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的辦法到底是什麽?”許棉下樓之後,霍江逸看到她,直接問出來。
許棉看看榮哲,榮哲立刻眨眼朝她示意:別說!千萬別說!
“啊……其實就是……稍微開導了一下。”許棉顧左右言他:“你們吃蛋糕嗎,別墅這邊的阿姨特意去買的,很好吃。在廚房,我去端過來。”
霍江逸回頭看了榮哲一眼,榮哲立刻瞥開視線,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霍江逸斬釘截鐵道:“和我有關,還肯定不是什麽好話。”
榮哲:“唉,沒事啦,都走啦,人生麽,最重要的就是要開開心心。”
霍江逸沒再糾纏這個問題,反正他也不關心什麽前女友。
只是在別墅一樓走了半圈,感慨榮哲談戀愛談得十分下血本。
都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撈女了,還次次真情實意下功夫,下功夫被人撈錢,下功夫被人騙感情,下功夫賠錢賠感情。
情商之低,令人質疑他榮總到底是怎麽在投資圈大殺四方的。
榮哲也很崩潰:“我總不能樣樣都強啊,有個短板怎麽了?誰沒個缺點,誰沒個短板啊!”
霍江逸直言不諱:“你這不是缺點,你這是缺心眼兒。”
榮哲:“……”
就這樣,金屋藏嬌的別墅成了霍江逸和家族一刀兩斷之後隐秘的藏身之所,也成了許棉包吃包住的暫住地。
有網有電腦有座機電話,許棉連忙打電話給師父師母報平安,告訴他們手機壞了,還沒買。
師母一聽就開始思維擴散:“沒出什麽事吧,怎麽好好的手機就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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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棉就怕他們擔心,連忙道:“沒有沒有,真沒什麽事,就是上廁所的時候不小心掉馬桶裏了。”
電話那頭哭笑不得,叮囑道:“趕緊去買個新的。”
報完平安,許棉心裏沒別的事惦記了,又有了暫住的地方,一顆沒什麽着落的心總算臨時安定了下來。
她的老板對她也十分大方,三樓一整層給她住,他自己住二樓。
至于那些古董瓷器、字畫甚至雕像藝術品,臨時封存在箱子裏搬過來,又重新整理歸納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重新封箱。
許棉對其他古董、藝術品都無感,唯獨對瓷器很重視,看那些瓶瓶罐罐只能放在箱子裏臨時封存,不免覺得暴殄天物。
“臨時的,”霍江逸淡定道,“人和物一樣,都有蟄伏期,就像那些驚世之品,亮相于藝術品市場之前,誰也不知道她們在誰的手中以怎樣的形式存在。”
許棉想了想,問霍江逸:“那江總你又會蟄伏多久?在這套別墅裏以怎樣的形式存在?”
霍江逸漫不經心地笑笑,似乎對目前的境遇十分不以為意:“不會很久,而且我更傾向于暗度陳倉,而不是按兵不動。至于形式——”
他用了瓷器鑒賞的行話來形容:“我本來以為自己打磨得已經夠久了,後來發現‘火氣’還是太重,還得磨。”
許棉問他:“怎麽磨?”
霍江逸:“現實和市場,還有時間。”
許棉和霍江逸臨時在別墅這邊安頓了下來,為了低調不引人注意,榮哲連保姆都辭了,讓他們在別墅這邊“自生自滅”。
衣食住行,自己搞定,實在搞不定再呼喚榮總。
用榮哲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不得是你們的秘密武器啊,回頭人人都知道我和你們有一腿,那回頭需要用到我的時候,我還怎麽幫你們。”
霍江逸聽了這句話直擰眉:“說話注意點,你最多和我有一腿,我家小許和你有什麽關系。”
前半句話聽得榮哲和許棉忍俊不禁地對視了一眼,後半句話又聽得榮哲直咋舌:“你自己說話注意一點吧,什麽你家小許,怎麽就你家了,現在住的我的房子,要算誰家的,那也是我家的!是吧,我家小許!”
霍江逸:“我的員工。”
榮哲:“住的我的房子。”
霍江逸:“根據勞動合同來限定歸屬。”
榮哲:“根據暫居地限定歸屬。”
霍江逸:“我的。”
榮哲:“我的。”
許棉:“打住!我就不能誰都不是,是我自己的嗎?”
