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念生死(四合一)
第45章 一念生死(四合一)
江南,暮雨潇潇,八百裏蓮花豔景。
湖畔竹屋,躺椅輕搖。
院子裏突然起了一陣陰冷的風,吹動着香爐上逸散的煙氣劇烈的晃動了兩下。
躺椅之上的白司祁猛地睜開眼睛。
他擡起指尖,就看見那根象征着塵緣的紅線已斷,取而代之的是缭繞于指尖愈發濃郁的黑氣,黑氣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這是……
業障。
之前之事,祁慕白沒想到竟是一語成箴。
若是換成以往,一個人業障只需用靈力化去即可。
可現如今……
頭頂結界之外,突然響起了一聲悶雷。
本是陰雨綿綿的天此時黑雲壓頂,就連那業障幻化而成的黑氣也随着時間的推移正在快速積聚。
這樣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
因一人,禍事起。
牽連甚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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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竹椅上的人披衣而起,攏在外面玄色暗紋的衣袍迤地。
他走上前幾步,朝着竹屋內的人看了一眼。
只見屋子裏,陰冷的風将簾幔吹起,簾幔之後祁慕白在閉關。
昏暗的天色,襯着對方一襲白衣,卓然清華。
記憶之外的祁慕白眯起了一雙眼睛。
竟是他自己。
算算日子,這兩天應該是他閉關最為緊要的關頭。
若此時醒來,恐怕就是功虧一篑。
而此時,陰冷的風将屋內窗戶拍打的嘎吱嘎吱作響,業障所形成的黑氣就混雜在那片金色的靈力之中,像是珠玉蒙塵。
坐在蒲團之上的人眉宇輕蹙,似有所感。
院中的天色灰白黯淡,屋外之人靜靜的站着,光影之下攏着的那張輪廓,似是泛着冷玉的光輝。他唇微抿,不笑的時候那張臉看上去比霜雪還要冷上幾分。
只見白司祈手指凝訣而起,将屋內的業障盡數勾纏而出,那些業障攏于掌心,将手掌腐蝕的鮮血淋漓,其下可見森然白骨。
記憶之外,祁慕白盯着那人的手,眉頭緊鎖。
他竟是不知,當年業障竟是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若是如此,想要化解就必須找到那人破除執念。
待祁慕白正打算看的仔細一些。
烏雲散去,院中香爐煙氣袅袅。
煙霧缭繞之間遠處蓮池清幽,豔麗繁盛。
然而那本是立于院中的黑衣之人,卻是不見了蹤跡。
畫面一轉。
*
玉闕金宮,大雨傾盆而至。
宮門幽深,朱紅色的宮牆之內本應是明燈而起的深宮之中,一片死寂。
濃郁的血腥味随着風夾雜在絲絲縷縷的雨絲之中。
夜色深重的大殿前,現出一人身影。
一襲繡着銀色暗紋的廣袖黑袍于風中吹動而起,夜色昏沉,光影淺暗,襯的他那雙眼睛幽深難測。
順着對方的視線向前望去,祁慕白就看見那本是恢弘莊嚴的辰國皇宮此時一地血紅。
而記憶中的那人手執了一把紅傘,踏過腳下被血浸紅的臺階,一步一步的從大殿前千階的玉階之上緩緩走下。
四周鬼影幢幢,虎視眈眈。
陰恻恻的調子落在耳畔像是從地獄之中走出的惡鬼。
然而那人面上的表情卻分毫未變,他一腳踹開一側撲上來的鬼影,将步子停在了一片血肉狼藉之地。
祁慕白這一刻就知道,他們要找的人不在這裏。
而此地應是那人最後停留的地方。
雨水順着那豔紅色的傘沿墜落而下,那立在原地着了一身黑袍之人,突然垂眸,視線被一物吸引。
血水之中,似有晶瑩。
那是靈力潰散之景。
随着金光落,祁慕白就看見了地上那被摔的粉碎的神像。
就在那老兵最後存在之地。
執傘之人,手指凝訣而起。
以破碎的神像為引,做了記憶回溯之法。
緊接着祁慕白就看見了在那老兵死後發生的一切。
老兵死的當晚,宮中鬧了鬼。
辰國國君突然暴斃而亡,就連那個跟在他身邊的掌事公公都死于非命。
第二日旭日東升之時,狼谷關兵敗。
辰國将亡。
有人說,這是天命不祥,神明降罪于辰國。
哀帝登基之後,便有術士進言獻策,想要扭轉辰國敗局,需誅厲鬼,鎮妖邪,奪氣數,扭轉乾坤。
辰國此時已經無路可退,哀帝準了那術士奏請,術士便于宮中将厲鬼捉住。
當夜,大雨滂沱。
大殿前,無數符紙凝成的鎖鏈将那具無頭的屍身緊緊鎖住,雨水順着對方身上的盔甲滑落,落地之時,卻成了猩紅一滴,如落梅跌落入污濁裏。
他們盯着那怨氣森然的厲鬼,想到了一個辦法。
那便是尋了一處龍脈之地,建造一處假的皇陵,讓老兵代替已經死掉的先帝受過,再以萬人為祭品替換掉現如今辰國将亡的氣數。
萬人從哪找?
