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打擊
紀珊珊喜歡待在安靜的圖書館裏讀書,往往一看就是一天。晚上再到街角酒吧去值班,生活就這樣平淡安逸的度過。
有時,她看着面前摞得像小山一般的外文書籍,也會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托腮望着窗外的風景思考着自己未來想從事的行業和工作。
今天沒有課,她整個下午都待在家整理房間。這間只有九十平米的出租屋裏,除了她的書籍和日常用品,剩下的全都是周謹航留下的東西。他的衣服、鞋子、書籍還有游戲。
紀珊珊來到書房打開電腦,把上星期周謹航比賽的視頻上傳到單獨文件夾保存好。這裏面存放着周謹航的照片還有各類視頻,大部分是她自己拍下來的,還有一小部分是周謹航為了刻意捉弄她拍好之後發過來的。
她很少會收藏什麽東西,可是關于周謹航的事情,她總是忍不住想要保存起來。這幾個G的文件她視若珍寶,像毒品慢慢侵蝕着她的內心。
她戒不掉,也不想戒。
一種執念一旦侵入骨髓成為習慣,那便是任誰都不能輕易割舍的了。
平淡的生活裏,能有那麽一個人,讓她想到的時候便覺得溫暖,實在也是件十分快樂的事。
每當紀珊珊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小小的公寓的時候,只要想起周謹航,想起他在籃球賽場上揮汗如雨的振奮模樣,身體的力氣便能夠奇跡般地回攏恢複。這也是她獨自在異國他鄉堅持下來的最大的動力。
客廳的電話響了三聲。
她放下手裏的擦桌布,徑直走出書房,從沙發上拿起了尚在充電的手機。來電顯示人的名字是--吳啓。
看到這兩個字,紀珊珊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臉色漸漸陰沉下去。她纖細的手指很不情願,又像是下定決心般地,按下了接聽鍵。
“喂,哥。”
“珊珊啊,沒睡呢吧?”一個粗噶的男聲像個大喇叭似的,突然在她耳邊炸開。紀珊珊立刻把手機拿遠了些,道:“我這裏是白天。”
“嘿嘿,你看,我就說沒猜錯,是16個小時的時差來着。”
聽筒那邊傳來幾個男人起哄的聲音,吳啓一邊打着越洋電話,一邊還不忘了在電話裏跟他那群狐朋狗友面前顯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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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麽事?”她開門見山問道。
“嘿嘿,”吳啓幹笑了兩聲,帶着一絲谄媚的讨好:“沒什麽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了?你這離家也走了快兩個月了,哥哥想你呀。”
紀珊珊聽到這話,看着面前的紅色地毯,輕聲笑着無奈搖了搖頭,“哥,越洋電話挺貴的,你要是沒什麽事我就挂了。”
“哎哎哎等等!”電話那頭的男人終于不再客套,清了清嗓子,換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氣:“你既然忙我也就不跟你閑聊了,家裏錢不夠了,你再打五萬塊過來吧。”
紀珊珊心一沉,握着手機的手指漸漸攥緊,半晌幽幽地飄出一句:“……我沒錢。”
“你沒錢?”
吳啓重複着她的話,繼續幹笑着:“珊珊,你這擡腳一走,所有的事兒都扔給我們了。真當這個家是城門了?吃飽了吧唧吧唧嘴兒,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是吧?”
“哥,我臨走前放了錢的。這才兩個月不到,你開口就要五萬是不是太過分了?我一個人在美國打工賺錢,你好歹也想一想我的難處吧?”
“你難個屁!一個人都快活到國外去了還跟我這兒哭什麽窮?!”
“我……”
“我告訴你珊珊,你媽沒事就往醫院扔倆錢,一出一進的也浪費不少,這窟窿可別指着我給你填,趕緊把錢打來。今兒給她買藥的錢還是掏我爸的。你們母女兩個這些年也從老爺子這兒撈不少了,怎麽着也該往出吐點兒了。”
珊珊一個激靈,連忙問:“我媽怎麽了?”
母親身體這些年一直不太好,大大小小的流行感冒從來沒有落下過。
吳啓笑:“沒怎麽,流感。”
紀珊珊心軟了。
再怎麽說,她現在不在母親身邊,吳啓雖然人霸道,但如今看來,他也确實是唯一能看護母親的人了。
“……你給我點時間。”
吳啓應聲:“就一星期,過時不候。”
紀珊珊急了,這個男人一再咄咄逼人的态度讓她的聲音不覺提高了幾度:“一個星期你讓我到哪兒去弄錢!”
“你不是有獎學金麽?”吳啓酸酸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全額獎學金也不少呢吧,還都是美金,啧!”
“那獎學金是我上學用的。”她辯白:“再說獎學金也不是一次性都發給我的呀。”
聽筒另一方的吳啓沉默了半晌,隔着電話珊珊聽到了他那邊打牌的聲音,頓覺煩躁不已。她這個哥哥比她大了五歲,待業在家,每天就是和酒肉朋友們吃喝玩樂,也從沒有個正經工作。
“實在不行的話……”吳啓又緩緩開口,“珊珊,我怎麽聽說你高中喜歡那相好兒也在美國啊?”
