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鴻雁
祈雲從京城回來,一路舟車勞頓,還要統管貨物買賣之事,雖有下人、同行的商人幫忙,她就做個決斷的,饒是如此,也費精神,也虧得她自小習武,身體素質非常人可比,不然肯定得倒下,如此乏累,哪裏還會惦念寫信報消息這回事?
是一個随行的小商販往京中捎家書、錢銀的舉動提醒了她,念及弟弟的嘲笑和自己臨別對芸娘的殷殷期許,想着芸娘和弟弟要是收到了自己的信該得多高興,祈雲果斷決定:寫!
讓下人捧來筆墨,祈雲就着一車貨物龍飛鳳舞,開始還覺得下筆生澀,結果越寫越文思泉湧,竟說不完的悄悄話似的,生生寫了兩張大白紙張,大概給芸娘先寫了,到給弟弟寫時,便覺得重複累贅了,竟言簡意赅,半張紙完事,旁邊宮人瞧着打趣:小姐,你對咱公子可真偏心,半張紙便打發了,倒不如秋家的小娘子說話多了。
祈雲笑嘻嘻的,“男孩兒家要這般羅哩羅嗦的作甚?我若羅哩羅嗦的,指不定他該嫌棄了。”命令仆人封存了帶了些銀子讓往京城的商隊捎帶,想了想,又補充,“帶話管事的,若芸娘有信,與給父親的信一并往好了。”
有一,便有二。竟習慣了給芸娘寫信,但凡有些什麽事,總覺得憋不住要與她說說,雖人不在身旁,寫寫書信也心滿意足。若是有商隊便往京城裏捎,若無,則攥着留待遇到往京城的商隊或是行人再一并發。
她待人該威嚴時從不落威風,平素卻不拘小節,就連身側宮人也忍不住打趣:“小姐給秋家小娘子寫信寫的字,比先生教授功課寫的字還要多。”
芸娘笑嘻嘻的,“你不知道,我見着她便歡喜,她定然不是尋常人,我自然要多加親近。”
宮人便順着她話稱贊,“小姐眼光那是極好的,便是奴才,也覺着那秋家小娘子非普通人,你說,普通人家的孩子,這麽一點年紀,看見一大群官老爺,哪裏還敢說話,早鹌鹑那樣縮起來了,她卻是個大膽的,還孝順,瞧着一家子,都是好的……”
祈雲得意,“那自然。不然我如何會高看她一眼,還順帶她一程。”
待祈雲回到北平,芸娘的信,也通過京城的鎮南王府管家的手用特殊的渠道發來了三封。
從京城王府發來的信,有專人處理,然後整理遞交、上報林震威。負責的人因為看見信上寫着祈雲的名字,不敢拆開,只疑惑是怎麽回事,後來看到管家的信函,信裏說這是小姐交代的,不由得啞然,敢情小姐京城交了朋友,還好到不遠千裏鴻雁往來占用府裏的傳信渠道?把這件小事當成趣事在上禀林震威時說了出來,林震威一聽自己寶貝女兒竟然交了朋友——雖知她女兒厭惡那些閨閣小娘子的玩意,同齡,便是她姐姐也素來不瞧眼裏的,上京城短短幾月,竟然交到了千裏也要傳遞信息的好朋友?林震威立時心癢了,“拿來拿來,本王瞧瞧。”
毫無心理負擔的拆看了。
一看,樂了,瞧瞧這字,多文雅多秀氣,比起雲兒那狗啃的真是……林震威都不好意思比較了。
信裏都是說一些瑣碎的小事:
今天包子鋪的客人說了一件趣聞啦——(家裏是賣包子的。)
跟娘親和弟弟去逛市集,娘親給自己買了一朵頭花啦——(一朵頭花有什麽好描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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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買花種子和插枝要種在院子裏——(看來買得不少嘛,光是花的名字就占了大半篇……)
……
……
等等,等等,寫得還不少,好幾頁紙,顯然是一天一天寫下來,并非一蹴而就。
敢情這寫信的小娘子也是個心思細膩溫柔的,只是……林震威很疑惑:她女兒愛看這些膩膩歪歪的?