哀帝便想到了荒原之上已經死掉的六萬風狼營。
他要拿他們下輩子的氣運來換得辰國的生。
在哀帝看來,這便是死得其所。
而無頭的老兵屍首也被人用線将頭顱縫合,被人按倒在地上,泥水澆築,掙紮着的厲鬼在一剎那之間就變成了一具石像。
皇陵之內,六萬石像一個一個的立成。
以此偷梁換柱,瞞天過海。
可他們沒想到的是,老兵生前,跪于荒原之上向神明求得六萬同袍安眠。
神像有靈,皇陵之內萬鬼同悲。
術士因此喪命。
而萬裏之外辰國皇宮一夕之間,全部命喪黃泉。
聽說,那夜,辰國皇宮起了一把大火,火光沖天,映透了半邊天際。
後世有人說那是神明降下天火,燒盡了辰國腐朽□□。
以至于偷梁換柱未果。
辰國,終是亡了。
記憶之外觀其一切的祁慕白無數次的感受到了老兵深刻的無力,彷徨和無助。
亂世,烽煙起。
路過的神明救人是善舉。
老兵散盡家財将神明供于佛臺之上,佑六萬風狼營英魂是善行。
千裏馳行,夜報于宮。
卻不料換來的卻是君王猜忌,百姓唾罵。
何其無辜?
到底是誰錯?
是當初不該持以援手,還是老兵不該投報以國?
說到底,不過是一句。
人心難測。
祁慕白本以為記憶回溯到這裏已經結束,可他卻看見,夜色深重的皇宮之中,那執傘立于大雨之中的人,将那已經碎裂掉的石像拼合而起,他燃了一把大火,燒盡了這滿地血腥的辰國皇宮。
随後祁慕白又看見他去往皇陵廢墟之中,勾了一絲老兵殘魂,再現身之時,已是在那萬裏荒原之上。
這裏,是六萬風狼營魂歸之所,亦是一切緣起之地。
那着了一襲黑衣之人,衣衫掠舉,像是這天地蒼茫之間僅剩的一景。
半晌,他邁步走近那粗陋的屋舍裏,将老兵殘魂放于那潔白不染的百合花之中,他将花葬在了神明石像之下,而後抹去了那原本三分像祁慕白的神像而換成了他自己的樣貌。
白司祈!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麽?
修仙之人,壽數漫長。
因此祁慕白入無妄山的第一個一百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去凡世将未盡的塵緣了卻。
這樣才能保得修仙之人未有未盡的塵緣因果,孑然一身。
整個修真界所有的修士對此避之不及,而現如今這人卻是在凡世之中留了一個石像。
一個人若周身業障纏身,終其一生都會被業障所累。
現如今業障未平,卻又牽連至深。
這累世因果,他擔的起嗎?
然而祁慕白卻是聽見那立在神像前的男人,彎唇淺笑出聲。
“若你尚且有恨,莫要恨他,請來尋我。”
金光霎那潰散。
祁慕白猛地睜開眼睛。
耳邊似是還能憶起,那人仿若輕笑般的耳語,亦如往昔。
白司祈!
他教了那人幾百年,學會的東西,都被狗吃了嗎?!
祁慕白此時被氣的不輕,一張臉更是難看至極。
身後有鳥飛來,若不是陸修眼疾手快,那立于暗處一身白衣之人怕不是要動手殺鳥。
陸修:“發生了什麽?”
