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林佑安聽聞自己姐姐到京,心都飛到宮外了,哪還有半分心思上課,害張書恒被授課的先生用戒尺打了十下手心,手心都紅了,皆因皇子、世子犯錯,都是伴讀受罰。
皇帝有四位皇子,最大的十二歲,其餘分別是十歲,七歲半,最小的剛滿月。因此進學的只有三位,林佑安伴讀的是大王子,另有兩位藩王世子伴讀二皇子和三皇子,平日兄弟、叔侄之間看似友愛,其實堡壘發明,見狀無不恥笑,大王子也很氣惱,覺得林佑安落了自己面。皇帝無後,作為長子的他很大層面會被立為太子,因此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對自己要求甚嚴,林佑安平時表現得比他蠢笨,态度也還穩重,因此對這個伴讀,他大體上還算是滿意的,因此給了二弟、三弟奚落的機會,臉色不免發臭,連着給林佑安好幾個白研。林佑安無法,只好勉強收了心思聽課,一下學,去求了皇帝表兄,皇帝開了恩,拿了宮牌,跟張書恒帶着幾個小宮人,像出籠的小鳥,直撲鎮南王府。
看門的看見小世子忽然出宮,急惶惶的就要去通報,林佑安急不可耐,遣他退下,自己入府問明祈雲居住的院落,直撲內院,倒是張書恒,因年數已長,不便入內,留在大廳等候。
祈雲也聽到他動靜了,兩姐弟半路相遇,開心的抱在了一起,“雲姐——”
“傻弟弟——”
然後林佑安驚恐又機敏的發現——
他慌忙退開兩步,上下打量着林祈雲,驚呼:“為何你比我高了?”還高不只是一丁半點,足足大半個頭啊。
祈雲得意地叉着腰,得意大笑:“哈哈哈!因為我是你姐姐啊!”
林佑安:明明只早了一會。
“好啦!以後你也會長高的。別糾結了。”祈雲大咧咧的揉了揉他小臉,然後摟着他往裏走,“你不知道啊,我吃得可多了,每天還要做許多訓練,骨骼拉開了,當然長得比你高啦。”
林佑安郁悶的低頭看自己的小身板,在自己姐姐跟前,倒沒那副老生持重的的樣子了,倒顯出兩分這個年紀該有的小孩兒模樣來了。
祈雲像個姐姐那樣揉揉他頭發——長得高就是有好處——把林佑安那一頭整齊的發髻都揉成了雞窩,“好了啦,一個男孩子還撅什麽嘴,學人挂油瓶呢!張書恒呢?”
林佑安雙手護着頭,像是要保護自己的頭發不受他姐姐蹂_躏似的,只是于事無補,“在客廳裏。”
“叫進來,叫進來,我們好好說說話。我也有話要問他。”林祈雲大咧咧的說。
“這……“林佑安在人情世故這方面比他姐姐老練,因此不免猶豫提醒,”雲姐,他……不是很方便吧?”
林祈雲不以為然,“這有啥,不就說說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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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歸不大好。不如我們去‘碧風亭’談?”
