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遠處傳來一聲疑似野獸的吼叫。
喬鳴再一次睜眼的時候,天幕黑漆漆的壓了下來,冰城的夜空在灰白茫茫的大地襯托下變得更加深邃幽藍,讓人感到冬夜的孤獨和凄涼。幾顆星星在天上跳動着,一會兒,那星星便隐沒在夜空中。
他以為自己早就該被野獸給吞進肚子裏才對。
可是沒有。
他嗤笑了一下,卻牽到了臉上的傷口,從高處滾落一路蹭着石頭,磨破了皮,到了現在還在隐隐作痛,估計已經是青紫一塊,不過好在他也看不到,省得心煩。
等死的滋味有點不太好受,大概是他作惡太多,連野獸都不願意吃他。
喬鳴嘗試了一下,想從地上坐起來,但發現腰部以下早已沒有感覺,就連翻個身的力氣都難。
黑發青年那狹長漂亮的雙眸此時正淡淡地望着天空,他也只能看天空了,線條纖細的薄唇此時輕輕抿着,清冷的月光下,映着雪,臉部閃爍着透明柔和的光澤。
他眉毛微蹙,和被利刃似的寒風轍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他徹底放棄了求生的欲望,一心等死。
悲涼中,心裏就是有一點點難過,他不難過呂璐丢下他逃開了,他只是,難過他并沒有看到對着呂璐說出滾的那一刻,呂璐的表情到底是什麽樣。
是恨他還是難過?
好像想的太多,也是很費體力的。喬鳴已經累得不想再想下去了,很乏力了。
肯定是年紀大了,所以這點傷口就能要了他半條命,他閉上眼睛,以前的場景就像走馬觀花一樣,不斷地在腦海裏回放。
先是浮現出一張張嘲諷、冷漠、谄媚的面孔。
他學說話,拿着第一個玩具,上小學,初中,然後被帶到了喬家,說是認祖歸宗。
Advertisement
接着,就是不停的被不同的人挨打,然後出來一個小女孩,她怕他,卻怯怯地看他,跑遠了,又跑了回來,扔給他一個饅頭和雞蛋。
之後出來的人就都是這個小女孩了,喜怒哀樂,一舉一動,都是小女孩的。
一片黑暗之後,突然出現了一束淺光。
小女孩長大便成了呂璐。
鏡頭突然放慢,卡在呂璐被他強制性搬過來住的那天,她躺在床上,眼裏出現了一滴亮晶晶的東西。接着她雙手捂着臉,淚水順着指縫無聲地流下。
再然後,鏡頭又往後一挪,就變成了剛才呂璐在他身上痛哭,一聲聲壓抑的、難過的流眼淚,仿佛是從她靈魂的深處艱難地一絲絲地抽出來。
不要再想了。
人生啊,過得太艱難了,衆生皆苦。
但好像唯獨他的,特別苦。
喬鳴深深地喘了一口氣,突然聽到重物落地時發出的“嘭”的聲音,他看過去——
呂璐萬分狼狽地從坑邊跳下,她的兩眼顯然哭了很久,都腫了,像熟透的桃子似的。夜色已深,她的臉上也黑漆漆的,蓬頭垢面的,看見他醒來,她眼裏一亮:
“你醒了?”
喬鳴徹底僵在那裏,他覺得大概是自己失血過多,産生了幻覺,“你沒走?”
他及其慢地眨了眨眼睛,視線從她臉上移到手中,就見她一只手上捏着的是之前他塞給她的軍刀,另一只手裏抓着一把枯樹柴,呂璐将枯樹柴扔到了地面上,手上全是被樹枝弄破的傷口,她看他一眼,語氣很輕:
“我去找木柴了,順便給熱水袋灌了點冰水。”
喬鳴微微瞥下眼,看向他的手,他的指甲總是修的很幹淨整齊,沒有一絲毛糙的,現在雙手都是擦傷和大大小小的血口,指甲縫裏還夾雜着泥土,他現在這幅樣子窘迫不堪,但他依舊譏諷她:
“你為什麽還要管我?”