直覺讓陸修覺得那攏在暗處之人,不對勁。
而且是非常不對勁。
就好像是本來平靜無波的湖面之上,突然被人投進去一塊石子。
石子濺起層層漣漪,就好像是将那立于仙宮之中的神拽入紅塵,讓人多了幾分人所擁有的喜怒哀樂。
能惹得韶華仙尊如此不快,這幾百年來也只有那一人。
熟悉的聲音讓祁慕白抽回神思,他将眼前的屍體推開,唇角微彎,“沒什麽,就是有點手癢,想殺人。”
明明是染了幾分笑意的聲音,落在耳邊時卻是比冬日的雪還要冷上幾分。
與人相處了這麽幾天,陸修原以為他算是了解了對方,可現如今看來,他竟是從未将人看透。
陸修盯着人看了半晌,以為祁慕白是因為狀态未轉化,所以造成的本性未變。因此他沉吟了片刻,沖着人再次出聲,“剛剛那石像可是你的?”
祁慕白:“不是。”
他朝着地上的穿着盔甲的屍體看了一眼,就看見那屍體在眼前消失不見。
陸修:“觸發型的NPC?”
陸修:“這執念……”
祁慕白:“還未散。”
陸修擰緊了眉頭。
這老兵幾次三番出現,到底是因為什麽?
祁慕白卻是站在原地将整件事捋了一遍,算起來應該就還剩下最後一環。
最後這一環系在,當初在此地修建寺廟的寒禪大師身上。
【叮咚,恭喜主播祁慕白完成支線任務。】
【最終任務已刷新。】
“看來雙方都到了最後的任務。”陸修問出聲,“你還是覺得主播們最終的任務是殺死神明?”
“不錯。”祁慕白盯着任務上面的幾個字,“此地已無用,出去吧。”
待兩個人從洞中出來,坐在石頭上的渡川猛地站起身,“哥,陸神,你們出來了,怎麽樣怎麽樣?”
陸修:“下面的石像是那老兵的。”
渡川瞬間垮了一張臉,“哥那……那這怎麽辦?”
和尚皺緊了眉頭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直播間開放時長還有兩天,現如今就只剩下祁施主的石像未找到,我們不如再找一遍?”
三人組紛紛應是。
然而祁慕白卻是慢條斯理的将手中的紅傘撐起,“不必了,先去完成任務吧,我應該是已經知道石像在什麽地方了。”
【啊?石像在什麽地方?】
【我CPU是幹燒了嗎?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剛剛祁慕白不是跟下面那鬼打了一架,然後陸神就來了,等等,我是漏看了什麽嗎,怎麽覺得看了個寂寞?】
在場的人此時跟場外觀衆一樣懵逼。
明明他們跟着祁慕白一塊找的石像,可現如今對方已經知道石像在哪了,可他們竟然依舊一無所知。
哪裏出了問題?
還是他們腦子宕機了?
三人組正打算出聲再問問。
不知怎麽得,他們盯着祁慕白那離去的背影,心裏竟是多多少少有些犯怵。
“是我錯覺嗎?我怎麽總覺得這祖宗好像脾氣更差了。”
“你別說,我也有這個感覺,而且你們難道沒有感覺到尹哥和方琦也比之前沉默了不少嗎?”
“之前猜任務猜錯了,可能真的是自閉了吧。”
三人組若有所思。
“反正不管怎麽說,一會咱們千萬千萬別惹這個祖宗。”
“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沒錯,要不然我怕被打。”
嘤嘤嘤。
三人組小聲嘀咕的同時,渡川看着祁慕白離開的背影,偏頭沖着身側的大祭司問出聲,“陸神你們在下面到底看到了什麽?”
陸修:“一個石像。”
外加一個脾氣看上去非常不好的人。
渡川:“可那石像不是……不是我哥的啊?”
陸修嗯了一聲。
渡川:“?????”
不是他的石像卻說自己知道了石像在哪。
所以他哥找石像純靠猜嗎?
不行,憋的好難受。
再問問。
渡川:“哥!!你等等我,你的石像到底在哪啊,時間緊急,咱們要不先去把石像砸了再說啊。”
*
第五個任務是去東配殿找寒禪大師然後從他這了解當年佛寺修建真相。
此時殿內擠了一堆的人,讓這不大的地方顯得有些擁擠。
被支配而來的尹尋風和方琦兩個人,幾乎是生無可戀的被擠在中間。
尹尋風此時還在努力。
還差一點。
還差一點他應該就能破了祁慕白的傀儡術。
陸修抱着手臂尋了一處角落靠着,而祁慕白則是掀袍坐在一側矮榻上,将手中本是握着的紅傘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動作,在衆人眼中那傘卻像是一把刀,力道不大,卻威脅性十足。
立在殿內的衆人默默的向後退了一步。
寒禪大師:“這位施主……”
祁慕白直接開門見山的打斷了對方的寒暄,“說吧,你當年為何選擇在這裏建寺廟?”
