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蔣嫣
城市裏,燈火闌珊。
紙醉金迷的夜生活就在這色彩斑斓的世界中悄然來臨。
人聲鼎沸的酒吧裏,歡鬧沸騰的聲音震耳欲聾,和外面寂靜幽深的街道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扇門分割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面是醉生夢死的喧鬧,一面是無邊幽暗的靜寂。
多少人流連在聲色場所裏,分享快樂,尋找溫暖,釋放痛苦,躲避孤獨。
街角的路燈因為電壓不穩閃爍了幾下,橙色的燈光晦暗下去,燈下顯出兩條黑影。
兩條影子向長街對面的酒吧緩慢靠近,透過明亮碩大的落地窗,觀察着房間裏人群的一舉一動。
星沉月隐,夜風浮動。
街邊的行道樹上輕飄飄落下幾片樹葉,柔嫩的枝條仍在風中輕輕顫動。
人影已如鬼魅般漸漸消失在凄迷的濃重夜色裏,長街又再次寂靜下來。
紀珊珊的右眼皮毫無征兆突然跳了幾下,她端起手中的紅葡萄酒,杯中的顏色比她的唇色更深更濃。
籃球比賽這件事情的解決異常順利,對方的态度出乎他們所有人的預料。誰都清楚,禁賽對于一支球隊的未來是多大的傷害。
可是鳳凰隊,幾乎全程都沒有什麽抵抗情緒,不争辯、不反駁,欣然接受主辦方的一切決定。
他們真的悔改了嗎?
“想什麽呢?”周謹航沖她晃了個響指,拿開沙發上的抱枕在她身旁落座。
“沒什麽。”紀珊珊收回放空的目光:“今天怎麽沒上去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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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聽?”
周謹航瞥她一眼,順手擰開墨色大理石桌上的礦泉水,正要仰頭往嘴裏倒,動作忽又頓住,罵道:“靠,我現在對礦泉水都有陰影了,都是他們害的。”
他放下水瓶,搶過她手裏的紅酒杯一飲而盡。
“這麽點酒端了半晚上,你屬貓的嗎?”
周謹航發完牢騷,又向前探身伸長手臂,将桌上不遠處的果盤勾了過來,坐在沙發旁磕着花生豆,專注地欣賞舞臺上的表演,時不時地嚎兩嗓子跟着大家起哄。
“周謹航,”紀珊珊目光閃動:“你真的相信鳳凰認錯了嗎?”
“他們今天的态度……”
紀珊珊頓道:“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他們好像是在刻意表演給大家看。”
周謹航從鼻間擠出一聲嗤笑,他早就料到會是今天這樣的結果。
鐵證面前對方翻不了身,但是這群欺軟怕硬的雜種若是真肯就此罷手,那他才是真看走了眼。
“怕什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呗。”
舞池裏霓虹燈光閃爍,周謹航坐在舞臺下暗處的沙發上,英俊的五官在昏暗的環境下更顯精致,帶着一種說不出的魅惑吸引力。
紀珊珊感到黑暗中有雙熟悉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強迫她轉過頭,目光撞進周謹航那雙深不見底的桃花眼裏。
他靠近她,溫熱的氣息拂在臉上。
“這麽好的氣氛,你腦子裏就只想這些破事,不覺得浪費?”
紀珊珊心跳得很快,臉上漸漸燒起來。怕被周謹航察覺,她迅速拍開了他那雙不老實的手,躲開了他灼熱的視線:“我只是想提醒你。”
周謹航看了看自己的手,笑了。
指尖還殘留着剛才柔軟的觸感,他緩緩站起身,妖嬈地伸了個懶腰,像是故意誘惑她似的,腰間一小片勁瘦的肌肉從寬松的襯衫下擺裏露出,随着他的動作若隐若現。
“走了,唱歌去。”
周謹航在衆人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踏上舞臺,工作人員抛給他一把銀色的電吉他。他手指輕輕一撥,吉他沉郁飽滿的低鳴回蕩在舞臺大廳。
周謹航背起吉他,坐在舞臺中央的高腳凳上,長腿微微彎曲着踩在高腳凳下方的三角形支架上。他低着頭,骨節分明的手指靈活地撥動幾根琴弦,身後的鍵盤手不斷變換着幾個基礎音。
簡短的調試磨合結束,周謹航拉近面前的話筒,沖着臺下的衆人莞爾一笑,出聲報幕:《Only One》。
鋼琴輕緩的伴奏聲起,場下一片寂靜。
舞臺淺白色和淡紫色的燈光雜糅在一起,萬千光點齊聚在周謹航周身,在這個熱情如火的男人身上,竟然烘托出了一種滄桑孤寂的氣質。
出國前一晚的記憶再次和眼前的畫面重疊交錯,紀珊珊記得那夜在“醉生夢死”酒吧舞臺上的周謹航,也正如現在一樣。
那一夜,他喝得爛醉。
一個人,一把吉他,唱着他心裏的那個人最喜歡的歌。
是的,這不是唱給她的歌,而是唱給深埋在周謹航心底,那份早已經在大洋彼岸就死去枯萎的初戀感情。
那個人,叫蔣嫣。
場內的空調開得有些冷,紀珊珊冰涼的十指交握抵在下颌,靜靜地注視着舞臺上專注演唱的男人,出神。
富有磁性的低沉的嗓音響起,徐徐吟唱出那熟悉的歌詞。周謹航擡頭望着不遠處巨大的水晶吊燈,破碎的燈光璀璨奪目,一如過往歲月中,那些金色的遙遠記憶。
記憶中的女孩面容姣好,那是他們十七歲時的樣子。
一條紅毯從寬敞明亮的大廳一直延伸到會議室禮堂門口。