碧風亭是府裏一處用來招待客人院落裏的景致,亭子建在水塘中間,三面臨水,水裏植着荷花,四五月之時,碧波連天,吹過來的風似乎都是綠的,帶着荷葉的清香,因此而名。現今不比四五月,早是花殘葉衰,卻也有蓮子可觀、可摘,不失禮數,又安全穩妥——只一條小徑通往亭裏,派人遠遠守住,便沒人能聽到他們說話了。祈雲雖然不以為然,也沒異議,佑安就讓随身的小太監去請張書恒,攜了祈雲手就要去碧風亭,祈雲瞧着他那一頭被自己弄亂得小雞窩似的頭發,樂不可支,把她往院裏推,讓府裏的丫鬟給重新疏整才與他攜手而去。
路上,林佑安問:“姐姐今回上京帶了親兵?”眼睛裏閃着光。
祈雲“嘻”的笑了,“帶了,不多,只三百人。先随我上京的都安置在東邊廂房,明早我帶你去看她們操練,全都是武藝高強的女兵。”
林佑安羨慕都看着她,呢喃,“真好啊。”
林祈雲目光閃動。她知道,自己的所有恣意放肆,都是自己弟弟被關在皇宮裏換來的,于是鄭重的板過林佑安的身子,手按在他肩膀上,看着他眼睛認真道:“我的就是你的,我會努力達成你所有的願望,再也不讓你受委屈。”
林佑安先是懵懂的看着她,然後眼裏閃出了淚花,他永遠也忘不了自己胞姐說那句話時嚴肅認真的表情——
他為此永遠銘記和感激。
所以林佑安哭了,所有的委屈、不甘、難受,悶氣,此刻仿佛一文不值,又仿佛都值得了。
祈雲看見他哭了,眼圈也有發紅,卻伸手粗魯的在他臉上抹了兩把,用一種命令的語氣低吼:“別哭,不準哭,你可是鎮南王的世子,怎麽能動不動就流眼淚。收起來。”
佑安抹了抹眼睛,“我……沒啊……孤知道了。”他沒想哭的,只是眼淚忽然自己就跑出來了。
“雲姐見過秋家的小娘子了嗎?”為了掩飾自己莫名流眼淚的窘态,林佑安轉開了話題,卻握祈雲的手更緊了,祈雲的手心有不少繭,那大概是辛苦訓練留下的痕跡,摸着并不柔軟,可是他卻覺得握着舒服極了,那是他姐姐的手——佑安心裏升起了一股莫名的自豪。
“見過了。我讓她留在府裏陪我,不過她要先回你未婚妻那裏打個招呼。說起來,宮宴裏,你也該見過你未婚妻了吧,怎樣的人,說來聽聽,好看不好看?“
林佑安被她促狹得臉都漲紅了,頗有些惱羞成怒的叫了聲:“雲姐——“
祈雲哈哈大笑,“你不說,我過兩日請她過府,不也一樣見着。哼。“
林佑安:……
“很好看。”最後林佑安悶聲說了一聲,惹得祈雲笑得更大聲了。
兩人說着話,很快到了碧風亭。
府裏的下人早把亭子收拾妥當,怕京城的風大,吹了兩位小主子,還在四周擺上了精美的屏風,石桌、石凳上鋪上了錦繡桌布、坐墊,茶水、糕點、零食已經滿滿的擺了一桌,還有幾只新鮮摘下的蓮蓬,張書恒正在亭內斯文的喝着茶,看見祈雲急忙起身行禮,“參加郡主。“
“這兩年你也長高了不少啊。起來吧。“祈雲笑着說,又無意中生生的在林佑安心上插了一刀,林佑安心說剛才的感動一定是假。
“郡主也是。“張書恒無意中再補一刀,然後發現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麽,因為世子的眼刀咻咻的飛了過來。
三人坐在亭裏,喝着茶,吃着茶點,說起這兩年多來發生的大小事,張書恒聽到祈雲被人下毒,皺眉,“難道沒有蜘絲馬跡可尋?這也太湊巧了,驚了馬然後就有人下毒。”
祈雲笑了笑。“這事做得巧妙,若不是父王叫了大夫去檢查廚房,那些大夫又細心,恐怕發現不了,我還得讓人恥笑。”這事她和父王母妃心裏都明白,是沒結果的,打死那些宮人管事,不過是殺雞儆猴給府裏的人看罷了。毒殺鎮南王府的郡主,那可不是小事,對方若沒個周全,哪裏會輕易下手,既得周全,又如何能輕易被發現?