寒禪大師朝着殿內的其餘人看了一眼,随後沖着人出聲道:“受人之托。”
祁慕白回想了一番之前香客的話,擰緊了眉頭問出聲來,“受誰?”
寒禪大師嘆了一口氣,“這件事還得從三十多年前說起。那時候,江北一帶怪事頻出,我被人請去做法事。
随後,寒禪大師就沖着祁慕白娓娓道來,“當年,江北有一個村子裏所供奉的神明十分靈驗……”
這個消息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一傳十十傳百,有真心求神者,也有好奇前來參觀的人,一時間慕名而來的游客繁多。
這原本是件好事,但怪就怪在,來到這裏的游客,卻總會在夜間神秘失蹤。
起初只有一個,再後來,就越來越多。
不謀財,不害命,種種跡象顯示,這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遍尋不到蹤跡。
南明地處邊境交界之地,當地政府介入調查了許久,但最終一無所獲,不了了之。
後來村民就在上山的山道上放了一塊警示牌,警醒外地的游客不要再來此處。
按理說出了這樣的事情任誰也不會再來冒險,可這事怪就怪在,從此地平安離開的游客卻突然發現自己所求之事一一應驗,求財得財,求子得子。
巨大的利益面前,人性都是貪婪的。
以至于警示仍在,但還是有不少的人願意孤注一擲的前來冒險。
在他們看來,那些失蹤之人,皆是因為求神的心不誠,所以才會失蹤。
直到後來,一個富商在此地失蹤,其家人認為是邪祟做怪,就花了大價錢,請了他,前去北地作法找人。
一行人大約有二十多號,到了那裏之後,很快就找到了他們口中說的村子。
村子不大就建在山腳下,而村子的背後就是那片讓人消失的密林。
巨大明黃色的警示牌就立在上山的通道之上,但無人去理會。
當時隊伍之中有一個風水大師,他言此地本應是運氣亨通之地,但此時整個看上去卻陰氣漫天,就像是……
無數冤魂于此不得解脫。
講到此時,坐在一側的祁慕白攏在袖中的手指微曲。
陸修抱着手臂靠在一旁,垂眸詢問出聲,“那後來呢?”
寒禪大師聲音一頓再次出聲,“後來,我們一行人就住進這個村子裏,開始準備後續的法事事宜。”
起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而他們也只是覺得這個村子裏的人生活習性比較奇怪。
因為村子裏的人,他們從不夜出,且家家戶戶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會用符紙将門窗封死,就像是害怕被什麽東西找上門來似的。
在他們住進去之後,村子裏的人還會出言警告,讓他們晚上睡覺的時候,聽見任何聲音都不要應答,亦不要靠近村後面的那處密林。
所有人都沒有當回事。
在他們看來,他們隊伍之中有高僧,有懂風水的大師,高手雲集,怎麽都不會出事。
可就在法事開始的頭一天,隊伍之中,那個懂風水的大師就失蹤了。
對方住的屋子裏錢財盡數未丢,也沒有打鬥的痕跡,就連門窗都完好無損。
種種跡象表明,昨天晚上,那人是自己開門而出,而後于密林之中失蹤的。
第一個人出事,隊伍裏的人就開始變得人心惶惶。
就算是他做了萬全的準備,依舊有人失蹤。
最終他選擇,獨自一人上山查看情況。
其後,在一個破敗的屋子裏,他發現了那座藏于密林深處的神像,神像不是尋常寺廟之中供奉的樣貌,而是一座俊美,垂目斂首的神像,面容神性悲憫。
而在神像前的供桌之上放着一個瓷瓶,而瓷瓶之中盛開着一朵百合花。
花開豔麗,皎潔,像是這幽深昏暗的密林之中少有的一抹豔色。
那天,他見到了神明。
東配殿內,三人組激動的吱哇亂叫。
“嗚哇我也想看見神仙。”
“真的有神仙嗎?”
“神仙……神仙長得什麽樣?好看嗎?求他的話真的有那麽靈?”
祁慕白的腦海之中就浮現出來一人。
一身白衣,雙目被縛,銀色的長發從肩頭滑落,姿容盛美。
若問那神明好看嗎?