“你聽誰說的?”紀珊珊警覺地問。
“嘿嘿,那就是在了?”吳啓的笑聲在電話裏聽來十分刺耳:“出國前那晚上,你是不是找那男的去了?”
“你們睡了?”
“哥,你……”吳啓的一群朋友常年混跡于酒吧夜店,估計那晚她和周謹航的見面是被他們看到了。心裏最隐秘的秘密被人戳破,紀珊珊此刻又氣又惱。那天晚上,又是那天晚上!
她來美國以後遇到的所有不如意的人和事,都根源于出國前的那個晚上。
吳啓依舊自顧自地說着,不過話裏的意思漸漸變了味道:“聽說那男人挺有錢的啊,既然他人也在美國,你又那麽喜歡人家,不如……就再犧牲一回?”
電話裏傳來吳啓身邊其他男人的哄笑聲,紀珊珊冷着臉,終于忍無可忍痛罵出聲:“吳啓,你混蛋!”
挂掉電話,她把手機扔在身旁的沙發上,雙手捂住臉,不一會兒感到掌心裏的溫熱。
選擇翻譯專業,來美國,其實并不是紀珊珊一開始就早有準備的。
父親去世,母親改嫁。二次重組的家庭裏并沒有想象中那樣美好。
所以紀珊珊想要走出去,更多源于對自己家庭的失望,也源于對周謹航一廂情願愛情的失望。
與其說是出國研學,不如說,這就是一場計劃好的逃離。
翻譯學院的學費是同類其他專業裏面較低的,學校坐落在加州中部的蒙特雷小鎮,無論是房屋租金還是日常花銷都比大城市要低許多,這樣她的生活壓力也會相對小一些。可是命運和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紀珊珊來到加州不到一個月就碰到了周謹航。她原本已經準備放棄的愛情,因為他的多次糾纏而再次死灰複燃。還有她那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名義上的哥哥,即便她跑到遙遠的大洋彼岸,也始終擺脫不了來自家庭的騷擾。
過去是人們永遠擺脫不掉的枷鎖,回憶裏歡樂的記憶漸漸淡去,剩下的只有糾纏無盡的痛苦。
可是人活着,就還是要對抗掙紮。與他人對抗,與自己對抗;在普世的社會的漠然眼光裏掙紮,在內心黑暗與明亮的選擇中掙紮。
窗外的天空漸漸陰下來。
閃電如同大自然手中的利刃,銀光閃過的瞬間,厚厚的雲層上出現了一道明晃晃的裂縫。驚雷之聲就從這裂痕之中墜落逼近。
紀珊珊起身走到窗前,迎着倒灌的勁風,緩緩推上了窗戶,把急落的冷雨隔絕在外。大雨下了很久,從白天一直下到夜晚,還是沒有停止的跡象。
雨聲漸密,窗上的雨從流淌的細流逐漸擴展成了透明的雨幕,布滿整個玻璃窗。雨水的波紋在窗上層層延展,讓原本混沌的世界變得清晰起來。
房間裏很安靜,一盞橘黃色的暖光燈亮着,她雙手抱膝,整個人蜷縮在柔軟的沙發裏,望着窗外墨色的黑暗出神,直到--
“砰砰砰。”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綿延的思緒,門外響起熟悉的聲音:“珊珊,開門。”
是周謹航!紀珊珊瞬間挺直了脊背,這麽大的雨,他怎麽會跑來這裏?大門打開的瞬間,一股冷風吹起了她單薄的衣衫。周謹航頂着一頭已經濕透的黑發,裹挾着冷雨的濕氣閃進了屋內。
“我已經解釋過了,比賽那天的飲料零食都是主辦方提供的,我們怎麽知道裏面有什麽興奮劑!”
紀珊珊回身,看到周謹航一屁股坐在飯廳的餐桌上,兩道濃眉緊皺着,嘴唇抿成一線。頭發上的雨水順着額頭淌下來,滴落在桌上形成一小片水漬。
他手執電話,鼻間擠出一聲不屑的輕淡哼笑,“重比?為什麽要重比,我們明明已經贏了!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和黑鷹無關,我們是受害者!”
紀珊珊默不作聲地走進浴室,從架子上面取下一塊幹淨的毛巾,又反身走回客廳裏。
“Jer,不可能,我們絕不接受重賽。”周謹航扯過她手裏的毛巾,胡亂地在臉上一抹又丢回她身上,語氣更沖:“不就是個獎杯嗎?你覺得我在乎這個破銅爛鐵的玩意兒?”
他輕蔑地笑:“用這種手段玷污比賽,真讓我惡心!”