這時候,一個綠衫子的丫鬟帶着一個捧着托盤小丫頭過來,被守在路口的祈雲的近侍攔下了。侍衛大聲禀告,亭裏聊天着的人停了下來,在祈雲說“進來吧”
侍衛才讓開放行。
綠衫子丫鬟先福了福行了參拜禮,才笑着說,“郡主,世子,這是府裏廚子用新摘的蓮子熬制的蓮子羹,加了銀耳花生梨子,有滋心潤肺、清熱去火的功效,郡主一路跋涉,正好品用。”說完把三碗蓮子羹分別放到了三人面前,看着祈雲、佑安的近侍、宮人上前分別用驗毒的器具測試過沒問題,才福身告退。
林祈雲在近侍耳邊低聲交代了幾句,侍衛點頭離去,跟上了那兩丫鬟。
這時候管事又來報,說秋家小娘子回來了,祈雲便笑着說,“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了,難得齊人,一起吃頓飯吧,用完餐你們再回宮——”
張書恒和林佑安同覺得不妥,又因為祈雲盛氣淩人,一副“你們別給我啰嗦啊”的不耐煩模樣,于是有志一同地選擇了“恭敬不如從命”。
芸娘款款而來。彼此見過禮,祈雲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把自己面前的蓮子羹推給她,“這是府裏摘新鮮蓮子熬制的蓮子羹,我嘗過了,太甜,我不喜歡。你吃。”
林佑安簡直想掩臉,自己吃過不好吃給人吃,他這個姐姐真是……
他招手亭外有一小段距離候着的宮人,“去,給秋小娘子端碗蓮子羹來。”
宮人應了聲,芸娘忙阻止,“不用啦。我吃祈雲的就好。”
林佑安發現這個稱呼……
祈雲得意洋洋的瞟他弟弟一眼,本來就是嘛,在北平她們隊裏的親兵們都是這樣吃來吃去的,誰吃不完,就給旁人吃,不然多浪費啊。
林佑安覺得她姐姐的表情真是……讓人說不出話,這有什麽好得意的啊?
祈雲捧起碗勺了一勺遞到芸娘嘴邊,“來。吃。”
芸娘面紅耳赤,“我自己來就可以啦。”
“我都勺了。來嘛——”祈雲毫不妥協的堅持着,芸娘只好尴尬的用手掩着嘴吃了一勺子蓮子羹,祈雲這才心滿意足放下勺子讓她自己吃。
佑安覺得……說不出的想法,最後只能結論:他姐姐變得……比兩年前更粗魯了!這……這還有外男呢……秋小娘子得多尴尬啊!
林佑安理所當然的忘記了自己也屬于“外男”的一種。
吃完蓮子羹,宮人撤下,四人才各種話題的聊起來,林佑安和張書恒都很喜歡這種氣氛,輕松又自在,不用每句話都深思熟慮,怕說錯了惹禍。
祈雲剝了一顆蓮子放嘴裏,然後哇啦的吐了出來:“好苦。”
林佑安內心頓時有了一種“雲姐這麽粗魯以後會不會嫁不出去啊”的憂郁——
張書恒則是微妙的有了奇異的想法:還好郡主是郡主——(*意即皇帝女不憂嫁)
芸娘笑着倒了杯茶給她漱口,“蓮子心苦澀,你要去了吃啊。”
祈雲癟了癟嘴,“不吃了。麻煩。”
芸娘溫柔的笑了笑,默不作聲的摘了幾顆蓮子放在桌上,然後細細的剝了起來:去掉外面的薄膜,然後扒開,把蓮子芯去掉——
張書恒和林佑安見着,莫名的想到了周邦彥的《少年游》: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
不過破的是新橙,是新鮮蓮子。少年也不是少年,是少女。
芸娘攢了幾瓣蓮子肉在手,然後伸到祈雲跟前讓她拿去吃,結果祈雲頭一低,小舌頭一卷——
溫熱濕潤的小舌頭羽毛似掠過芸娘手心,冷不丁的吓了她一跳,手一抖差點把蓮子肉撒了,她面色緋紅,卻看見祈雲心滿意足笑盈盈的看着她,“果然清甜。”芸娘只好沉默的低下了頭,臉上莫名發燙。
林佑安和張書恒沒注意到芸娘的神色,完全呆住了。
林佑安心想:完了,雲姐這樣真的會嫁不出去。
張書恒還是那個想法:還好郡主是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