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後來
“感覺怎麽樣?”我坐在病床邊,雙手緊緊握住佐佐柔弱的手,看着他比以往更加毫無生氣的臉,淚咽了又咽,一雙慘白的長手,骨骨節節清晰可見,這讓我想起了路西法,想起了他陰森的白骨手,就如同現在這般駭人。“你瘦死了,現在就像個小僵屍。”他靜靜的笑着,靜靜地看着我,什麽都不說,這讓人心疼,可能更多的是愧疚吧,佐佐,我開始讨厭自己了,貪得無厭的女人,殘缺不全的女人,假惺惺的女人,事實上他媽的誰都比我好。你眼中的愛慕,那一丁點燃着的火焰,幹燒的柴,哄亮了漫天的星星,像陽臺上的我們,這讓我無地自容,為什麽偏偏是我?這是不對的。
“阿姨,你先回去吧,我們換班來,大家都該休息好,這不是一大幫人圍在一起等能解決的事,我們要理智一點才對。”佐佐媽媽擡起被我吓到的臉,強佯微笑一下,“微微,長大了,比我們這些老骨頭還懂事。”我默默不語,她站起來要離開,回頭不忘補一句:“謝謝你微微。”“阿姨,我做的都是按照自己的意願為佐佐做的,您根本不用道謝,其實,如果您真的體諒他的感受就不要一直盯着他現在這副殘破樣。”我微颦起了眉頭,說實在的,我怎麽可能了解一個母親看着自己至親至愛的兒子瀕臨死亡的感受,不能垮臺,沒有辦法。她無奈地搖搖頭:“那還是要謝謝微微提醒了我。”“嗯。”她滄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醫院的過道上,我想起了媽媽,想起她怯怯生生的謊言。
悅兒每天一放學就會跑到醫院來看望佐佐,她也不跟我說話,也不理我,恍惚之間我以為悅兒終于變成了悅兒,冷冷的悅兒,孤獨的悅兒。看着她心力交瘁的死人臉,我就忍不住要打擾她,給她一拳讓她清醒點,不過這都只是在我的幻想之中,就如同我會幻想佐佐打敗了心髒,活過來了,事實呢?事實就是心髒是他,他們是一體的,橫死豎死都是死。佐佐,我去哪裏給你找個适合你的新鮮的心。久而久之,我也終于明白悅兒每天坐在這裏的煎熬。看着緩緩入睡的佐佐,總會無厘頭的恐懼起來,有種沖動想阻止他睡覺,不能睡啊,睡了就醒不過來了。一直看啊看,時不時就禁不住去探他的氣息,明明眼睛能看到的東西,不經過親手确認硬是不放心。有的時候剛一睡着,窗外的風呼呼吹嘯一下就能把人驚醒,看到佐佐安安靜靜躺在那一動不動,安詳的像是沒有了生命的氣息,他冰冷的手指提不起絲毫力氣,垂在我的手中,下意識我就會去探他的氣息,探氣息成了我潛意識裏的動作,整得一個比悅兒還衰。
戴唯音,不,老是記錯,是小姨,她老是嚷嚷着要見悅兒,我暫時不想給悅兒帶來太多負擔,一直無視她。
有一天,在病房的門外,我第一次向悅兒提起了小姨。“悅兒,你知不知道你媽媽回來了,你要不要去見見她。”悅兒冷冷的看我一眼,便低下頭去,她不想看見我。這讓人生氣了,怒火終于燒了起來:“你什麽意思,她是你媽媽,無論如何血肉相連,你整天除了上學就在這裏死守有什麽意思,你以為你守久一點能感動上蒼不成,要死的逃都逃不了,看看你現在這鬼樣。”悅兒這下終于驚恐的擡起頭望着我,她的眼裏寫滿了話,我能讀懂:“所以呢?坦然接受,那微微你呢?你自己不也像個死魚臉那樣,你以為就你堅強的可以接受一切,微微,你太自信了。”或許你說的對,親愛的。悅兒憔悴的說:“我見,我要見媽媽,我想她。”一直一直都不明白,悅兒說的是真話還是客套我的話,為什麽要這樣說呢?我打了電話給小姨。