周謹航還要繼續罵,髒話還未出口就被聽筒裏的男聲打斷。他聽着對方的話,明亮的目光裏漸漸染上一抹失望,半晌才緩緩出聲:“随便吧,所有的處分我自己背,我認行了吧!你們怎麽決定我不幹涉,但是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
“那隊傻鳥要是哪天栽我手裏,我他媽絕對打得他們滿地找牙,到時候希望你還能像現在這麽淡定地秉公處理。”
“咚”地一聲,電話被他硬生生砸在了桌面上。周謹航爆了一句粗口,左手手肘撐在桌子上支着腦袋,一言不發地生悶氣。
電水壺裏傳來水沸騰的“呲呲”聲,紀珊珊關了電源,取來一個玻璃杯,斟滿一杯水慢慢推到周謹航的面前。她走進他身旁,微微低下頭刻意去觀察他的表情,額前的幾绺碎發散落下來,更襯出她此刻安靜閑适的氣質。
紀珊珊涼涼的手指觸到他的肩膀,試探性輕輕推了推:“出什麽事了?”
周謹航長出一口氣,眼眸低垂,濃密的睫毛下遮擋着的是他憤怒之中夾雜着委屈的目光。他沒有說話,坐在那裏兀自沉默了片刻。
然後幾乎是毫不遲疑地,他的身體轉向紀珊珊所站着的位置,雙臂伸展攬住她纖瘦的腰肢不斷收緊,将她往自己懷裏帶,直到自己濕漉漉的腦袋抵上她柔軟的腹部才松了力氣。
周謹航就這麽任性地抱了她很久,頭發上未擦幹的雨水洇濕了她胸前衣服的一小塊地方。紀珊珊沒有打擾他的沉默,這個男人很少有委屈的時候。他的失意很少有人能夠見到。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幸運,可以看到周謹航不為衆人所知的一面。以前上學的時候也是這樣,每當他受挫的時候,總是會想方設法尋到她身邊來。
“珊珊我比賽又輸了,你在哪兒呢快出來陪我待會兒。”
“珊珊,我跟蔣嫣表白了,她當時就拒絕我,我面子都丢光了。”
“我已經道過歉了,我能做的都做了。珊珊,你相信我嗎?我不是故意想要害他,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
過往的記憶湧上心頭,她甚至可以聽到那六年時光裏,周謹航用越來越成熟低沉的聲音向她說過的每一句話。說着他的比賽,說着他的感情,說着這大千世界裏一切能讓他感到仿徨迷茫的事情。
也許連周謹航自己都沒意識到,他這種小小的習慣,不知何時已經漸漸融入骨血之中。
窗外一聲驚雷掠過,安靜的房間片刻才有了他的聲音。
低沉,和緩,沒了往日對她耀武揚威的戾氣,倒多了幾分似有似無的委屈:“珊珊,我餓了。”
紀珊珊垂眸看了看今天備受打擊的周謹航,緩緩推開了他禁锢在她腰間的手,柔聲道:“先去換件衣服吧,你都濕透了,我現在就去做飯。”
晚飯很快就做好了,今天紀珊珊刻意多做了幾道菜,來安慰他受傷的小心靈。待他适才憤怒激動的情緒平複之後,她才小心翼翼地問出關于比賽的事情。從進門周謹航的那通電話裏,她也聽了個大概。
應該是比賽之後查出了有人違規使用興奮劑藥品,所以導致比賽結果存疑。
“我根本不知道,”周謹航拿筷子的手一頓,“比賽當天我們只是在候場室喝了水而已。”
紀珊珊皺眉:“那水對方球員也喝了?”
周謹航思忖了片刻,緩緩擡頭:“……他們喝的好像是另一個牌子。”
“這件事情明顯是栽贓陷害,比賽結束以後有人拿着礦泉水瓶去舉報,說我們提前服用興奮劑,然後成績就被取消了。”
紀珊珊伸手夾了一塊雞翅放進他碗裏,努力回想着比賽當天的情況。那天在候場室裏的人,除了雙方球員,工作人員,還有就是……
“啦啦隊員。”她記得那幾個金發女孩子端着水果和零食一直繞着周謹航身邊轉,她們應該是最有可能做手腳的人。
周謹航沒有回應,他記得那天撲到自己身上的女孩子喂他吃櫻桃。如果真的是她們的話……
他輕輕放下了筷子,臉緊繃着不說話。
遇到這樣的事情任誰都會懊惱憤怒的,他大概是在心裏默默譴責自己的不謹慎了吧。
“周謹航。”她叫他。
他擡眸,墨色的眼瞳裏的不甘一閃而過。
“為什麽不接受重賽呢?”不忍心看他內疚自責,紀珊珊毫無痕跡地轉移了話題焦點:“你們明明有實力。”
周謹航不悅皺眉:“有實力又怎麽樣,我們重比是為什麽,是因為我們之前服用了興奮劑?”
他向後欠了欠身,手指敲在桌面上:“頂着這個莫須有的罪名,我們怎麽做都不對!珊珊,你還看不出來?他們擺明了就是想惡心人,這種比賽根本沒意義,我們也丢不起那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