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遺囑
醫生摘掉口罩,“手術很成功,人現在已經推回病房去了,估計明天上午就可以蘇醒。”
“謝謝。”這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她整個人如釋重負。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周謹航帶着她來到醫院對面的小餐館裏吃早餐,紀珊珊一份清粥配醬菜外加兩個素包子。她夾起盤子裏的包子送到唇邊,咬了一小口之後便又輕輕放回去了。
周謹航擡眸:“沒胃口?”
她嘆了口氣搖搖頭,看着周謹航漆黑的雙瞳問:“我在想待會兒我媽醒了,該怎麽和她說吳叔的事。”
他放下筷子,頓道:“她剛手術完身體還很虛弱,要不然等兩天。但是這種事兒瞞不住的,早晚都要實話實說。”
“對了,”他轉念又道:“上次那45萬的事情,你和你媽媽解釋清楚沒有?”
紀珊珊搖了搖頭:“……還沒來得及說。”
那段時間她還在和周謹航鬧分手,根本沒有想起向母親解釋這個誤會。也就是說,這次周謹航和她一起出現在醫院,十有八-九會引起母親的不悅。
“那算了,我自己負荊請罪去。”
周謹航笑着用餐巾紙擦了擦手,站起身對她道:“你先吃着,我去看看有什麽适合術後病人吃的東西。”
兩人手拉着手從餐館一路逛回醫院,來到母親病房門前的時候,紀珊珊不動聲色掙脫了他的手。
周謹航一臉被丢棄的委屈表情,不甘心地低頭又去拉她的手。
“別鬧了,”她壓低聲音看着他道,“讓我媽看見了不好。”
周謹航笑了笑,“有什麽不好的,我可是你如假包換的男朋友。”
“我媽剛做完手術好一點,我不想現在刺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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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珊珊提前給他打預防針:“周謹航,一會兒進去不要亂說話。”
周謹航不情不願點了點頭。
她輕輕将病房門推開,看到潔白的病床上躺着的母親時,鼻尖湧起一陣酸澀。母親近來又消瘦了許多,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比她離開的時候更顯蒼白。
紀珊珊擡頭看了看床頭邊懸吊着的輸液袋,然後慢慢走過去坐在床邊,輕輕握住了母親的手。
“媽……”
劉素琴聽到四周的響動,冰涼的手指動了動,緩緩睜開了迷茫的雙眼。待看清來人是誰後,她虛弱的聲音裏多了幾分欣喜和激動:“珊……珊,你回來了。”
“嗯,”她握緊母親的手不住點頭:“我回來陪你。”
母親看着她笑:“媽沒事,就是睡了一覺睡過頭了,你不要害怕。”
重病的人明明是母親,現在反倒要她來安慰自己。紀珊珊心裏的愧疚與溫暖交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周謹航走進來放下東西之後,首先熱情地自我介紹,阿姨阿姨的叫個不停。
劉素琴微微側過頭來,仔仔細細打量着面前這個男孩子,嘴裏反複呢喃着剛剛聽到的名字:“周……謹航……”
就是那個讓她的珊珊一直忘不了的那個人?是那個珊珊受了那麽大的污蔑和委屈的人?
母親很疑惑,他的突然出現和對自己殷勤的态度顯然和女兒脫不了關系。
周謹航微笑着,他從床頭醫藥箱盒裏取來一支棉簽棒,沾了清水遞給紀珊珊。
“阿姨,醫生說手術之後兩小時內不要進食飲水。你看你嘴唇都幹了,用這個擦一擦吧。”
“對了我剛才在路上還給你買了……”
“周先生。”
劉素琴用了一個很疏離的稱呼打斷他,然後,她看到面前的男孩子興沖沖拆禮物的動作忽然僵住了。
周謹航擡起頭,臉上沒有了剛才的興奮勁兒,看着她的時候目光裏甚至還帶着一絲有苦難言的委屈:“阿姨……”
劉素琴冷淡道:“我想跟我女兒單獨說幾句話,你先出去吧。”
周謹航抿着唇沉默了幾秒,然後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木椅背上的風衣,無奈點了點頭:“好,你們先聊。”
房門關上之後,劉素琴看着床邊的女兒眉頭微微簇了起來:“你上次回美國之後又去找他了?”
