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解釋
紀珊珊身體僵硬着向後退了兩步,用充滿戒備的眼神看着他。
昏暗的燈光下,他深褐色的雙瞳異常明亮,在那深不見底的目光當中,似乎有零星的紅色火苗閃爍,就那麽靜靜地燃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上,明明滅滅的,看得人心神不定。
她打定主意不理會他旁敲側擊的暗示,假裝撥了撥額前的碎發,把臉扭向舞臺的另一邊。
一聲戲谑的口哨聲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哇Nic你怎麽不去出道,”Jason單手托着香槟杯,晃晃悠悠湊近舞臺:“或者下海也行。沖你這條件,什麽時候去坐臺我給你出這個數。”
Jason伸手比出五指。
“五百萬?”周謹航笑着問。
“五百萬?不不不,去掉四個零。”
“……滾。”
“嗡嗡--”
溫和的手機震動轉移了紀珊珊的注意力,她點開信息:
【錢準備的怎麽樣了?你還有三天時間。】
發信人--吳啓。
她這個哥哥究竟想要把她逼到什麽地步才甘心。
三天五萬塊,搶銀行差不多。
周謹航大搖大擺地跳下舞臺,走了幾步發現她并沒有跟上來。紀珊珊仍站在舞臺上,低頭盯着發光的手機屏幕發呆,原本纖細濃密的眉毛緊鎖着,硬生生在她額頭下擠出了一個“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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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珊。”
她擡頭,眼裏的茫然無措一閃而過。
“怎麽了?”
周謹航雙手插着兜又不緊不慢溜達回來,站在舞臺下擡頭看她,笑了。
“Rose, you jump , I jump.”
他大大咧咧地展開了雙臂,像只躍躍欲試要飛上天的海鳥。
這是要學泰坦尼克號?
紀珊珊:“……”
手機黑屏後,紀珊珊垂下手從舞臺旁邊的臺階上下來,踱步到周謹航面前。
“我有點累,先回去了。”
巨型海鳥眉頭一簇,收回了他還未派上用場的“翅膀”,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她:“你又鬧什麽脾氣?”
她不理會周謹航的詢問,獨自走到前面去了。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冷風灌入衣襟。
紀珊珊打了個寒戰,頂着風撥通了大洋彼岸熟悉的號碼--
聽筒裏的聲音帶着點嘶啞和疲憊,卻依舊充滿了溫柔關切。
“媽,你嗓子怎麽了?”
“沒事,”女人咳嗽了兩聲,刻意捂住了聽筒,“最近有點感冒,換季都這樣。”
“媽你可別騙我,吳啓說你去醫院了,你去開什麽藥?”
女人局促道,“別聽他瞎說,感冒而已,能開什麽藥。”
她太了解母親這種報喜不報憂的性格,心裏放心不下,又再度開口:“是不是最近肺炎犯了?”
“沒有。”女人矢口否認,“別瞎猜了,媽沒事。”
“媽,自己的身體最重要。如果有什麽不舒服一定要去醫院看。我最近在外面兼職存了些錢,今天太晚了,明天給你打過去。”
聽筒對面忽然沉默下來,紀珊珊看了看仍顯示在通話中的屏幕,又把手機重新貼回耳朵邊上:“媽?”
“是不是你哥打電話跟你要錢了。”
女人的語氣帶着幾分篤定,并不像是疑問的語氣。
“他……也沒說什麽。”紀珊珊低頭緩慢踱着步子,目光落在地面磚格裏的花紋上,看着它們組合成各種各樣不同的形狀。
“媽,我有能力養你。我不想讓他們覺得我們家好像欠了他們什麽人情似的。”
“他就是這麽跟你說的?”
女人思慮了半天,琢磨出不對勁兒,話語裏帶了些不滿:“這麽多年了,你吳叔為他賣了房住進來我什麽話都沒有說。陪我開次藥,就是欠了他人情了?”