小姨穿了一身休閑服,她卸下了濃豔的大紅唇裝,這才發現她的唇并不如之前的長,不過清新的外表看起來還真是有模有樣。她的影子豎立在不遠處的走道上,幽深的走道稀稀疏疏的路過幾個護士,幾個平常人,或是病人。她的影像終于清晰起來,她在對我們笑。悅兒依舊冷冷的,她一步一步走過去,步伐沒有我想得那麽艱難,平常的她擁抱自己的媽媽,“媽媽。”她輕輕叫喚,格外醒目。然後她們走了,小姨拉着悅兒的手,滿足地走了。
空蕩的病房內外,只有我和佐佐,我坐在他的身邊,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佐佐,我們說說小時候的事吧。”佐佐笑而不語,因為他總是想說話,我就訓他少說點保存力氣,叽叽喳喳像鳥一樣,他就不說了,只是看着我。
我剛認識佐佐那會還沒有上學,那天他呆愣愣的看着我們,一言不發,像只受驚的小鹿,不知道要做些什麽才能使自己脫險。“佑晴,他是你弟弟啊,真像呢。”佑晴看了一眼佐佐。再看看我,嗯了聲。我走過去捏捏他的臉皮,一試真假,第一次看到龍鳳胎,心裏樂開了花。“佐佐,你是真的嗎?”佐佐慌忙往後退,驚驚驚,驚弓之鳥。真小氣啊,幹嘛看到我像看到怪物一樣,你才是小怪物。“顧佐佐,你爸爸叫什麽名字?”“顧江灣。”他的聲音細如蚊子,可我還是聽得到,我很高興他勉強着也應了我。“那爺爺呢?”他羞愧地低下頭,“不知道。”啪啪,夏澤抓着我的小辮子,我大叫:“啊啊啊啊,疼。”“不要欺負人家。”我鄙他一眼,無視他。“那你知不知道你爺爺姓什麽。”他更慌了,支支吾吾地小樣。“佐佐。”我叫他一聲。“我……我不知道。”小家夥士氣充足,稚嫩的聲音沖破了雲霄。哈哈哈……太逗了這人,好玩。一直魔抓捉住我的後領子就往回拽,啊,又來了,夏哥哥,看不慣我欺負人是吧,我修為不夠又不能欺負他,但是我很開心。”“佐佐小兄弟,認識你很高興,下回見,還有佑晴,拜拜。”我回他們一個露齒的大大笑容,清脆的聲音回蕩在那裏。
佐佐笑着來摸摸我的腦袋,他說:“我是故意說不知道的,你高興嗎?”我不準別人用這種把人當小孩的方式摸我,我捉過他的手,用自己的手和他摩擦,希望能暖和一點。“我當然知道你是故意說的,狡猾。”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哄人了,大概就一年,所以并不生疏。
還有在我們讀三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我們相約去看片子,誰知道不小心放到了三級片子,當時看着片子裏的男女癡癡的糾纏在一起,吻着對方的臉頰,身體,有人還哼哼地叫出了聲,我就驚呆了,回過頭去問夏澤時才發現他們都憋紅了臉,我還沒來得及問,佑晴就跑過去關上電視,把碟子取出來,狠狠弄碎。我也呆了,難道這是國家機密不成,反應這麽大。“夏澤,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幹?打架麽?”夏澤倒是很認真的給我解釋起來,“我了解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兩個原因,一呢是情感問題,他們彼此喜歡對方,二呢身體需要,那樣舒服。”“是嗎?那樣就能舒服了。”“那我喜歡你也可以這樣做嗎?”我飛快的在他臉上啵了一下。“啊……”佑晴拽着我的後衣領子往門口拖,“佑晴你幹什麽?”這倆人都喜歡拽我後衣領子,給他們扯寬了還能穿嗎。“你再胡來就滾出我家。”佑晴的臉是認真的。“是是,對不起。”我連忙道歉,這是最明智的選擇。
後來佐佐問我:“微微,你為什麽要舔夏哥哥的臉?”“因為喜歡咯。”“你跟片子裏的人是一樣的嗎?”“這個真有點為難了……好像不一樣。”佐佐輕手輕腳爬到我對面,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他俯身過來舔了我,沒錯,是舔的,他舔在了我的唇上。