“你們兩個在一起了?珊珊,你忘了他之前是怎麽對你的。這種家庭的男孩子我們控制不了,他這幾天對你好不代表以後會對你好,等新鮮勁兒過了,受傷害的不還是你。”
劉素琴有些激動:“媽沒多少時間了,真的不想看到你把一輩子的幸福交到這樣不靠譜的人手裏。”
“媽,”紀珊珊晃着她的手認真解釋:“你誤會他了。之前那45萬他已經跟我解釋清楚了,不是什麽賣身費。而且也是吳啓背着我以我的名義主動跟人家要的,他拿周謹航的錢去還外債,說起來人家還是受害者呢。”
母親還是不放心:“可是他對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實意的呢?
“媽媽,前兩天加州的山火你有沒有看新聞報道?”紀珊珊注視着母親的眼睛,“那天我正好帶一個旅游團上山,我們被火包圍了。最後是周謹航獨自一個人跑到山上來救我的。”
劉素琴聽了她的話目露擔憂之色,心裏後怕:“這麽嚴重的事你怎麽不和媽媽說,現在怎麽樣,沒有受傷吧?”
“我沒事。”她搖搖頭:“多虧他來了。本來這事沒打算告訴你的,但是我不說的話,對周謹航不公平。”
“媽,我們兩個是真心相愛的。他以前是犯過不少錯,可是每次遇到困難和危險的時候,都是他來幫助我來保護我。所以我願意給他這個機會也願意相信他對我的感情。”
母親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看着她搖了搖頭:“哎,你們年輕人的事我真的是不懂了,既然你都這麽說了,媽也不好再勸你什麽。珊珊,自己選的路一定要好好走下去。”
“嗯。”
整個上午過去,劉素琴都沒有看到吳征過來。
她轉頭看了眼坐在一旁認真削蘋果的女兒,還是忍不住問出聲:“珊珊,你吳叔人呢?怎麽這麽久都不見他?”
紀珊珊的手指一滑,長長的蘋果皮從她指下斷裂跌在地面上。她沒有看母親的眼睛,默默彎下身子把蘋果皮撿起來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道:“媽,你累了就先休息一會兒。”
母親疑惑:“你別轉移話題,你吳叔哪裏去了?我記得昨天中午我睡着之前他還在醫院的。”
“呃……吳叔他……”
紀珊珊還未解釋,房門已經從外被推開。一位戴着護士帽的女孩子捧着一摞資料走進來,“26床劉素琴。”
母親點頭:“我在。”
護士道:“您先生的手續已經辦好了,可以讓家屬去太平間認領遺體了。”
說着她把那摞資料交給紀珊珊,然後遞給她一支筆:“小姐,這裏簽個字。”
“等等。”
母親掀開被子向她伸出手,那雙布滿皺紋的手在空中微微顫抖着,顯得有些激動。她看着母親難以置信的眼光,默默将資料遞進母親手中。
護士見到這場景立時明白過來,“你們寫好了給我送到護士站來。”
母親一頁一頁認真翻看着這摞厚厚的死亡通知資料。她怎麽也想不到昨天還好好的一個人,今天會突然暴斃。
突發腦溢血,為什麽?
“你吳叔為什麽突發腦溢血?”
吳征近幾年來身體還算過得去,一定是有什麽特別的誘因,才讓他身體突然出了問題。
紀珊珊自知不可能再瞞得下去,只能将昨天的情況一五一十說給母親聽。母親聽完之後什麽都沒有說,她沉默着在那張通知單上簽了字,然後靜靜靠在病床上,望着窗外濺落的夕陽,沖她揮了揮手。
“珊珊,讓媽一個人待會兒。”
“媽……”
“沒事,我想靜一靜。”
紀珊珊看着母親憔悴的面容輕嘆了口氣,她默默轉身走出了病房。
她的親生父親早在她初中二年級的時候抛下她和母親撒手人寰。紀珊珊清楚地記得,從火葬場回來的那個晚上,母親就像現在這般,一個人靜默地望着窗外的落日,長久沉默。
沒有想到多年後的今天,同樣的悲劇還會在她身上重演。她失去了原配丈夫,如今連半路結緣的吳叔也失去了。
不管吳啓這麽久以來是如何拖累着這個家,可是這次吳叔的死亡卻是為了守住她的房子。
母親這一輩子,受過的苦難無數。眼看着到了能夠安享晚年的年紀,為什麽還要遭受這麽多的打擊?