霍江逸:“不可以,說跟定我的是你自己。”又強調,“最重要的,工資是我發。”
許棉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那員工小許暫時屬于公司。”
霍江逸點頭,看榮哲:“聽到了嗎。”
榮哲心說我神經病啊,跟你又不是一個行業還跟你搶什麽員工,調頭走了。
留下霍江逸和許棉,還有偌大一棟三層別墅。
空間充足,時間也突然慢了下來。
許棉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坐電梯上三樓,收拾歸整,忙了一個下午,沒其他事可做,老板也臨時放她半天自由,又洗澡、補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半。
下一樓,客廳裏傳來陣陣菜香味。
許棉驚訝地走去廚房,擡眼一看,餐桌上擺了好幾道菜,她的老板正站在開放式廚房的燃氣竈前操持着人間煙火。
許棉愣了好一下,站在竈臺前的霍江逸回頭看了她一眼,懶懶道:“醒了。”
許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說了一句廢話:“江總你在做飯啊。”
霍江逸:“公司福利,‘包吃包住’的‘包吃’。”
許棉心說別人公司的“包吃包住”和他們公司的這四個字可能意思不太一樣。
哪裏有老板親手做飯包吃的。
許棉走到桌前,上面擺着四道小菜,糟鹵鴨舌、青椒肉絲、煎羊排、白灼生菜。
連碗筷都已經擺好了。
她深感自己遇到了好老板,忍不住又想發張好人卡,正要坐下,目光忽然拉回到桌上的兩只碗上。
!!!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用力眨了眨眼,再看,再眨眼,又繞過桌角走過去,蹲下來,目光和桌面平行,細細觀察那顏色近乎棕白的款式老舊的碗。
看了幾眼,伸手把碗端起來,碗口朝外,碗底朝自己,看底足,仔仔細細看了兩圈,再翻回來看碗面上的釉色。
這次終于确定,她沒瞎,也沒看錯——
這尼瑪是個青釉笠式碗!
越窯出土,年代為宋!
!!!
這不是從辦公室那邊封裝好搬過來,又特意重新封裝過的一個老瓷器嗎?
怎麽會在這兒?
許棉擡眼,不可思議地看着青釉笠式碗旁邊擺着的一盆糟鹵鴨舌,頓感世界觀受到了沖擊。
??????
再看桌對面那只碗,更厲害了,碗內部還有纏枝花卉紋路,是之前許棉親手用防塵布包起來的一只北宋年間的青釉劃纏枝花卉紋碗。
碗的不遠處是一盤青椒炒肉絲。
???????
這倆碗出現在飯桌上是幾個意思?
是這邊別墅沒有吃飯用的碗!?還是不拿個古董碗出來吃飯就顯不出大富大貴的逼格?
許棉蹲在桌邊,差點對着老板的豪氣直接跪下去。
“江總!”她站起來,站在桌邊,邊說着邊把幾盤菜劃拉到一旁,離那兩個古董碗遠遠的。
霍江逸站在油煙機風口旁,沒聽見,也沒回頭。
許棉低頭看看笠式碗,再看看花卉紋碗,來回看了好幾眼,表情變得越發一言難盡,看炒着菜的男人沒有理她,想了想,拔腿往樓上跑。
跑到三樓,取了自己的手套、白天收拾東西時多出來的兩個小紙箱和防塵袋,再快步跑下樓。
剛到餐廳,和站在餐桌旁的霍江逸對了個正着。
霍江逸放下最後一盤菜,看她,又看她手裏的箱子:“幹什麽?”
你問我幹什麽?
我還想問老板你幹什麽呢!
許棉一臉鄭重的神情,沒有廢話,走到桌邊放下箱子,先戴上手套,目光從頭到尾都在桌上那兩個宋代青釉碗上。
霍江逸秒懂:“放着,別動。”
許棉已經朝着其中一只碗伸出了自己戴着白手套的手。
霍江逸:“不要收。”
許棉拿起其中一只碗。
霍江逸:“放下。”
許棉單手拖住碗,另外一只手取紙箱。
霍江逸伸手,一把扣住了她拖着碗的手腕。
許棉戴着手套,有點滑,手上一抖,碗差點拿不住,細細一聲驚呼。
霍江逸眼疾手快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寬大的手掌托住了許棉的手背,穩住了她拿碗的那只手。
隔着手套薄薄的布料,男人掌心的溫度與她冰涼的手背相觸。
許棉心裏一跳,不知是差點沒拿住碗吓的,還是因為別的。
垂眸,男人一只手扣在她手腕上,一只手穩穩地拖着她和她手裏的青釉碗。
許棉一時怔住。
“2016年的春天,香港蘇富比。”霍江逸看着她,緩緩道。
許棉擡眼,回神:“?”
霍江逸繼續看着她,神情平靜,眸光卻深,氣場略放:“宋,越窯青釉笠式碗,估價一萬五到兩萬港幣,最終成交價36663人民幣。”
許棉:“……”
霍江逸依舊看着她,忽然又道:“2016年年初,開春的時候,你在幹什麽?”
