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渾身顫抖着說：“你可不可以先回去？”
李助安站在我旁邊，可是我都沒勇氣去看他的表情。
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我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我想先處理一下自己的私事，你可不可以先回去？”
感覺到我的手被他握緊，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外面握住我的手。只聽到他聲音冷靜：“我回哪裏去？作為你的男朋友，你哪有什麽私事需要避開我？”
他換了一只手牽着我，用另一只手摟住我的肩膀說：“你先開門進去，家裏有白油漆嗎，我來塗掉這些字。”
我失魂落魄地找鑰匙開門進房間，渾渾噩噩。這不是高利貸催債的第一次上門，但在外面塗紅字真的是以前沒有過的。
我一直粉飾太平，岌岌可危的正常生活是我最後的自我催眠。我以為噩夢只有在接到他們電話或者被上門砸東西罵罵咧咧的時候才會産生。
現在才知道原來噩夢只是被被別人打了一巴掌的程度的話，那麽在喜歡的人面前被看到自己最窘迫的一面就像在公衆場合被人淋了一鍋熱湯一樣，滾燙而且羞恥。
比起解決問題，我更想捂住這件事情自己默默承受。即使此刻李助安為了我，作為一個公衆人物肯為我清理這些，我心裏雖然感激可是更想逃走。
我坐在椅子上，默默說：“別忙活了，家裏沒有油漆。發生了這種事，這裏肯定住不下去，我得搬房子了。”
他在我家裏轉了一圈，好像确實看不到什麽遮蓋塗料，緩緩在我膝蓋前蹲下說：“算了，明天一早讓助理送一點噴塗的東西過來。”
我低垂着頭，他用手輕輕将我的臉龐從頭發中扶起。這雙手之前還被我細心按摩過，現在卻是我在被他細心安撫。
鐵漢柔情，鐵漢不迷人，迷人的是他們柔情的時候。我本來難過地想哭，又氣又害怕，可一看到他仰視着我，輕柔地用有點粗糙的拇指摩挲着我的眼角，眼神有點小心翼翼又很堅決地細細為我盤算。我覺得自己就陷入了名為李助安的陷阱裏面，爬不出來。
“別讓你助理來了。看到這些，她怎麽想你。我跟房東那邊說一聲，看看她有沒有辦法，讓她找人來。”我抿了抿嘴，狠狠心又說：“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這裏你也別多呆了，待會兒就走吧。”
李助安看着我，連眼神都沒有變過。他點頭答應：“我一會兒就走。你也跟我一塊兒走。這房子不安全，後續退租什麽的事情我讓別人來處理。”
他又把兩只手抓住我放在腿上的手，說：“至于……至于門口的事情，你不想說，我也不想讨你嫌先開口。”
過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你呀，就是個烏龜。沒事都愛縮在殼裏。有什麽困難都以為自己裝聾作啞就能雨過天晴。你看你身邊又有我，至少有點錢還有點名氣；也有沃若這樣有錢有門路的，随便開個口，都不至于要拖到這種地步。”
我聽了一下子臉色慘白，“你別跟葉沃若講！”
說完，自己也覺得自己太剛烈了，自己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說：“你不能跟葉沃若講這件事。你告訴她我會翻臉的。”
我也不好言明，如果不是今天被人家在房間外面寫了大字，我也是不會告訴李助安的。
後來在車上，李助安講，我的自尊心就是我的龜殼，躺在裏面把自己裹地緊緊的，以為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我笑，他說得挺有道理。
後來他又說，他既然決定當我男朋友，就準備把這龜殼一起摟進懷裏，哪怕硬，哪怕膈應也沒關系。他相信，自己這麽體熱，總有一天會暖烘烘地把我捂熱，讓我脫掉這層殼，願意把他當成殼。
我本來應該很感動的，我知道任何一個女人聽到有一個男人這麽對她說這一番話都應該很感動的。
可是我沒有。
以前有一個人，雖然沒跟我說過這樣的話，但是卻真的把李助安那番話化作了實際行動。我知道這是一個男人愛女人的樣子，可是後來他不在了，我只好又花了很長時間再背起我的殼。
再背上一次太難受了，真的很難受。比別人拳打腳踢，給我難堪，折磨我，□□我還難受。
我心裏默默地又恨起李助安來，為什麽在我受了傷痛之後才遇到他呢，如此可恨，如此悲哀。
當天晚上，我住在了李助安家裏。再一次回到這個上次勾引過他的地方，老實講還是有點臉熱。他家裏的格調還是黑兮兮的，所有的窗子窗簾都拉着。高檔小區外面看上去也很安全。
我反而拘謹地坐在沙發上面。他牽着我的手參觀了一下房子的布局。然後說：“你今晚先将就一下，明天我讓助理小張把你要用的日常用品都買好。”
剛剛走得匆忙，兩個人也沒有想起來要拿些行李過來。“不要緊的，我明天回去一趟拿回來就好。”