“咳咳,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你也不要老記着。”“佐佐,你怎麽能這樣,這些又不是壞的,就算是,不能平等看待它嗎?它可是我們生命裏的一部分,更何況那裏面有你,有我,有他們。”佐佐的眼中充滿了文字,我可以解讀它們:“是啊,萬一我不在了,你們都願意想起我的存在嗎?”我笑了,“當然,我不想你死,我不想将來只能想起你,你要争氣。”佐佐很堅定地點點頭,其實我感覺得到他根本沒有半點希望。
那天佐佐媽媽來換班了,小姨來找我,說陪我出去走走,換換心情也好,順便帶她去逛逛。我們在走出醫院的時候正巧撞到了尚主任,我很意外,這下仔細看看他發現尚蘇一點也不像他,他像媽媽多一點。更讓我驚訝的是,他看到我們的時候眼中的悲傷卻久久無法散去,我聽到他叫小姨:“曼君。”我的心裏咯噠一聲怕了,小姨眼中的陰霾更是籠罩了她全部,她不說什麽話,“好久不見了。”見小姨不說話,他自己卻起勁了。“尚主任,您好,我們也是好久不見了。”将近三年時間他并沒有變多少,他跟年輕的我們是不同的。
我一直記得那天的後來他跟我說了什麽,然後小姨慌忙阻止他,叫他不要多嘴。
戴唯音,你怎麽就以為我傻啊,其實很久之前我就懂得自己懷疑,自己一步步去解密真相,只是我缺少一個認證,只要有人證,物證便可以不要。我只是一直在等待那麽一天有人來告訴我我的推斷很合理,它是事實。而暗地裏我做過多少的鬥争,你知道嗎?你有沒有想過我是怎麽想的,我需要一個完整的人生,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好好活着,如果你做不到,一開始你就不應該給我開始,我說的對嗎?我親愛的媽媽。
“戴唯音,你16歲就生了一個孩子,然後呢?你認識尚蘇的媽媽嗎?還有呢?你可以跟我說點什麽嗎?或者你有沒有要告訴我的。”小姨坐到我的床上重重地躺下來,有些困倦的側過身子,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微微,跟媽媽一起去哪呢?讀到大學了吧,真的長大了。”“媽媽,你是說她?”我指了指小姨,表示分明的疑惑。“尚廣林不要再說了。”尚主任自己也有點糊塗,不知道該不該應我,“曼君,我們可以聊聊嗎?我從來也沒有忘了你。你在臉上動了手術吧,你和微微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臉上的糊塗變成了萬般柔情,他看着小姨僵硬的臉小心地說着。“慢聊,我先走。”很快我就逃離開來。直到晚上,我看到小姨,噢,不,我該叫媽媽嗎?她一臉鎮靜地回來了,連聲招呼也不打。
我打了電話給佑晴,有多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傲慢,一如既往的強大,她有些驚愕。“佑晴,我想……”我盡量委婉地給她說明自己的想法,我叫她為我保密,我說我無怨無悔。
“戴唯音,我們出去喝兩杯怎麽樣?”她又上了妝,只裂了一點點口子,便覺得刺痛了般收回,她點點頭。
