什麽都不做才是最危險的。”
說完這句話,洛悠然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風靈楠一驚,連忙從護身符裏拿出白虎尊者給她保命的丹藥,想要給洛悠然喂下去。
洛悠然擺手:“你這東西起什麽用?我現在這具軀殼,是用那麽多醜惡的東西煉制的,不繼續吃人肉壓制,遲早會反噬。”
風靈楠握着丹藥,臉上寫滿了無措。相處短短一會兒,她已經有些舍不得洛悠然了。
洛悠然揉揉她的腦袋:“我這一生,做事随心,沒什麽遺憾。跟你談了一會兒,我發現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好。把鳴川城交給你,我可以放心了。”
說完,她的身體就化為灰燼,一點一點消散在空中。
風靈楠伸手去抓,怎麽都抓不住。
她最後撲在尚有餘溫的椅子上,不知為何,掉了兩滴淚水。
不要太懦弱了呀,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風靈楠這麽想着,趕緊擦幹了眼淚。她伸出手,撫摸着護身符,幾乎毫不猶豫地想找師父說話。
然而,前一天寫的信件依舊躺在護身符裏,沒人動過。
仿佛從來就沒有一個人與她共用一個空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