紀珊珊無力地坐在門外的休息椅上,看着面前來來往往的人,陷入了無盡的自責之中。
吳啓借錢買瑞新地産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如果那個時候,她不是只顧着和周謹航周旋,哪怕分出一點點精力來關注提醒一下她那個不省心的哥哥,事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母親也就不會如此難過了。
術後修養的這些天,紀珊珊曾多次尋找母親的主治醫生詢問過她的身體情況。也許是因為她回來的緣故,最近母親的精神狀态還算不錯。
幾天前,母親單獨将周謹航叫去病床前聊了很久。周謹航進門的時候,母親平淡的臉上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可是當他再出來的時候,她發現母親對他的稱呼已經從“周先生”變成了“謹航”。
紀珊珊看着母親喜笑顏開的模樣,一瞬間啞然:“你都跟我媽說什麽了?”
她從來都沒見過母親對哪個男孩子露出那麽慈愛的目光,她看周謹航的目光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兒子一樣。
正站在水房裏打水的周謹航不緊不慢地将出水閥擰好,轉頭對她微微一笑,故作神秘道:“天機不可洩露。”
又是一個豔陽天,母親今天的氣色比以往的哪一天都要好。她的傷口已經不在隐隐作痛,整個人精神百倍。
蔣嫣和紀珊珊打包了外賣推開病房門的時候,發現母親病床的方桌上已經擺好了各式各樣的菜品。
而母親正端坐在病床上沖着她們兩個微笑着:“珊珊,小蔣,過來嘗嘗。”
紀珊珊走過去,低頭看着滿桌的菜品。裏面有她最愛吃的炒河蝦,還有幾個常見的家常小炒,“媽,你這是?”
劉素琴道:“媽今天心情好就回了趟家,順便給你做幾道愛吃的菜。小蔣,別客氣,來嘗嘗阿姨的手藝。”
紀珊珊道:“媽,你想吃什麽我來做就好了,幹嘛自己下廚,累不累啊?”
“傻孩子,媽就是想給你做頓飯,有什麽累不累的。”
劉素琴看到蔣嫣默默站在女兒身後不做聲,于是主動招呼她過來吃飯:“小蔣來啊,還站着幹嘛?最近這段時間辛苦你了,阿姨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你。”
蔣嫣:“阿姨,我跟珊珊是好朋友,做這些事情沒什麽的。況且,我喜歡跟您待在一起。”
紀珊珊吃着母親親手做的菜,心裏隐隐有些不安。母親這樣的狀态,真的算是從陰影裏走出來了嗎?
她今天做了這麽多的菜,身體能不能受得了,好不容易才穩固住的身體狀況,若是再複發了可怎麽辦?
紀珊珊咬着筷子正在神游,母親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思考,話卻是對身旁的蔣嫣說的:“對了小蔣,阿姨上次跟你說的那個事……”
“哦,我已經跟黎洛打過招呼了。”蔣嫣道:“他說看您的時間,随叫随到。”
劉素琴的眼眸垂了下去,頓了頓道:“那要不……就今天吧。”
“好。”蔣嫣放下手裏的筷子,拿着手機站起身:“你們先吃,我現在叫他過來。”
蔣嫣出去以後,紀珊珊滿臉疑惑地看着母親:“媽,你讓蔣嫣幫你幹什麽?”
母親看着她的笑容很和藹,“也沒什麽,媽想做一個遺囑公證。把你爸爸留下的那套房子給你,你以後要是在外面上學交學費的話,可以把它賣了換錢。”
紀珊珊的筷子從手裏直直掉在地上。她一句話也沒有說,看着母親蒼老的面容就紅了眼睛。
“傻孩子哭什麽,”劉素琴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安撫着:“珊珊你不要想太多,媽這也是未雨綢缪,畢竟你哥哥現在欠了那麽多的錢,你一個女孩子萬一碰上那些亡命之徒來要債怎麽辦。”
“可是……”
可是她就是打心底裏抵觸這個所謂的遺囑公證,聽起來特別的晦氣。母親明明已經在好轉了,她已經能下地做飯了不是嗎,這就代表只要時間足夠,她是可以康複的。
紀珊珊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每當那種不詳的預感升起的時候,她便用自己強大的意識将它壓下去。
“沒什麽可是的。媽沒告訴你就是怕你聽了之後想得太多。”
病房門外,蔣嫣挂了電話擡頭,看到不遠處周謹航正大搖大擺朝這邊走來。
他臂彎處搭着自己的風衣,走到門前跟她打了個招呼。
“等等,你先別進去。”
周謹航轉身看她:“怎麽了?”