李助安搖搖頭：“不行，那個地方你不能去了。要去也要我陪你去。”
我撒嬌：“那人家明天怎麽辦啦，衣服都沒，還要去上班呢。”
李助安一點也不怕我這一套，“明天你請假吧。剛剛不知道是誰發抖地像只兔子。明天還是休息一下養養神。”
我也只好答應。
這天夜裏我們相擁而眠，卻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裏總是有點慌慌的感覺，睡不踏實。
直到第二天，李助安說他有個通告，所以一大早就被司機接走了。他的助理倒是送來一些生活用品，甚至還采買了點食材和水果。
我白天在他家裏呆着無聊，心裏空唠唠的，有點想找人聊天。可是翻了翻自己的手機，幾乎沒什麽朋友。唯一存着的，也不過是葉沃若的電話，剩下的一堆都是數字，沒有名字。
高利貸每次來讨債，翻手機已經是保留項目了。造成了我幾乎都不存其他人的電話。
跟葉沃若請假也是李助安去說的，我當時就在旁邊聽着他打電話。他只是簡單地将我搬到了他這裏，人有點不舒服，就請假一天。
聽到葉沃若暧昧的調侃，我就知道她想歪了。只是不知道這是不是李助安想要達到的效果。
想了半天，在傍晚的時候，我戴了頂帽子出門了。先是回到自己的住處，這裏外面的牆壁上已經沒有昨天的紅字了。估計是李助安讓人處理過了。
打開門，裏面還是和昨晚走掉的時候差不多。我知道那些讨債的不會這麽快再次找上門來。
其實我算是一個蠻乖的高利貸欠債者了。在借之初我就知道這些錢必然還不出，但必須要借。
不是揣着賭博心理去集資，也不是做生意周轉不開。有些事情就是救命錢，是明知道錢放下去就是扔進水裏，可還是有一股孤勇，怕自己沒有盡力。
在簽下借錢協議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可能一輩子都要背着這筆債了，以我的能力也許每個月只能還點利息。
但是我不後悔。
我只要一有錢就會劃賬給他們。這次是因為一些事情打款晚了。我去銀行裏面查看了一下餘款，聯系他們，準備打錢過去。
沒想到那位一直聯絡我的高利貸大哥在接到我的電話之後，陰陽怪氣地笑了兩聲，直接說不用再打錢了。他們老大不催我這筆賬了，以後都不用再打錢了，他們也不會來騷擾我了。
？
這不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好事，我是壓根就沒想過有一天能不還這筆錢。我一個木頭木腦連看到讨債大哥都不會撒嬌讨好的人，一直堅信哪怕是高利貸也是我自願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原則做好準備當一輩子還債人。
誰知道現在居然說不用還了？高利貸又不是紅十字會。
我的第一個猜想是他們是不是有什麽催債新花樣了，還是剛剛在我門口寫過大字，所以不敢逼我太緊。
想想還是不放心，我打電話給了一位相熟的大哥。
說是相熟的大哥，其實就是介紹我去借高利貸的人。說來可笑，如果不是他，我這樣一個良好市民，連到哪裏可以找到高利貸的人都不知道。
打完電話後，我慢慢靠在牆邊坐下。
我原來以為自己是個逗逼，現在矯情的時候卻越來越多。那個大哥說有人幫我把那筆已經利滾利高得離譜的債務還掉了，而且還沒有透露名字。
真是像偶像劇情節啊，應該是李助安做的吧。可以救我于水火的錢可能對于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沒想到他動作居然這麽快，就這麽一個白天的時間他已經搞定了我生活中的□□。果然還是大意了，我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因為某些不能說出口的原因，用他的錢還債是絕對不可以的。我迷茫地坐在門口，準備站起身，拍拍屁股起來。
“是不是伊小姐。”沒想到房東突然從樓梯口走上來，看到了我。
我尴尬點頭，昨天那動靜肯定已經鬧得鄰居都知道了。
“昨天你知道了嗎，這裏的動靜真是吓死人。你不在，都是鄰居受罪啊。”
我連忙道歉。要是被這位中年阿姨唠叨起來，真是沒完沒了了。
“伊小姐，這樣是不行的。你是不是被追債的讨上門來了？那可不是普通追債的，都是些流氓啊。你看看，他們直接撬鎖，進來砸東西的。我這屋子裏面東西雖然都是你自己的，但是地板啊，牆啊，萬一砸壞了怎麽辦？”
我不斷點頭，嘴上讨好，心裏罵人。
“房東阿姨，實在對不起。我後面不續約了，馬上搬走。”
她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地叉腰站在一邊，點點頭。
“你看，那我剛交的三個月房費？”
她聽了這話倒是輕輕一笑，“小妹妹你真有趣，剛剛上午你朋友還退租的時候還付我損失費，你現在是反悔來讨房租來了？你沒提早一個月說，我下面一個房客還沒找好，三個月的房租我不該拿啊？”