他的答案是好看。
他的那個小徒弟,是人間少有的真絕色。
寒禪大師笑了一聲,看向祁慕白,“倒是跟這位施主很像。”
祁慕白攏在袖中的手指蜷曲。
半晌,他出聲打斷,“他……他為何見你。”
寒禪大師轉頭看向祁慕白,“施主剛剛問我,為何建這佛寺,便是因為他所求。”
祁慕白:“他?”
寒禪大師:“不錯。”
祁慕白:“為何?”
寒禪大師再次開口,“他說他神魂将散,卻尚有一事塵緣未了,讓貧僧幫忙,幫他移個窩。”
原來,竟是如此。
這一刻祁慕白,突然明白過來一切始末原委。
那神像雖非本人,但因凝注了白司祈的一絲靈力去鎮壓其下亡魂,久而久之,竟是讓這一縷神力凝聚成形。
所以幻化而成的神明三分像他。
但因為所守的時間太久,久到原本的荒原變成了密林,久到那縷靈力終有消散之時。
但對于這縷靈力來說,他因老兵而生,一生使命便是護佑荒原之上六萬風狼營英魂安康。
而今,老兵的執念未散,六萬風狼營塵土未歸,塵緣未了,業障尤在。
所以他還不能離去。
從萬裏荒原被移到龍脈之上。
自囚。
便可神魂不散,不滅,永遠鎮守于此。
這裏是老兵執念所起,亦是神明未盡的遺憾。
緣起是他,但從白司祈換掉神像的那一刻起,就是徹底的切斷了他與整件事的維系。
塵緣斷了。
所以他會對此一無所知。
亦不知道,在這麽久的時間長河之中,竟是有一人因他當年之舉,在此地困縛已久。
不愧是他教出來的好徒弟,他怎麽不直接把自己囚在這裏死了算了。
祁慕白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了下來。
東配殿之內,和尚突然想到了什麽,沖着寒禪大師問出聲,“那神明可是大殿裏的那座神像?”
寒禪大師:“正是。”
幾個人的交談讓渡川将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串聯了起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也就是說,密林之中失蹤的人跟這神明有關,是神明将人引誘上山,然後将人變成了石像?所以我們住在寺廟之中,變成石像也是因為他?”
三人組因渡川的事情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我還以為這個直播間的Boss會是那個老兵,沒想到竟然是大殿之中的神明,這神也太缺德了吧,借着敬神上香的名義把人變成石像。”
“所以第一天我們進入大殿拜神之後,才會出事。”
和尚:“阿彌陀佛。”
【叮咚,恭喜主播任務五場景已完成,任務六待刷新。】
【系統檢測到場中主播身份已發生改變。直播間剩餘開放時間:2天,請未完成身份轉化的主播抓緊時間。】
【當前已觸發關鍵人物信息,現已開啓最終任務。】
【最終任務:請找到S級道具避塵佛珠,殺死神明】
任務一出,三人組長嘆了一口氣。
“S級道具總算是出來了。”
“找到S級別道具,殺死神明,那等于現在只要找到那個S級道具就行。”
“那這個簡單,大不了像之前找石像那樣将這個地方翻過來一個遍,我就不信還找不到一個S級道具了。”
“不過……”葉啓明突然想到了什麽,“如果按照陵寝規制,皇陵寶物不應該都在寶頂之內嗎?”
“我們這麽久了都沒有見到那個東西,那東西會不會是随着後山崩塌,掉到山下了吧?”
若掉了下去,那他們想要找到東西的唯一辦法豈不是……
挖山。
在場的人皆是沉默了片刻。
“不是吧,我們這麽倒黴呢?”
“陸神和那祖宗不是下去過,要不問問下面還有什麽?”
三人組戳了戳一側站着的渡川,給人使了個眼色,“問問。”
渡川擡手指了指自己,瞪大了眼睛,“為什麽是我?你們怎麽不去?”
三人組又不傻,這幾天瞎子也能看出來,那位獨來獨往的大祭司對這人不一樣。
他們這幾個人裏,現在能跟那位大祭司說上話的,恐怕只有渡川了。
四個人争論不下的時候。
整個東配殿內只有兩個人比較沉默,一個是祁慕白,而另外一個就是一直抱着手臂靠在牆壁上沒有說話的陸修。
此時他抱着手臂,垂眸沉思,将直播間內的事情從頭到尾的過了一遍,随後陸修腦海之中就想到了一個被他漏掉的關鍵的任務線索。
那個線索是祁慕白在大殿內發現的壁畫。
後來他去大殿看了一眼,如果他記得不錯的情況下,壁畫上描述的內容是以身飼虎。
到底誰才是虎?