周謹航手裏拿着一摞照片,他走下方形講臺,來到一條橫貫會議室的細繩跟前,将手裏準備好的照片,還有一些手寫的小紙條一張張按順序用小夾子夾在繩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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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riting's on the wall.(那段牆上的首寫字)”
“Those who came before.(是昔日過往者的印記)”
“Left pictures frozen still, in time……(遺留的圖畫最終還是凍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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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手頭工作,周謹航轉過頭去順手捏起一張照片,向身後的女孩出聲詢問:“珊珊,怎麽樣?這幾張照片選的不錯吧?”
紀珊珊沒有擡頭,手裏握着橙黃色的噴水壺,“呲呲”往那捧紅似火的玫瑰花上面噴水。
“你喜歡就好。”
“航哥,幻燈片OK了,嫂子啥時候下學啊?”坐在電腦桌後面的男生探出一個腦袋,扯着嗓子喊。
周謹航笑:“快了,一會兒讓六班班長幫我堵她去。”
鋼琴琴鍵被敲響,彈琴的人似乎還有些生疏。紀珊珊看着周謹航埋頭皺眉看琴譜的樣子,忍不住發問:“為什麽一定要鋼琴,你不是喜歡吉他嗎?”
周謹航轉身:“蔣嫣不喜歡啊,我喜歡有什麽用。”
紀珊珊垂眸,看着手裏嬌豔欲滴的紅玫瑰,心裏只剩下快要滿溢出來的羨慕。
原來他為了蔣嫣,什麽都願意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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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的重音敲下,周謹航看了看窗外。
這一夜,雲暗風低。
連綿細雨似乎又要降臨。
和他十七歲表白的那個夜晚何其相似。
他唱着,聲音充滿感情,帶着對過往的留戀。
來美國兩個月而已,這兩個月他盡一切努力擺脫對她的想念。
打球,喝酒,聚會。
如今重新站上熟悉的舞臺,在酒精的作用下,周謹航才恍然記起,自己原來失戀了嗎?
他唇角泛起一抹苦笑。
“You say you want it all.(你說你渴望所有)”
“But whose side you fighting for (但是你究竟在為誰而戰)”
“I sit and wonder why……(我靜坐着思考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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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進行得并不順利,當他單膝跪地将紅彤彤的玫瑰捧在她面前的時候。蔣嫣後退了兩步。
她清淡的眉眼間帶着一絲窘迫,他記得她說:“周謹航,別玩了。”
她以為他在玩,在開玩笑。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周圍起哄的人聲越來越大,彩帶噴了他滿身。
周謹航覺得他似乎等了很久,久到他開始焦急,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可是她始終沒有收下那束鮮豔的玫瑰。
再後來,另一個男人推門而入。
蔣嫣扔下他的花,滿心歡喜向這個男人奔去,她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如同一把無形的利刃,刺進了他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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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謹航握着吉他的手緊了緊,原本流暢的音樂中迸發出一個尖銳的促音。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不戰而輸。
“There are nights, we sleep, while others they weep.(那些夜晚,我們沉睡,而別人卻在暗自哭泣)”
“With regret, repent, be strong……(懷着悔恨,懷着忏悔,然後變得堅強)”
他不甘心,不甘心放棄,也舍不得放棄。
于是,在一個明媚的午後,周謹航找到那個男人比賽山地賽車,想要再次贏得她的心。出乎意料地,對方答應了。
場下的觀衆漸漸停止了尖叫,幾對情侶站在舞池中擁抱接吻,Jason端着一杯酒,邁着貓步悄悄踱到了紀珊珊面前,笑道:“聽哭了?”