他很是有些懷疑。
等到下次京城王府有書信來,林震威自己就問了:“可有雲兒的信?”
然後又很理直氣壯地拆了。
負責的人自是不敢說什麽,只是,這信拆了,回頭小姐找自己算賬……那他到底要不要說是王爺拆的啊——
當然不可能!
那他豈不是要背黑窩!!!
林震威瞧出他心思,滿不在乎的一擺手,“你不說,我不說,回頭你用米糊糊一下不就成了?”
負責信件的小吏:……王爺高才!
于是,在林祈雲還沒回到北平,她的三封信被他的父親淡定地拆閱了。
林震威每每是一邊看一邊腹诽,一邊腹诽一邊樂,只覺得寫信那小娘子當真天真爛漫、可愛可樂!
祈雲回到京城,那些僞裝成未拆封的信件自然也到了祈雲手裏。
祈雲欣喜拆閱,提筆回信:芸娘,見信安好。我已到家日餘……臨近,心急難耐,輕騎快馬急回城,不想竟遇着父王母妃于城外候我,大吃一驚,歡喜難禁……
……
……
信自然也是通過北平王府的傳送渠道發完京城。
林震威,很想,拆開,祈雲的,回信。
于是林震威掙紮一會,果斷的拆開了。
負責信件的小吏:……
林震威看完很滿意,果然自己在女兒心目中就是高大威猛啊!
在這麽三五月後,某天,林祈雲捏着信來找林震威,嘟嘴,眉目間滿是不滿意,“父王為何偷拆我信件?”
林震威擺出大義凜然的樣子:“雲兒說什麽,為父如何會幹如斯勾當?”
“那為何信件裏芸娘的發絲沒了?誰拆了?”
林震威暗叫不好,只好安慰她估計那個小娘子心急寄信一時忘記了,心裏一萬個腹诽:寫信就寫信,還弄這麽多機關,真是……
轉頭吩咐負責弄虛作假的小吏,“記得信封裏放根頭發。”
小吏:……
結果祈雲又拿着信來找林震威,“父王緣何拆我的信?”
林震威:“……雲兒緣何一而再、再而三懷疑父王,父王豈是如此……的人?”因思及自己的确做過,“小人”兩字他不好意思出口,于是含蓄帶過。
“父王,信裏有發絲……”
“???”不是你說用發絲為證的麽?
“若芸娘每每與我寫信便拔一根發絲裏面,豈不得禿頭?我訛你!”
林震威:“……!!!”
林震威從此以後少了一樣“見不得人”的樂趣,女兒太聰明太狡詐,做父親的很受傷。
話說期間,京城,或者說秋家發生了兩件不得了的大事。
先是,侯府的小姐馬婉茹知道林祈雲離開了京城,便忽然想起前恥,便琢磨着要“報仇雪恨”。
侯府富貴,自不懼小錢。馬婉茹便指使管家去訂了熱騰騰包子鋪一整天的包子,着他們母子三人大早送來,卻不往偏門走,專帶了他們穿庭過戶,正“巧”遇着她在訓奴婢,粗使婆子掄着成年男子手臂粗的木棍下下着力,打得那奴婢被哀嚎連連,血肉橫飛、奄奄一息,管事便在旁邊陰聲細氣“解釋”:“這奴才自以為是,不聽主子話,才落得這下場。也不想想自己低賤的身份——”
芸娘原不知這是馬婉茹家,乍見她,都驚呆了。瞬間明白,這不過是給自己下馬威警告自己——可是為了警告自己,竟然對下人下如此狠手,這個人心腔的狹小偏頗可想而知,不由得渾身都發冷。小昊天哪裏見過這種血腥場面,回去便發燒暈倒了,差點嗚呼。
芸娘想着自己的一時意興,無端惹得這場災禍,真是心如刀絞,既恨自己輕漫惹此禍端,又狠那馬婉茹心狠手辣,想忍氣吞聲,卻偏生憋不過氣來。
三娘也只是長籲短嘆。
窮不與富鬥,民不與官争,可是,同是小姐,侯府那位怎麽就如此心狠手辣?