誰才是那個以身而祭之人?
就在這是,廣播再次響起。
這一次的廣播內容只有祁慕白和陸修能聽到。
【當日任務獎勵結算中……】
【恭喜主播祁慕白,陸修完成陣營任務,因當期有一人位列主線任務第三,将獲得一條任務線索信息】
【任務線索信息如下:找到S級道具避塵佛珠,可幫助完成任務。】
【當前已觸發關鍵人物線索信息,現已開啓最終任務】
【最終任務:請找到S級道具避塵佛珠,護佑神明】
果然是兩個截然相反的任務。
陸修擡眸看向了那個坐在矮榻子上的白衣人。
只見對方寬大的雪色衣衫從榻子上滑落,像是垂落而下的煙雲。
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雖看不清那人攏在暗處的面容,但陸修卻總覺得祁慕白自那洞底出來之後,整個人有些不太一樣,就像是……
将一些心事深深的壓于心底,以至于他整個人看上去像是有些……孤寂。
陸修抽回視線,心中盤算着另外一件事情。
現在依照系統的任務來看,兩個陣營互為對立。
一方殺死神明。
一方則是護佑神明。
依舊是矛盾對立。
按照系統最後給出的出去條件來看,陣營雙方依舊只有一方能夠出去。
那麽也就是說要麽他們兩個人出去,要麽剩餘七個人活着出去。
在陸修看來,若真動起手來,剩餘七個人并不會從他們這裏讨得任何好處。
現如今這個局面除非他們兩個人自動放棄,否則依舊是一個死局。
又是無解。
渡川的身份暴露而出的那一刻,陸修曾以為七流口中提起的轉機在此,可現如今看來,卻并非如此。
那真正的轉機到底在哪?
陸修垂眸思索了片刻,系統的聲音再次在東配殿內再次響起。
【提示:場中存在非主播身份人物,雙方任務存在對立,若非主播人物提前完成人物,則主播陣營失敗,反之亦然。】
【提示:當前最終任務所需S級別道具已被人獲得。】
“S級道具?”
“卧槽,我以為它還沒出現,結果現在卻告訴我S級道具早已經被人獲得?”
“誰?”
雪色的衣袍拂落,一直坐在矮榻上未出聲的祁慕白站起身,“是我。”
衆人:“……”
祁慕白的聲音吐出的同時,系統的聲音在東配殿內回蕩開來。
【全域系統公告:恭喜主播祁慕白在南明古寺直播間獲得S級別道具:避塵佛珠,個人精彩視頻将于該直播間關閉之後在直播大廳內展示播出。】
系統在全域內響起的同時,虛拟界內出現了片刻的沉寂。
沉寂之後,整個論壇瞬間炸開了鍋。
【卧槽,又是S級道具!最近不是很難出S級道具了嗎?】
【等等,怎麽又是這個名字?一個星期出了兩個S級道具,還都是這個人拿的吧?】
【祁慕白,這個人,這個人不就是之前在直播大廳之中拒絕了大小姐的那個主播嗎?卧槽,這他娘的真的是新人?】
【誰在那個直播間?誰來說說那個直播間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緊接着就有直播間內的觀衆回話
【我在……但是我現在不太想說話。】
【我不會告訴你我本來只是進去吃瓜,結果現在成了對方粉。】
【如果我記得不錯的情況下,陸神這一次是不是也是這個直播間?】
【卧槽什麽情況?陸神在S級道具還讓這個新人拿了嗎?這是有多強?】
虛拟界論壇炸開鍋的同時,位于直播大廳之中的白玲貼着面膜,躺在小屋中感嘆了一聲,“哎,看來,這虛拟界的天要變喽。”
D區小別墅樓裏,夏夏激動的跳了起來。
若是大美人拿到了好評分,那她豈不是就能得到一筆不小的分紅!!!