蔣嫣道:“呃……待會兒阿姨要做一個遺囑公證,你進去了別大驚小怪的。”
周謹航詫異,“做什麽?”
“遺囑公證。”蔣嫣又重複了一遍,“她前幾天和我單獨說的,不讓我告訴你們是因為怕珊珊傷心。”
周謹航臉沉了下來,“她說了你就爽快答應了?”
蔣嫣辯駁:“因為阿姨說怕吳啓來搶房子嘛,我覺得挺有道理的所以就……”
周謹航扶額,他在原地走了幾圈又轉回蔣嫣身邊,語氣不是很好:“我說過多少回了,吳啓他現在不敢回來鬧事。就算他回來,不是還有我盯着嘛,我能眼看着她們娘倆露宿街頭嗎?”
“再說了,人家真的來鬧清一色的流氓混混,你以為就憑你們那破公證,白紙一張,把房子倒來倒去就能不被搶了?”
周謹航生氣道:“蔣嫣,你是不是嫌現在還不夠亂啊?”
他一眼沒注意就弄出這麽大個亂子。
這件事情的關鍵倒不是房子,周謹航擔心的是紀珊珊的情緒。她媽媽做個手術她就已經茶飯不思幾天幾夜睡不着覺了,現在又搞出個遺囑來,她不得傷心欲絕啊?
這幾天劉素琴的狀态他看到了,私下裏也問過好幾次醫生。有些諱莫如深的事情大家不說破只是為了保護珊珊不要受到傷害。至少這層窗戶紙不捅破,珊珊就還抱有希望。
周謹航想着能給她留一點點餘地,以後有大把的時間讓她慢慢接受。只要他還在她身邊,他就有信心和把握讓珊珊一點一點好起來。誰想到會被蔣嫣把事給攪黃了,他現在氣得肺都要炸了。
“我……”蔣嫣覺得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想幫阿姨嘛。”
“幫?”周謹航都氣笑了:“那是開遺囑證明,不是別的東西。”
周謹航一屁股坐在旁邊的休息椅上,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來該怎麽辦才能讓珊珊不傷心。
擡頭的時候看到蔣嫣,氣得又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看着她罵道:“不是你怎麽就……你是怕你老公沒錢賺還是怎麽着,這麽火急火燎給別人辦遺囑公證?!”
要不說他就讨厭這些律師呢,好事從來看不見他們,壞事一個都不落下。
“周謹航你說什麽呢你!”
蔣嫣擡眸怒視着他,原本白皙的臉頰都因他過分的話而生氣充血。
周謹航理直氣壯:“說你怎麽了?”
蔣嫣伸出食指指向他,聲音激動:“我要不是看珊珊的面子,我才懶得理你。你給我道歉!”
周謹航蠻橫地拍掉她的手,“想得美。”
“你道不道歉?”
“不道。”
“你……”
“蔣嫣。”
身後一個男人溫柔性感的聲音徐徐而致,打斷了兩人激烈的争吵。
蔣嫣循聲回頭,看到黎洛正緩緩向她走來。他今天穿着黑色的西服,沉重的顏色卻還是難掩目光中的柔情。
于是,被修身西裝勾勒出來的剛毅線條憑空就多了幾分柔和的氣質。
周謹航遠遠瞥了他一眼,長出一口氣忍下滿心的怒火,低頭推門進了病房。
“黎洛……”
蔣嫣垂頭喪氣走到他身邊,拽住他的衣角小聲道:“剛才……”
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對不起……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黎洛笑笑,拉住她的手,聲音裏帶着幾分寵溺:“沒事的,有些人不懂知恩圖報,我們不跟他計較。放心,有我在他們不敢把你怎麽樣。”
“真的?”
黎洛點頭:“跟我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黎洛OS:某些人真是不知道知恩圖報,我老婆一陪床幾天幾夜不回家,到頭來連句好話都撈不到,人心真的是……呵
周謹航OS:呵,陪床那是保姆都會幹的事,但是保姆老實,至少不會擅自給人搞什麽遺囑公證之類的晦氣東西。你們家人我們真是用不起啊用不起……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