紀珊珊連忙扭頭,仰頭45度對準牆面,手指不動聲色地在臉上一抹而過:“沒有。”
Jason抿了一口酒,“兔子,來美國前你們肯定有段難忘的回憶對嗎?”
知道Jason誤會了,她正準備開口解釋,周謹航的歌并不是唱給她的。
Jason又笑:“今天這裏這麽多人,我猜只有你能聽懂Nic到底在唱什麽。”
音樂進入高潮部分,周謹航從高腳凳上躍身而下,跳到了舞臺的正中央,聚光燈随着他的邁步不斷移動變換着。
後面鼓手的架子鼓打的酣暢淋漓,和着周謹航的吉他将氣氛掀到了高潮。
他的聲音,重金屬的擊打聲就這樣長驅直入地闖進她心裏。
只有她能聽懂嗎?
是的,她能聽懂。她能聽懂周謹航歌聲裏的掙紮與他心底的柔軟。
哪怕她從沒有觸碰到過那片柔軟的聖地,那片土地是她可望不可及的。
“……Just you and I.(只有我和你)”
“Under one sky ……(就在同一片天空)”
綿長的高音過後,周謹航垂下手臂,他透過明亮的聚光燈看向臺下,面前是一片漆黑,只有幾點零星的熒光攢動着。
那場比賽,他從山坡上孤注一擲沖下來的時候,心中只剩下贏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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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大火燃燒起來的時候,他透過直升機的小窗向下看,那火似乎将他的感情也一并焚毀殆盡。
身邊傳來蔣嫣無助地哭聲,她死死地握着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的手,從始至終沒有再看過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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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激昂,在這遙遠的大洋彼岸,周謹航終于能将自己內心的想法通過這種方式發洩出來,唱給她聽嗎?
他覺得蔣嫣不會想知道的。
還有誰,還有誰是能了解他的嗎?
晃動的燈影下,他似乎看到一個人向舞臺的方向走來。
是紀珊珊,她似乎總會出現在他人生的彷徨迷茫的時候。
“One life to live.(一條生命用來活着)”
“One love to give.(一段真愛用來給予)”
“One chance to keep from falling……(一次機會去阻止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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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裏,周謹航站在手術室門外緊張得不知所措。
“蔣嫣,你別哭了,我……”
“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蔣嫣一把将他推開,泣不成聲。
她強忍着眼淚,聲音悲恸:“你明明已經知道那樣做會出危險,還是一意孤行。你是不是覺得黎洛什麽都讓着你不跟你計較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你就是認準了他一定會剎車對不對?”
周謹航百口莫辯,他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什麽東西揪住了,然後一點一點絞碎,除了漫無邊際的痛什麽都沒有剩下。
那是蔣嫣第一次對他發脾氣。
“周謹航,我不愛你。我愛的人是黎洛你聽懂了嗎?”蔣嫣陡然站起身面對着他大吼出聲,眼淚順着面頰淌下:“算我求你了,放過我們也放過你自己吧。”
過往的事情歷歷在目,仿佛電影一般在周謹航眼前慢放。
他記得,那一夜蔣嫣給他的短暫的愛情判了死刑。
“離開醫院,我不想再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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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heart to break.(一顆真心被傷害)”
“One soul to take us.(一個靈魂來帶領我們)”
“Not forsake us.(不放棄我們)”
“Only One.(唯一)”
樂聲漸弱的時候,紀珊珊走上了舞臺。
周謹航在臺下人群的尖叫聲中放下了手中的吉他,一雙明亮的目光鎖在紀珊珊臉上,“好聽嗎?”
她不答反問:“你還愛她嗎?”
周謹航笑:“我這麽賣力唱首歌,你就這個反應?”
紀珊珊不說話,她長睫扇動,很認真地在等他的答案,這對她來說很重要。
感受到她這股執著勁兒,周謹航反倒玩起了文字游戲,饒有興致地吊着她,他就是喜歡看她一臉吃癟的表情:“我要說愛又怎麽樣,不愛又怎麽樣?”
他俯身靠近她的鼻尖,調笑道:“珊珊,你這算挑釁?我之前怎麽跟你說……”
紀珊珊沒有聽清楚他後面的話,近一個月來她受得委屈滿得快要從心底溢出來。
她記得周謹航的好,周謹航的壞。想到他剛才動情的表演,心裏的酸澀感和失落湧上心頭。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踮起腳尖,将自己柔軟溫熱的唇輕輕貼上他的。
雙唇接觸的瞬間,吉他“咚”地一聲躺倒在地,周謹航反客為主地挑起她的下巴用力吻住,寬厚的手游走在她的後背上。
吻到動情處,周謹航忽然松開了她,他壓低聲音附在她耳邊好心提醒:“上次勾引我是什麽後果你不會這麽快就忘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音樂:《Only one》-Alex B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