啊啊啊啊啊。
S區小洋樓之內,蕭穎推了推眼鏡,“哎,又得做公關了。”
而隔壁S區中式的庭院之中,七流聽着身後人的彙報擦着手中的刀嗤了一聲,“這下,某些人總是該高興了吧。”
也不枉她配合人演了那半天的戲,把她在外的名聲都給搞臭了。
七流将手中的布丢掉,沖着屋子裏喊出聲,“洪叔,準備準備吧,他要回來了。”
而此時整個虛拟界最為焦頭爛額的地方就是督導組。
【警報!南明古寺直播間,396號廢墟發生異動。】
【經檢測,396號廢墟破壞程度已達30%】
督導組內警報聲連着響了幾天,兩個人就被督導組的組長連着罵了幾天。
此時督導組內。
督導組成員阿堯雙手高舉過頭,做祈禱狀,“我真的求求這祖宗了,我真的不想加班。上一次453號廢墟處理那點亡靈的事情,把我整虛脫了真的,我找地方按摩按了幾天都沒緩過來,這才過了一星期又30%了。”
阿魚調試着面前的數據庫,給人糾正出聲,“準确點,才一個星期不到。”
阿堯:“……”
一個新人,才兩次直播間。
廢墟被炸了兩次。
阿魚盯着面前冰藍色顯示屏,再次開口,“還好這一次30%數據已經維持了兩天,算算時間他們應該還有一天就要出來了,應該不會再出問題。”
阿堯:“再出問題我就吊死在隔壁審判廳門口。”
阿魚:“……”
虛拟界炸開鍋的同時,直播間內卻是一片死寂。
“恭喜。”
突兀的聲音在東配殿內響起的同時,祁慕白朝着聲音來處看了一眼,只見靠在一側牆壁上的大祭司直起腰,朝着他這邊看了過來。
那雙深而遠的目光之中,是真誠的道賀。
難得。
祁慕白挑眉。
繼那位大祭司開口之後,殿內和尚雙手合十亦沖着人一笑道:“和尚我啊,好不容易托人算到了這次直播間的道具是什麽,這一次來這就是為了拿這個S級道具,可沒想到,祁施主竟是又比和尚我快了一步。”
渡川啧了啧嘴,“哇,原來大師是為了這個道具,我就說直播間剛開始的時候,明明他們三個跟我說大師在直播間裏比較佛系,可這次大師明明看上去比較積極。”
“和尚我就這麽一點點愛好。”
和尚笑着走上前,沖着祁慕白施了一禮,“不知這S級道具,祁施主可能讓和尚我一觀,也算是飽飽眼福?”
祁慕白并未吝啬,擡手将腕上的菩提串珠摘了遞到了和尚的手裏。
和尚捏着手中的串珠,贊嘆出聲,“沒想到竟是菩提。”
祁慕白:“可有什麽別的說法?”
和尚:“‘菩提’二字有人豁然睡醒,豁然頓悟的意思”
和尚雙手合十沖着祁慕白施了一禮,“也是,涅槃重生之意。”
涅槃重生。
祁慕白将這個詞放在口中咀嚼了片刻,心中多了一番計較。
站在一旁的渡川一臉驚喜,“哥,太好了,這樣你就有兩個S級道具了!”
本是還在解傀儡術的尹尋風和方琦聽見這話頓時臉色鐵青。
原本他們還想着給人一個教訓,結果羞辱不成反倒是反被羞辱。
現在好了,連直播間內唯一的S級別的道具也被祁慕白給拿了。
尹尋風聽着系統掉粉的通知,整個人更自閉了。
不知道是不是尹尋風這邊兩個人的低氣壓太過明顯,以至于這一次注定墊底的三人組終于注意到了兩個人。
三個人伸手攬過尹尋風和方琦安慰出聲。
“尹哥,安哥,沒事,失敗乃兵家常事,我們下次努力。”
“對,沒事,反正還有我們給你們墊底。”
“對沒錯,你看我們不是比你們還難受嗎?”
尹尋風:“……”
方琦:“……”
你們要不要來試試現在到底是誰比較難受?
被S級道具沖擊緩過勁來的衆人,突然想到了一個比較重要的事情。
和尚将菩提手串還給祁慕白,“現在這麽看的話,整個寺廟之中,最終的BOSS就是大殿之中的神明,但最終的任務只說了四個字,并未提及怎麽殺,祁施主,道具上可有提示?”
答案是有。
【道具名稱:避塵佛珠】
【道具等級:S級】
【獲得途徑:南明古寺直播間】
【持有人:祁慕白】
【功能:世間一切萬物因緣際會,一念死,一念生,一念得見光明,一念萬丈深淵。】
一念死,一念生。
生死僅在他一念之間。
就像是百年前的老兵那般。
不救,對方如那六萬風狼營,死于荒原之上,那慘烈的戰場之上。
救,人卻還是死在了帝王的猜忌之中。
一個事物,矛盾雙方,正反皆有對錯。
端看人如何抉擇。
祁慕白摩挲着手中的菩提串珠,眸中晦暗難明。
渡川:“哥?”