“珊珊,做人有時候心不能太軟。媽為這個吃了一輩子的虧,你不要跟媽媽學。”
“你哥要是真有良心,他就該知足。門診開點藥能花多少錢,我明天就還給他,這事你不要管。你給他錢,他就只會拿去賭。”
“況且媽不需要你的錢,你自己待在外邊好好照顧自己,沒什麽事我就放心了。”
“媽……”
母親還是一如既往地向着她,可是她人在國外,也并不希望母親在家裏受委屈。
“這兩個月,我好想你。”
紀珊珊望着遠處稀疏的路燈,想起來美國之後的點點滴滴,鼻子忽然酸澀起來:“對不起,我就這麽走了,讓你夾在中間兩邊為難。”
“說什麽呢,求學是好事,媽為你開心還來不及呢。”
女人又輕咳了兩聲,聲音裏透着飽經風霜的滄桑:“……過日子不就是這麽回事兒,有什麽為難不為難的。”
“半路夫妻都是賊。”
半路夫妻都是賊。
這是在吳叔住進家裏的那一天,她聽母親口中聽到的話。這些年,母親也總是翻來覆去地說。
她知道,母親對這段重組的婚姻已經只剩下失望了。
既然沒有了感情,又為什麽還要強行在一起呢?這樣互相戒備的日子過得讓人心累。
人真的是很矛盾的動物。
“婚姻的實質除了感情,還有利益上的捆綁。你吳叔欠我一個交代,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這是紀珊珊出國的前一天,母親給她的答案。
“珊珊。”電話裏母親溫柔的聲音再次響起:“媽不想惡意揣測別人,但是你要記得保護好自己。別信你哥哥的話,別聽他吓唬你,我的身體我自己心裏有數。”
“嗯。”
走進小區裏,紀珊珊摸黑從包裏掏鑰匙。翻找東西的聲音打斷了母女兩人短暫的交談。
“你那裏時間不早了吧,”女人很體貼地開口:“媽不跟你說了,一會兒還得洗衣服去,你自己注意安全啊。”
“嗯我知道了。”
走廊裏的燈不知道為什麽壞了,紀珊珊摸黑上樓,借着手機屏幕的亮光總算把鑰匙戳進了鎖孔。
身後忽然傳來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很輕,但是在向她靠近。
“誰?!”還沒等她回過頭去,整個人已經被後面的人摟在了懷裏。
男人胸膛溫熱的體溫順着她的後背攀上了身體,紀珊珊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救命”兩字還未叫出聲,男人細碎的吻已經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變态!
“放開我!”她死命地掙紮,趁對方忽然松手的瞬間轉身,猛地擡起膝蓋,毫不猶豫撞向男人胯間最脆弱的部位。
“呃……”男人往後踉跄了兩步,因為疼痛的緣故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珊珊,是我。”
這個聲音是--
手機的光映亮了門前的一小塊區域,就着冷清的白光,她看到了周謹航慘白的臉。他疼得厲害,額前的青筋都顯現了出來,不停地大口喘着氣。
“怎麽是你?”
周謹航弓着腰,手捂着剛剛被她粗暴對待過的地方,動作滑稽而尴尬。
他的聲音沒有了之前那種打了雞血般的活力,整個人有氣無力,默默嘬着牙花子,“我要是廢了,你就等着守寡吧。”
紀珊珊:“……”
她連忙開門,将這位光榮負傷的傷員扶進了屋,然後跑進房間拎出了急救箱。周謹航坐在沙發上,垂着頭一句話也不說。這下似乎是撞得狠了,紀珊珊看着他沉默的樣子,心裏的愧疚更重了。
“還很疼嗎,你這樣捂着不行的,我看看傷怎麽樣了。”手裏的消毒-藥水已經倒在了紗布上,紀珊珊的動作忽然頓住了。
猛然擡頭,剛好迎上了周謹航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他額頭浮起薄汗,臉上的血色早就在剛才褪了個幹淨,強行擠出的笑容有些幹澀,嘴上卻還是沒忘了調戲她,:“你确定你要看?”
紀珊珊:“……”
她放下手裏的藥瓶和紗布,不動聲色移開了目光。
“上樓也不出聲,我剛才還以為碰上了色狼。”紀珊珊問,“你不是在酒吧嗎?”
怎麽又回來了。
“早出來了。”
周謹航:“咱倆就隔一百米,跟誰打電話那麽認真,身後有人你都不知道。”
“我媽。”
急救箱的蓋子“咔噠”一聲被扣上,紀珊珊提着它重新走回房間。
周謹航若有所思的回應:“哦……”
房間裏的氣氛變得讓人尴尬。
周謹航沒有再問下去。
等到紀珊珊再次從裏面出來,他還是保持同樣的姿勢。
“要不我們還是去醫院看看吧,我擔心……”
紀珊珊坐立不安,她剛剛在房間裏放東西的時候,順便查了點資料。男人那個部位受傷可大可小,自己那冒失地一撞,別真給周謹航落下什麽毛病,那她罪過可就大了。
“擔心什麽,”周謹航笑,“擔心你真的會守寡?”