我就把你當成戴唯音了,你要永遠是我的戴唯音,如果你不是戴唯音我會恨你,媽媽。“沒想到媽媽風華依舊茂盛,你當時才幾歲就把人家堂堂尚主任給勾了去,你瞧瞧你自己。”我幹笑兩聲,看着她就好像戴唯音一樣,“微微,我真後悔當時破壞了尚蘇的媽媽和你尚叔叔的的家庭,想到當時還在媽媽懷裏的小尚蘇,心裏就特難受。”顫抖的心連同我的五髒六腑翻滾了起來,尚蘇,對不起,對不起。“她說不怪你,她是阿姨,尚蘇媽媽。”“所以我才叫你不要接近他嘛,怎麽小姑娘心疼了,心疼了來恨我吧。”我大笑,突然之間想摸摸戴唯音的臉,看看她是否真的存在,我就摸了。她顫動了一下什麽也不說,是說不出口了吧。“你錯了,我并不愛尚蘇,我只是依戀他而已,他可以找到更好的,我不想将來他要在我身邊感慨自己當初年少無知選錯了人,心裏受不了這樣的折騰。”“那你現在想。”她依然是戴唯音,她了解我。“我想幫佐佐,戴唯音,你一定支持我的。”她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嗯,放心去做你想的。”“媽,你真年輕……你一定要照顧好悅兒。”“嗯。”
之後,我變得十分留意悅兒小丫頭,是愧疚還是不舍,無論如何,我要補償她。小丫頭對我的舉動表示無語,我只要多陪陪她說話,很快她就會開心一點。悅兒,佐佐有救了,偉大的巫師占的蔔不會有錯的,好歹雖然它對于我來說是不幸的,但是我卻覺得高興啊。能為你做點什麽,又能為做做做點什麽,,還可以解放我自己,這實在是值得。小丫頭,我會保佑你的。
蘇的電話響了幾千遍了,每一天的短信都爆滿了他的名字,對不起尚蘇,不要逼我。
然後是久久的守候,直到佐佐戴上了氧氣罩,直到他睡着了不跟我說話,也不看我一眼。直到佐佐媽媽把他送到更遠的地方去,直到我感到身心疲憊,恐懼遍布全身,說不清恐懼的是哪一方,小惡魔我要殺了你。
我回到了北京,退了學。我給楊念紗留了字條:“念紗,我想起了我撕碎的帆,摔碎的玻璃,踢散的沙,終于明白要這樣做的緣由,我很高興。我在生死的搏鬥中,但是我親愛的朋友,我會永遠祝福你。
我來到了尚蘇的家裏。像是隔了太久太久的千百個光年,他笑着抱緊了我。“尚蘇,我是來找你的爸爸的。”他說:“我帶你去。”
我知道尚蘇的後爸是心髒科的,真巧,到最後的最後我終究要找他幫忙。
“尚蘇,你有沒有想過要當個醫生。”“沒有,我讨厭醫生,但不讨厭我的父母。”“呵,那你想過要做什麽。”“演員,過新鮮的生活。”“哦,原來是這樣啊。沒想到是這樣。”“當然,怎麽這種問題也要騙你。”“尚蘇,你長得非常好看。”他就笑得像個小孩子一樣。
“允落微,又見面了。”他沒有叫我微微,很早之前我就不是他的微微了,謝謝你叫我的全名,允落微本來就是允落微,不是別人。“我還想着要去找你,沒想到你就來了。”“真巧,既然如此,你找我的目的是。”他的話語再也沒有大大方方的活力感,而是厚重的,沉穩的,對于我來說稍微有點咄咄逼人的,正是因為看到他的變化我才安心,如果他一如當年,我怕是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了。“我突然之間想起你了,想起了我的教父,知識廣大的教父,我問什麽他就告訴我什麽的人。”他走過來顫抖的抱過我,他在哭,為什麽?不要這樣,我會讨厭你的。久久的,沾濕了我的衣裳,“對不起,我亂說的,你把我當神經就好。”“真的,把我當神經,我就想刺激你一下。”“夏澤。”忍不住的糟糕的心情,夠了,這樣糾結着只能讓人心煩意亂,只要有一點希望湧出來,我就會死在夢裏,堕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悅兒,你可不可以叫我聲姐姐。”
“我一直就有把你當姐,姐。”
“悅兒喜不喜歡姐姐。”
“姐姐什麽的太別扭了,我還是喜歡微微。”
“悅兒喜不喜歡佐佐,不過你還小。”
她嘟起小嘴,賭氣着:“當然,小就不能喜歡人嗎?”
“姐姐愛悅兒。”
“呀咧咧,微微你這厮太肉麻了。”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