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偶遇
時間倒回三天前,星期二。
健身房裏放着輕音樂,紀珊珊在跑步機上跑得雙頰泛紅,細密的汗水随着她身體的律動彙聚成一小股細流,從額頭淌下流過白皙的脖頸,最後滴落在肩頭粉紅色的毛巾上。
她氣喘籲籲地跑着,身邊南希喋喋不休的聲音始終在她耳邊響個不停:“珊珊,作為你的朋友我有義務提醒你,你現在事事都順着Nicholas,你把他慣壞了你知道嗎?”
南希看着紀珊珊面無表情的樣子,心裏的火氣更大了,她從旁邊的動感單車上走下來,站在她旁邊繼續道:“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混蛋的人,出了事就把你推出去。那天在法庭白救他了,就該讓這種人進監獄去好好學做人。”
紀珊珊按掉跑步機的開關,從快步跑狀态逐漸慢下來,她拿起毛巾擦着脖頸間的汗水,轉頭道:“他上法庭是為了救我,如果那天他不出現,也許我今天就見不到你了。”
南希努嘴:“這是兩碼事,Paul抓你不也是因為他嘛。你又不欠他什麽。”
周謹航離開家已經兩天了。這兩天裏紀珊珊想了很多,想她自己的無奈,想周謹航的無奈。
那天周謹航的話她聽懂了,他是想用道歉這種做法來讓她明白,做出沒有為她澄清這樣的決定是逼不得已的。
也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紀珊珊在理智上能夠理解周謹航所處的兩難的境地,可是從情感上,她依舊對他失望。
他那番解釋的說辭讓紀珊珊發現,原來在周謹航的內心深處,他從來不覺得她的名譽也很重要。
在法庭上,為了給周謹航作證,她放下自己的自尊,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出自己對他的感覺。也正因為這樣,才讓後來的瑞新有機可趁借此大做文章,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到她的身上。
可周謹航,他不懂得愛情裏的犧牲意味着什麽,也不明白她那天能夠坦白作證需要多大的勇氣。
他始終關注自己的感受而忽視着她。
七年前是這樣,七年後依舊是這樣。
在感情這方面,周謹航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一味地要她的體諒、寬容、原諒和付出,卻始終不曾反饋過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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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出了這樣的事,他連句對不起都沒有,我真的很搞不懂你,到底喜歡他什麽啊?”
喜歡這種事,哪是三言兩語就說得清的。
紀珊珊站在跑步機上,對面是整塊的玻璃窗。這裏是五層,視線開闊。窗外街道的風景一覽無餘。
“他……來道過歉了。”
南希翻了個白眼:“那叫道歉?Nicholas是不是沒給人道過歉,那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脅。他用糊弄外人那套來糊弄你,你還幫他說話。”
不拿我的東西、不接受我、不原諒我,我就立刻走人。天底下的人要是都像他一樣拽上天,那估計朋友就沒得做了。
南希這麽一想,更加覺得這個男人劣跡斑斑,十惡不赦。
“珊珊,這是自私。Nicholas凡事只考慮他自己,從來不知道考慮別人。”
紀珊珊淺淡地笑了笑,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想起過去周謹航的種種,對她和對別人的區別态度,擡眼看着滿臉憤然的南希,道:“好不容易出來了,我們能不談他麽?”
“我這不是替你生氣嘛,”南希道:“他就這麽一聲不吭走了,你們現在算什麽,冷戰期?反省期?還是徹底分了?”
紀珊珊清澈的目光裏反射着窗外金色的日光,瞳孔深處滿溢的陽光将她原本深褐色的眼瞳照亮。
“誰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完,她又打開了跑步機的開關。
周謹航不是自私,他只是不懂得她的犧牲意味着什麽。七年的時光裏,他們一起長大。紀珊珊看着他從小活在別人的愛慕和崇拜裏,他生活裏的愛來得太容易,所以才不知道珍惜。
周謹航不懂愛,哪怕是當年追蔣嫣追得最兇的時候,他也一直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喜好行事,沒有給喜歡的人太多自由尊重的空間。
日落前,天空泛着淤青般的深紫色。
吃完午餐之後,艾薇兒仍舊不滿意,拉着他直奔蒙特雷灣,說是要來看一看這邊尚未開發的土地。
這片區域四下無人,除了幾輛報廢的汽車停在路邊,就只有他們兩個。
從C地向西100米,即是B地。光禿禿的土地泛着冬日的冷光,這裏地勢低緩,由海邊向大路是一個陡坡,陡坡的頂端孤零零豎着一個四方報亭。
艾薇兒看着那無人的報亭眯了眯眼,伸手不動聲色地拉住了周謹航的胳膊:“今天出門之前,我爸爸就叮囑我要随時随地多學多看,尤其是跟你。”
周謹航覺得,一頓飯吃下來似乎并沒能讓這個女人消氣多少。她随時随地不在跟他暗示瑞新今天搶了Merrof的地塊。
她笑了笑,聲音愈發甜膩:“你們中國的理念和我們不同,所以我很好奇你對這塊地的規劃有什麽想法?”