她還那邊絮絮叨叨的念，我心裏只聽到那句我朋友上午來退租。
這是李助安做的嗎？如果是他，我倒松了一口氣，反正他連我的債都還了，也不差再加這一點。
怕就怕不是他。房東那一句我朋友讓我有點心裏犯嘀咕。
我連那幾個月的房租都不想争了，直接打電話給小編輯問葉沃若今天有沒有去辦公室。
本來是想把最不可能的情況排除，再來找她去了哪兒。沒想到小編輯居然說她在，而且從上午就來了。
我馬上去到辦公室那邊，不安的感覺就像泡泡一般一個個地被戳破。
我在那裏，看到了坐在開放式會議間裏的葉沃若，和李助安。
拍雜志？順便過來見個面？啊，不好意思我們偶然過來聊個天，順便談談你。
你知不知道那個伊雲叢居然還欠高利貸，昨天我送她回去居然她那破房子還被人潑油漆。
诶，真是的，我都不知道她居然這麽倒胃口。
超倒胃口的，本來剛剛說出口的撩妹宣言，沒想到攤上這種貨色。
不會故意賴上你的吧。
……
腦子裏面蜂擁而來的各種惡意，好像故意希望被淩虐一樣想象着那些并不存在的話語，停也停不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發了多久的呆，就看到李助安已經站起身，看向我。
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我搶先一步走到會議室，把門關上。
已經夠丢臉了，我不想這些事還要攤在同事面前說。
“小伊。”
“雲叢。”葉沃若也站起身來，跟我想象的一樣。
但是我知道那些惡毒的話我永遠也不會從他們嘴裏聽到，不管內裏是不是這麽想。
“對不起，”我對李助安說：“我……一個人呆着很悶，就想出來走走。”
他連忙走上來，摟住我坐下。
“還是不放心，沒聽你的話，去了我租的房子那邊。”
他柔聲細語地安慰我：“沒關系，你想去就去好了。”
我繼續說：“我看到油漆已經被弄幹淨了，謝謝你。”
他笑笑。我又說：“又看到房東，她說我朋友上午來退租，也是你派人做的嗎？”
在李助安開口前，葉沃若睜着她小鹿斑比的眼睛上來一副快要哭的樣子：“叢叢，是我。助安跟我講了這件事情後，我怕那個房東又煩你，直接就打發點錢幫你退租了。”
我感激且感動：“怎麽辦，你幹嘛要這樣子便宜她啊。可是我現在沒有錢，我還欠着債，沃若。我沒辦法還你。”
葉沃若聽了更是緊緊抓着我的肩說：“債我也幫你還了，沒事了，都沒事了。你不用還錢，別想這些。現在可以一身輕松地活着了，叢叢。”
一身輕松？是說得輕松吧。債永遠在那裏，只是債主變了人。不用還錢債，可是人情債照樣能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瞪着自己不算大但還算清澈的眼神說：“沃若，有你這樣的朋友，我真的好幸運，不知道該怎麽回報你。”
“傻瓜。”她抱住了我。
李助安在一旁道：“作為男朋友我有點不爽，我覺得還是打錢給你讓我女人欠我的錢好了。”
葉沃若抽着腦袋朝李助安做了個鬼臉：“先來後到好嗎，李先生。她先是我的，再是你的。”
诶，我終于也當了一回小公主呢，內心戚戚地想。
在跟着李助安回去的車上，李助安随口講道：“回去我會把錢轉給她。”
“啊？”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李助安很平靜地看着我，擡手摸了摸我的頭發。
“對不起。”
我讨厭這個詞。本來受委屈的一方可以理直氣壯，卻因為對方一句對不起，一切的生氣都必須戛然而止。不然，就是無理取鬧。
“沒關系，你說什麽對不起。”
他說：“你剛剛，其實很不開心吧。因為我告訴了沃若你的事情。心裏很生氣很埋怨吧。”
我笑得有些勉強，真的沒想到我的演技在李助安面前這麽不堪一擊。
他說：“我說對不起是因為，不管我理不理解你的想法，能不能跟你感同身受，至少我應該尊重你。可是我卻把你最不希望她知道的事情捅到她面前了。我看得出來，你很狂躁。很不安。”
對不起說得再有誠意，都讓接受道歉的人膈應。他是很了解和看穿我，但是我選擇不接受這種道歉。
替我還了錢又怎樣？他做錯事，這錢本來就應該他來還。
我以前沒發覺自己這麽越挫越勇，但偏偏還要一而再地在看穿我的他面前挑戰演技。
我看着他說：“你能夠這麽說我已經很感激了，沒有資格再來責怪你，何況你們也是擔心我，是真心為我好，不是嗎？”
他笑了，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沒說話。
晚上，李助安似乎有飯局，直接送我到他家樓下自己就先走了。
我回到房間裏，看了看自己。鏡子裏面的我還是一樣很瘦，我的皮膚下面隐約都能看到血管，大概是太白的原因。
不止一個人說過我長得很良家，看上去就是小白兔的樣子，說話也細聲細氣。我知道我看上去無害。
現在，我，占着這副皮囊，也是我唯一的籌碼，好戲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