祁慕白嘆了一口氣,擡起眸,“現在場上有兩方陣營,不用我說,你們應該也能猜出來另外一方的任務是什麽。”
渡川:“難道是,保護神明?”
三人組互相對視了一眼。
“那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豈不是會被阻止?”
“非主播陣營的主播到底是誰?我這腦子竟然到現在還是沒有猜到是誰?”
杜洪朝着祁慕白看了一眼,“不會是……”
葉啓明伸手将杜洪的嘴給捂住,“我們什麽都沒有說。”
祁慕白低頭摩挲着手中的佛珠,挑眉,“按照系統說的辦法,我們兩隊人,到最後只能有一方出去,所以,我現在,有一個萬全之策。”
和尚擡了擡手,“祁施主請講。”
祁慕白:“了卻此間執念。”
祁慕白:“當然簡單來說就是,毀了直播間。”
衆人:“……”
三人組:“您要毀……”
祁慕白:“不是我,是我們。”
衆人:“……”
如果他們記得不錯的情況下,毀了直播間輕則扣積分,重則……
這不就是典型的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嗎?
三人組抖抖索索的問出聲,“那如果……那如果……我們不答應呢?”
祁慕白:“簡單。”
祁慕白握着手中的菩提串珠,一掀衣袍重新坐在了身後的矮榻上。
一身垂落而下的雪色衣袍,垂落于雲,那暗色的銀紋襯着那張臉冷然如雪。
他悠然的捏起桌子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手指摩挲着杯壁,将手中的菩提串珠放在桌子上,“最終任務不是需要S級道具,東西給你們放這了,你們過來拿吧。”
衆人:“……”
S級別道具是綁定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當然,就算是不綁定。
他們也打不過。
從祁慕白眼前那東西,無異于是虎口拔牙。
惹不起。
渡川第一個走上前,“哥,你做什麽,我都沒意見。”
三人組扯了扯渡川的褲腰帶,“你瘋了嗎?”
“我……我覺得我哥這麽做一定有道理。”渡川抿唇再次出聲,“更何況,你們難道沒有發現這個直播間從頭到尾處處都存在矛盾,無論是身份,任務,還是事件。”
渡川聲音一頓再次出聲,“你們應該聽過一個故事叫做自相矛盾,我們理解之中的矛盾存在相互對立的關系,但是,我的矛無堅不摧,我的盾堅不可摧,但是這個說法是無法成立的。”
和尚點了點頭,“我懂渡川小施主的意思。這就相當于古時陰陽調和,看似矛盾,但非互斥而是共存,”
和尚沉吟了片刻,笑道:“在直播間佛系久了,和尚我倒是也想看看,如果瘋狂一次,結果是什麽。”
三人組求助似的看向陸修。
要知道整個直播間開始之前,這位大祭司可是在給這位祖宗瘋狂科普直播間的條條框框。
虛拟界三大王權者,沒有哪個人更比陸修更為遵守虛拟界的規則了。
此時陸修整個人靠在牆壁上,昏暗的光線裏,這位大祭司的臉顯得有些模糊不清。衆人只瞧得見對方垂着眸,微微曲指,那只小黑鳥就停在對方指尖‘咕咕’的叫着。
三人組等了半晌,陸修問了一句,“你有幾成把握?”
姿态輕懶的靠在一旁的祁慕白,勾唇淺笑,“三成。”
陸修吐出的聲音沉寂,“你可知後果?”
祁慕白:“不計後果。”
陸修直起腰,從暗處的光影之中走出。
銀鈴之聲清脆,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之中。
半晌,陸修将目光落于祁慕白的身上,再次問出聲來,“非做不可?”
祁慕白:“是。”
這是他早該在幾百年前便要了卻的塵緣,縱然面前這群人都會阻止,祁慕白依舊會做。
而今不過是看在相逢一場的面子上,跟這群人打個招呼罷了。
陸修:“好。”
三人組:“?????”
陸神,你要是被綁架了你就眨眨眼睛!!!!!
祁慕白偏頭看向三人組,“你們呢?”
三人組你推我我推你,最後突然想起來身邊還有兩個人,三人組将尹尋風和方琦推上前,“他們答應我們就答應。”
祁慕白挑眉,“真的?”
三人組點了點頭。
尹尋風他們跟祁慕白本身就有過節,這賊船一定不會……
尹尋風:“好。”
方琦:“好。”
三人組:“……”
祁慕白拖着下巴,笑着看向三個人,“現在,輪到你們選擇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出直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