“你跟我讨論你們的商業規劃方案?”
周謹航失笑,緩慢抽回了自己的手。
跟自己的競争對手商量怎麽開發地盤,如果這個人智商沒有問題,那就一定是另有所圖。
況且這個女人為什麽總是一副自己站不穩沒骨頭的模樣,太難纏了。
艾薇兒像是沒聽出他語氣裏的無奈和嘲諷,自顧自繼續道:“店面肯定是要開的,關鍵這邊人流量少。Nicholas,你說一般游客會有多大的幾率跑下這個坡來吃我們的快餐?”
周謹航不耐煩地擡手按着眉心。
見他沒反應,艾薇兒沉下了臉:“你就那麽煩我?”
周謹航垂眸,剛好迎上了她那煙灰色的雙瞳,裏面不甘心的情緒快要滿得溢出來了:“這是我第一個項目,也是我第一次輸得這麽慘。你那麽會算計,把最不好的地塊扔給了我,你難道不該幫我想辦法補救嗎?”
“那些可能出現的損失,不都是因為你今天的那個決定嗎?”
艾薇兒看着他,冷冰冰的目光閃爍着危險的光芒。
周謹航跟她以前接觸的那些獵物都不一樣,他聰明,果斷,狡猾。從她手裏硬生生搶走了Merrof的地塊,甚至在她說出這番不客氣的話之後,他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的表情。
他根本不怕她。
這個認知讓艾薇兒心裏憋出一股無名火,她有點拿不定主意了。這個不聽話的獵物,她到底是應該直接弄死他,還是徹底打敗他征服他。
“你這什麽強盜邏輯?”周謹航滿臉不屑地甩開她,“自己技不如人還怪別人?”
他哼笑兩聲:“我給你想辦法?真是慣得你。”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強詞奪理的人。
艾薇兒冷聲道:“那你把地還給我。”
這就開始得寸進尺了。
到底是小孩子脾氣,生意做不成不說,那張高貴優雅的淑女面具才戴了不到幾個小時,性格裏的惡劣秉性就再也壓制不住,破土而出了。
周謹航咬牙道:“不可能。Avril你長點腦子,這事已經結束了,你以為我跟你鬧着玩的?”
他擡腳準備走人,卻不料襯衫下擺不知何時被她死死攥住,艾薇兒表情嚴肅,一副要死磕到底的模樣。
“放手。”
周謹航真的生氣了。
“你幫不幫我?”
“我叫你放手聽不懂話?”
“你不幫我就不放。”
周謹航扶額,這種想發作發不出來的感覺真是太他媽的操蛋了:“看見那個報亭了沒?”
他擡手指了指不遠處,繼續道:“從大路上來的人視野有限看不到坡下面。所以不管你的店是開到平路上還是坡底下,這個報亭必拆不可。我話說到這裏,你自己找人協調去吧。”
艾薇兒微微一笑,松開了他:“真巧,我也是這麽想的。”
周謹航的拳頭緊了又松,她該慶幸自己是個女人,不然就剛剛這番強詞奪理的說辭,他早就把她踹出去一百回了。
看見周謹航一聲不響地生悶氣,艾薇兒的臉色好了很多,她重新展露臉上那并不真誠的笑容,不急不緩道:“你別生氣嘛,我又不是真的要你還。”
周謹航冷着臉,沉默。
艾薇兒的手松開他的衣襟下擺,依舊不老實。順着周謹航襯衫正中央的排扣一點一點地往上走,鮮紅的指甲點着他的扣線,唇邊帶了一點似有似無的微笑。
“Nicholas,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對手。怎麽辦,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她白皙的手指撩撥到他脖領最上方扣子的時候,突然被人一把捏住。
艾薇兒擡眸,看着面前高出她一頭的男人莞爾一笑。周謹航揶揄地笑了笑,目光又冷了幾分。
他捏住她的手,稍稍用了幾分力氣當做警告,笑道:“不好意思,我從不跟競争對手談感情。你那點心思還是省省吧,有跟我東拉西扯的時間,多想想怎麽在這塊地上賺回本才是正經事。”
艾薇兒被他一句話頂回來,難得沒有生氣,笑容更明亮了:“你是怕我,還是不相信我說的?”