“周謹航,你嚴肅點行不行。”
到底是誰受傷了,怎麽他就能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我怎麽不嚴肅了,”周謹航正色道,“你今天跟吃槍藥了似的,去醫院我跟醫生怎麽解釋,還嫌我不夠丢人。”
哦她差點忘了,面前這位是個面子大于天的主兒。頭可斷,血可流,臉面不能丢。
這偶像包袱可真是太沉重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謹航起身,慢悠悠走到她跟前:“一句對不起就完了?”
她向後退了幾步,直到靠上身後的牆壁,周謹航像條膠布似的黏上來,她想推開他,手掌卻感覺到了他胸口有力的心跳聲。
清淺溫熱的吻再次落下來。
“那天為什麽不辭而別?”
周謹航目光明亮,就那麽盯着她,靜靜等着她的答案。紀珊珊愣了幾秒,半天憋出一句:“……哪天?”
“又裝傻。”
周謹航放開她,右手撐在牆壁上,唇邊的笑意未散,眼神裏卻多了些銳利:“在酒吧見面那天我就說過,你欠我一個解釋。這才兩個月就忘光了?”
“我……”
“你和我不一樣吧,出國你準備了多久,為什麽從來都沒跟我們說過。”
“這種事情沒什麽可說的。”
“是沒什麽可說的,還是你壓根就不想讓我們知道。”
周謹航:“電話不接,短信不回。要不是那天我在街角酒吧碰到你,你就打算繼續消失下去對嗎。珊珊,你是什麽意思?”
紀珊珊避開他灼熱的目光,沒有說話也沒有反駁。她在躲。
周謹航低頭咬住了她的唇,雙手游走在她的腰肢後背上,這個男人本來就沒多少耐心,動作急躁而粗魯。
此刻的場景再次和記憶中那個漫長的夜晚重疊,周謹航抱着她,吻着她。她當那晚是最後的告別,可他又是怎麽想的?
恍惚之中,她終于聽清了周謹航反複呢喃着的兩個字:“蔣嫣。”
“我不是!”她這麽想着,猛然推開了面前的男人。
周謹航踉跄了兩步,不明所以錯愕地看着她,“你到底想怎樣?”
紀珊珊臉上泛起缺氧的微紅,她靜靜靠着牆壁,思路慢慢清晰起來。周謹航剛才分明什麽都沒有說,她在害怕什麽?
“還不說是吧,我替你說。”
周謹航:“你是打算用那種方式跟我告別,還是在玩什麽欲擒故縱的游戲?”
“我失戀第二天就被你扔在賓館床上晾了半晚上肉。和我睡一覺你的愛情圓滿了嗎?爽嗎?”
欲擒故縱,他就是這樣想她的。
紀珊珊站在原地仿佛脫了力,眼裏滿是疲憊,她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男人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悲傷,帶着許多說不出口的委屈:“……我根本不知道你會來。”
“哦那就是要和我告別了?”
“是。”紀珊珊緩緩吐出一個字。
周謹航輕哼了一聲,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話:“那這兩個月你對我是什麽态度?今晚在酒吧的時候你又是什麽意思?”
“我……”
“不喜歡我,要跟我告別。”周謹航擡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颏,揶揄地笑:“我給蔣嫣唱首歌,你吃什麽飛醋呢?”
“周謹航。”她終于忍不住出聲,“你不能這麽消遣我。”
“是你非要逼我挑明的。”
他居高臨下地面對她,深邃的瞳仁裏仿佛結了一層薄霜:“在籃球場的時候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說我們就保持現在這樣。可是你呢,你跟我甩臉色,吃飛醋,玩什麽若即若離的把戲。珊珊,我不想把話說的那麽難聽,你為什麽要逼我?”
周謹航的話毫不留情面地撕扯着她的自尊,他要的“現狀”,就是要她待在身邊,還要眼睜睜看着他和別的女孩子暧昧,看着他給曾經的初戀唱歌。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珊珊,做人有時候心不能太軟。媽為這個吃了一輩子的虧,你不要跟媽媽學。”
想起母親的話,她的眼眶有些發熱。
周謹航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不想談戀愛,尤其是跟你。”
紀珊珊笑,“……好,我知道了。既然都說清楚了,你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說是說清楚了,可你還欠我一個交代呢。珊珊,迄今為止你是第一個跟我睡完立刻拍拍屁股走人的。”
紀珊珊心中警鈴大作,周謹航這種看似平和的語氣在她聽來更像是種無形的危險。
“你要幹什麽?”
周謹航攤攤手,“還你一個完整的告別。”
作者有話要說: 睡覺睡覺,準備關燈了哈哈哈哈,頂鍋蓋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