許棉:“跟着我師……我爸在外面出差。”
霍江逸認真道:“同一時間,你手上的碗初次在拍賣市場上亮相,價格雖不高,但也吸引了足夠有誠意的買家關注,比如你老板,我。”
頓了頓:“對你來說,兩年前的春天也許很普通,普通得只能用一句話概括,想不出任何細節,但對我來說,如果這只碗摔碎磕碰壞,那麽那一年的年初,香港之行的記憶會從彩色變成灰白調,一切都将失去意義。”
許棉心中一窒,立刻解釋道:“我以為你要用這兩只碗吃飯,就想把它們收起來。”
霍江逸忽然笑了,揚眉:“我瘋了嗎,不顧古董藝術品的觀賞、歷史、收藏價值,反而注重它們的使用價值?”
許棉不解:“那你拿出來……”
霍江逸松開兩只手,接過她手裏的碗,重新擺回桌上:“剛剛不是有人感慨說存放進箱子裏有點可惜麽,用它們吃飯不行,吃飯的時候看看總可以吧。”
許棉一愣:“就這樣?”
霍江逸擡眼,好笑:“要不然呢,給你一只幾萬的碗吃飯?老板的心是塑料做的,不會滴血?”
許棉提起的心口一下子落地,想到剛剛自己差點沒拿住碗,又一陣後怕,頓時面帶歉意。
霍江逸卻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坐了下來,拿起筷子,許棉這才注意到桌上擺了兩個吃飯的碗,果然是她想太多。
許棉覺得不好意思,摘掉手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靜靜站着。
霍江逸擡頭,年輕女孩兒染着紅暈的面孔像初晨時陽光破過雲層的天空,純淨無暇。
他一時沒有說話,許棉也只是無聲地站着。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霍江逸忽然想起自己剛剛扣下去的手腕,膚質玉般的潤,瓷似的涼,細細一圈,拇指和食指圈住還有得多。
感覺比桌上那兩只青釉碗還要脆。
小丫頭,什麽做的,脆生生的。
霍江逸收回視線,忽然笑了下,又擡起視線:“沒怪你,真碎了大不了粘起來。坐下吃飯。”
許棉拉開椅子,慢慢坐下,拿起碗筷,扒了一口飯,目光在孑然而立的兩只碗上溜了半圈,最後落定在桌對面,霍江逸的臉上。
霍江逸擡起視線。
許棉抿了抿唇,放下碗筷,認真道:“剛剛如果真的打碎了,我也不會讓你兩年前的香港之行變得毫無意義的。”
霍江逸怔然。
女孩兒的眸光純淨潋滟:“我會跟你分享我的2016年,一段不是一句話概括、也有很多細節的彩色的記憶。”
霍江逸被這回複驚豔到。
許棉:“因為兩年前的三月四月,我也去過香港展覽中心。”
展覽中心,那是16年蘇富比春拍的地點。
霍江逸訝然,許棉認真想了想,道:“如果剛剛真的因為我的疏忽把碗打碎了,我會賠的,賠錢,或者想辦法賠一個差不多的老瓷器,還有就是,我也會把我的那段時間的記憶賠給你,保證也有蘇富比,有太古廣場,有那段時間我所有記得的和拍賣、藝術品市場相關的細節,這樣子你的2016年初春,就不會因為我的疏忽變得沒有意義啦。”
夜晚的涼風從餐桌旁的窗外吹進來。
頭頂明亮的白熾燈,別墅寬城的廚房餐廳,一桌子飯菜,燈光下通身寶氣的清代古董碗。
和家裏斷絕關系之後的第二天,第二個晚上,霍江逸覺得自己應該記得很多事情。
最後才發現,濃墨重彩的每一筆,都和面前的這個女孩兒有關。
尤其是這幾段話,輕輕落在耳畔,重重敲擊在心上,終其一生也讓他無法忘懷。
“我會把我的記憶賠給你。”
“保管也是彩色的。”
“你的2016年初春,不會因為我的疏忽變得沒有意義。”
小丫頭……
霍江逸忽然往椅背一靠,望着對面,笑起來,長臂一伸,取過飯菜旁的兩只古董碗,輕輕擱到許棉面前,姿态大方,紳士氣質中透出幾分強勢的霸氣:“送你了。”
許棉頓時睜大眼睛:“送我?”
霍江逸一只胳膊擱在旁邊座椅的椅背上,姿态懶散地笑:“既然我的16年香港之行無論如何一定是有意義的,那有沒有這兩只碗又有什麽關系。”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那句話就是——
“送給你,很榮幸。”
作者有話要說: 就問你們甜不甜,寫這文之前海苔君都不造自己能寫這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