周謹航剛要開口,一個很有彈性的東西悶鈍鈍撞在他腳邊,低頭一看原來是一顆小小的足球。
不遠處,一個約摸四、五歲的小男孩踉踉跄跄向他跑了過來。
在那男孩子身後幾十米的地方,站着一個女人,穿着長款加厚運動衫和牛仔褲,手裏的導游旗無精打采地垂着。
她怎麽來了。
周謹航下意識松開了艾薇兒的手,向後退了兩步。
自從那天他離開,又快要一周了。
周謹航擡頭打量了紀珊珊半天,她既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只是默默看着他所在的方向,站在原地把玩着手裏的導游旗。
最近都不知道她在忙些什麽,又開始接那個翻譯導游的工作了?這一周也不知道她消氣了沒有。
周謹航想不通,以前的紀珊珊一直都很善解人意,為什麽這一次她就不能理解他的苦衷。他一點都不想和她冷戰,說不清是為什麽,只是這幾個月的相處似乎讓他有點愛上和她在一起的感覺了。
很舒服,沒有任何的負擔。
即便是跟家人在一起,他也沒有這種非常自由非常安定的感覺。
可就這麽一點點的要求,紀珊珊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也吝啬于給他了。道歉他已經道了,該解釋的也解釋過了。
周謹航還是覺得,是她太不識擡舉了。
他擡腳固定住還在亂跑的足球,彎下身子來撿起足球,伸出右手的食指将球頂起來,讓它在指尖飛速旋轉着。
小男孩站在一邊看呆了,樂得一個勁兒蹦蹦跳跳地拍着手。
“Give me this。”他迫不及待地從周謹航手裏搶球。
周謹航索性半蹲着,跟小朋友聊了起來。這種時候他真的寧願跟小孩子待在一起也不願意看見艾薇兒那張臉。
小男孩叫做肖恩,是紀珊珊旅游團裏一對年輕夫妻的孩子。趁着自由活動的時間,一個人踢着球莫名其妙就跑到了這裏。
肖恩把球搶過來之後卻發現自己根本轉不起來,索性又塞回周謹航懷裏急切地跺着腳:“Do it again。”
周謹航笑了笑,饒有興致地看着小男孩開口:“Shane , 幾歲了 ?”
“I'm……”肖恩想了半天,“Twenty-four。”
“You're 24,”周謹航忍着笑,這小孩壓根不識數:“Really?I'm 19。”
“Yeah , ”肖恩點頭認真道:“I'm older than you。”
周謹航看着小男孩笑得開心,餘光瞥到身後的艾薇兒又不動聲色地落回眼前的孩子身上。
這女人怎麽還不走。
艾薇兒高跟鞋摩擦地面的聲音聽得讓人心煩,這個女人顯然是在抗議他這種話說到一半就跑去逗孩子的無禮行為。
挫了艾薇兒半天的銳氣,周謹航也覺得該見好就收,他看了看不遠處站在原地等孩子的紀珊珊,思忖片刻轉頭對肖恩道:“Shane,幫我給那邊那個姐姐傳個話,好不好?”
肖恩順着周謹航手指的方向,回頭看了一眼紀珊珊,“什麽話?”
周謹航附在耳邊跟肖恩說了幾句話,又往他手裏塞了件小禮物,才心滿意足地放他回去了。
“看不出來你還挺喜歡小孩子的。”
艾薇兒雙手交疊環抱,酸唧唧道。
周謹航笑:“我以為你回去了呢。”
他離艾薇兒将近半米的距離,半開玩笑半諷刺道:“人家24了,可不是小孩子。況且我就是喜歡,也只喜歡懂事的孩子。”
周謹航言下之意,她才是那個不懂事不被喜歡的“孩子”。
入夜,送走了最後一位游客,紀珊珊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腦子裏很亂,自從下午在海邊看到周謹航和另外一個女人的暧昧舉動之後,整個人就是懵的。
那個女孩子身形高挑,有一頭深棗紅色的長發,看起來十分惹眼。才僅僅一周而已,為什麽他就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的去和別人談笑風生?