那段時間,秋雲山也請假回家了。
兩夫妻知事因芸娘而起,卻不忍心責備,越是這般,芸娘越是難受。
因昊天生病,三娘在家照顧,包子鋪便由兩父女照看了。有熟客看見不見了三娘和小跑堂,都好奇多嘴問一句怎麽了,芸娘蹙眉泣淚,滿臉愁容,“前些時日,馬侯府定了我家一天包子,我與娘親、弟弟三人送去,不想遇着侯府小姐教訓奴婢……那個……弟弟吓着,回來便病倒了。娘親在家照顧弟弟。”
話點到即止,卻引人無限猜想:怎麽才吓到一個小朋友魂飛魄散,那必然是血肉橫飛啊?侯府家的小姐親自動手……這性格也太……
更有那多嘴婆子四下開唱,不消半月,竟然整個望京都知道馬侯爺家的小姐手段兇狠、為人野蠻,十分可怕,待馬婉茹娘親收到消息,已經太遲了……整個望京都知道她女兒的兇名了。
去查?
人海茫茫,衆口悠悠,那就是大海撈針啊。
什麽,秋家鋪子搞事?
人家母子三人見着小姐教訓婢女是事實,弟弟差點被吓死更是事實中的事實……而且,就算想搞秋家……那麽多人知道,人家秋家的小兒才給吓得差點沒命呢,再下手,那不等于送人口實嗎?
侯府的主母差點想扇死自己的女兒,見過蠢的,沒見過這麽蠢的,便是想搞些下賤人,如果能親自下手?
馬婉茹得了教訓,今次不親自下手了。叫人去搞秋家的包子鋪,吃了兩口說有毒,捧着肚子在那裏打滾……
結果被芸娘請了在座的有名望的客人親自看住那個包子,然後到公堂上衆目睽睽之下吃下去了證明無毒,并佐以各種推理,說得衆人一致認可點頭,那人熬不過刑罰,招出是侯府指使,府尹便為難了,一是他從一開始就處理過鎮南王府小姐跟包子鋪的案子,知道鎮南王府小姐跟這位可是“朋友”,二,這位伶俐的小娘子可是皇帝金口玉牙嘉許過的,所以,從一開始就是偏向秋家小娘子的,只是,為官的大多不願得罪貴勳,這府尹跟幕僚商量過後,竟然行了一招極狡猾的棋,把犯人押還侯府馬侯爺,只道此人冒充侯府中人無賴作案,實在厚顏無恥,但難辨真僞,因此親自送與侯爺處置……
馬侯爺自然不知道自家女兒那些龌蹉心思,收到信函和解押而來的犯人還莫名其妙,待發現竟然真是府中人,氣得不得了,不問三七二十一,叫人亂棒打死了。後來知道竟然是女兒的主意,真恨不得扇她個三五巴掌,侯府夫人寵愛女兒,不以為然,侯爺氣死,指着夫人罵,“別說鎮南王府我們惹不起,便是你針對今上親口嘉許的人,這是作死的節奏啊?可知那首詩,今上抄寫眷在了書房牆壁?”
馬夫人這才嗫嚅,“可是,婉兒說,這是秋家自己貼上去的,鎮南王小姐可厭惡她了。”
馬侯爺真無語了,“也就你們這種蠢貨相信,你去抱抱大腿看?看人家理不理會你?給我看好她,再生事端……我……”馬侯爺想說些狠話,到底說不出,狠狠一拂袖,走了。
祈雲接到信,信裏雖寫得含糊,她卻是一看就明。氣得眼都紅了,好你個馬婉茹,倒真說到做到!
看我以後不剁了你!
回信,“芸娘,且放寬心。日後我與你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