她知道周謹航早就看見她了,所以才會讓小孩子給她傳話,要她在家裏等他。可這次等來的又會是什麽?
約摸過了一個小時,房門從外面轉動了兩下,應聲而開。周謹航帶着一身寒氣踏進屋子裏。
今天的房間顯得有點冷清。
紀珊珊獨自抱着毛絨抱枕坐在沙發上,桌上他的杯子不知何時已經被收了起來。玻璃壺裏空空如也,果盤裏也沒有了已經切好的水果。
周謹航眸光暗了暗,唇邊漾起一抹苦笑:“我的杯呢?”
紀珊珊深吸一口氣,“在櫥櫃裏。”
“你放那裏幹什麽?”周謹航挂好外套,踩上地毯坐在了沙發的另一邊。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紀珊珊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眼神裏的悵然和失落卻無法掩飾。
周謹航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才一周而已,他再回這個家竟然看不到一丁點自己生活過的痕跡,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紀珊珊對他的感覺一直在變,雖然表面上她從不說什麽,但是他感覺得到,她對他越來越冷淡了。
“珊珊,”周謹航道:“我真的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你說什麽,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這還不夠嗎?”
“那天我态度不好,但是原因我已經全部都告訴你了。我們就不能讓這件事情過去嗎?我不喜歡你現在這樣。”
紀珊珊擡眸:“那你喜歡什麽樣?”
周謹航:“像以前一樣,以前我們兩個不是很開心嗎?”
紀珊珊笑了,那笑容有些苦澀。
紀珊珊看着他道:“周謹航,你真的覺得,以前我很開心嗎?”
周謹航目光一沉,他把車鑰匙往桌子上一扔,聲音冷了幾分:“你能不跟我擡杠嗎?能不逼我嗎?我今天跑了一整天,累得骨頭都要散架了,為什麽你都看不見,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周謹航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珊珊,你是怎麽了?我現在不管做什麽你都對我這麽冷淡,為什麽?我們兩個從初中到大學七年的感情,就因為我沒給你澄清,你就死活都不肯給我個好臉了是嗎?”
紀珊珊嘴唇翕動,聲音軟軟的,這次卻沒有再退讓:“是我對你七年的感情。”
周謹航直起身子,離開她身邊。在地毯上來回焦躁地踱着步。
紀珊珊繼續道:“在國內的六年,你天天追着蔣嫣跑,除了被她拒絕的時候,你有正眼看過我嗎?好不容易到了美國,我以為我有機會了,可是你根本不讓我靠近你,今天要不是被我看見你和……”
“我喜歡誰、跟誰在一起什麽時候輪到你來管了?”
周謹航忍無可忍厲聲打斷她,“跟我在一起你很痛苦?我不讓你靠近我?我舔着臉上門你都是這個态度,還想讓我怎麽樣?”
周謹航:“紀珊珊,我最煩你這樣有事沒事捕風捉影地甩臉色,你又知道什麽?”
紀珊珊深吸一口氣,強忍着自己快要決堤的情緒,擡眸有些陌生地看着眼前暴躁的男人。
這是她想了七年,愛了七年的人。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紀珊珊柔和的目光裏有了珠光:“我只要你一句話,這七年裏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只有一點點?”
周謹航站定,沉沉出聲:“我不知道什麽喜歡不喜歡,我只知道我想要你跟我待在一起,就像以前那樣。你既然喜歡我那麽久,就一直喜歡下去吧。我們保持原狀就好。”
心好像忽然感覺不到疼,只剩無邊無際的麻木充斥着她的整個身體。
原來她努力了這麽久,在周謹航眼裏依舊什麽都不是。
紀珊珊沒有再回應,她覺得自己此刻已經說不出話了。
周謹航從上衣兜裏掏出一張入場券放在桌上,“我今天來是給你送這個,明天上午黑鷹的海選賽,還是最好的位置,希望你能來。”
說完,他取下衣架上的風衣,臨走前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邁出了家門。
作者有話要說: 周謹航這個小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