“噢。”呂璐低低地應了一聲。
她的手在這之前是細細長長,像雨後冒出的春筍芽尖,現在滿手全是泥和血,但她卻渾然不覺,拾着木柴開始擺位置。
呂璐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一股勇氣,即使天色已暗,即使風在耳邊像鬼怪般呼嘯,即使身上是一片冰冷,她依舊要找,找到水源,找到木柴。
偶爾矮樹上會有一小截細樹枝,她就爬上去,一點點用軍刀去砍斷。
雪雖然快停了,她卻行走得極其緩慢,步履艱難,厚重的大衣仿佛成了阻礙,每一步都是千斤重,她必須弓着背,貓着腰在風雪中裏走過,還得沿路做記號,不然她就找不到來時的路。
她明明很害怕的,可是她不能夠害怕。
男人躺在地上,明明不能動了,嘴上卻還在說,“你很煩。”
呂璐的鼻子一酸,晶瑩的淚珠止不住的滾下臉頰。
很快溶于土地裏。
她手上的動作沒有停,又低低地應了一聲,“噢。”
“你就算撿了枯柴也沒有用,得是沒有受潮過的,”喬鳴淡淡,明明神色多情,身上的氣息卻十分清冷,兩者矛盾而和諧的融合在一塊,并不突兀。他幾乎是挖苦,“最重要的是,你不可能找到火源。”
“不用找啊。”
呂璐猛然擡頭,直勾勾地盯住他,一片昏黑中她的眸如星。
她說:“不用找,我就有。”
呂璐笑了一下,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
“吧唧。”一聲,火花冒了出來。
“你忘了嗎,奇跡是你給我的。”
暖暖的光柔和了她的臉,也增添了一股迷幻。
呂璐借着光才能真正地仔細看清喬鳴,他緊閉着眼睛,單薄的唇瓣棱角異常分明,臉色慘白,右臉頰上還有淤青,像只落魄的獅子,即使是這樣,卻還隐隐透着一股野性難馴的美。
喬鳴慢慢适應亮光之後,他睜開眼,目光灼灼:
“你點不着的。”
呂璐不理他的話,從大衣口袋裏又抓出了一樣東西,是小巧型的熱水袋,裏面裝得是她親親苦苦找來的淨水,她打開将水清理他腿上的傷口,“你昏過去的時候,我用木柴撬開了捕獸夾,然後已經這樣清洗了兩遍了,這是第三遍。”
喬鳴才發現原來腿上的捕獸夾已經取下來了。
水用完之後,呂璐突然站起來,開始當着他的面脫去大衣。
喬鳴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先是脫去了大衣,再是毛衣,再是緊身衣,最後只剩裏面的一件單薄長袖。
她毫不猶豫地拿起軍刀将緊身衣割裂,割成條狀,然後勉強當做繃帶,給他腿上的傷口包紮。
呂璐埋着頭打了一個結,她擡頭看他,問他,一字一句地:
“你是不是怕你身上的血腥味引來野獸?”
喬鳴的視線不偏不倚對上她的。
他既不承認,也不默認。
呂璐慢慢靠近,此時她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長袖衫。女人豐腴的胴體在寒風呼嘯中完全勾勒。胸前豐滿挺立,腰肢纖細,到了臀部弧度又開始變大,明明未有任何的動作,卻在這個夜晚中帶上了魅惑。
她在他身上趴下,冰涼的血從單薄的衣服裏滲透進去,有些血早已幹涸,鮮血沾上了她的臉頰,顯得她異常蒼白中又帶着別樣的美麗,看上去就像兩個人倒在血泊之中。
呂璐接着說,“你看,現在我身上也全是血了。”
“所以,你不用再趕我了。”
“我自己一個人逃走,也會被野獸吃掉的。”
喬鳴想要坐起來,呂璐起身幫他扶起來,挨着土堆靠着,黑色的發襯托着白的缺少血色的臉,纖長的睫毛低垂,使得他的眸子像蒙上了一層灰色的迷霧,眼底的情緒看不真切。
呂璐又撿起那些被她扔在地上的毛衣,然後用打火機點燃,再放到先前擺好的枯柴中,讓火持續燃燒。這團火在這樣的黑夜中閃耀着金紅色的暖光,至少能讓僵硬的身子感到些許暖和。聊以寄慰。
喬鳴笑了一下,“你不用這樣可憐我,”
“我不需要憐憫的感情。”
呂璐做完這些事,披上大衣,挨着他坐下,大衣很大,可以裹上兩個人。
毛衣燃燒時發出的刺鼻味道令人作嘔,但是這種艱苦環境下,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挑的了。
呂璐輕輕回他的話,“我沒有,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跑回去搬救兵了。”
“但是你也知道,回去以後,就算找到人來救,也不一定能原路返回到這個地方的。”
“別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你注定前往地獄,我願與你一同前行。”
男人的喉結忍不住滾動,長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入美好的弧形,他一時覺得百感,想說話,卻被呂璐打斷,她将頭發夾到了耳後,頭微微一歪:
“本來我是不知道答案的。”
“來之前,許晁晁問我,假如陳橙以自己的抑郁症懇求我,把你讓給她,我會怎麽樣,現在我知道了。”
呂璐憨厚地笑了笑,卻很堅決,“我不讓。”
“因為,愛是自私的。”
喬鳴心猛烈跳了跳,他看向她,問:
“什麽意思。”
“我愛你。”
呂璐的聲音輕輕地,酥軟人心。
天空像被墨水塗抹得一樣濃黑,微弱的紅火緩慢地燃燒着,呂璐終是支撐不住,挨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她髒兮兮的臉上已經看不清原本的膚色了,火光映着她的面頰黑裏透着點紅,她以大衣為被,睡得很深,發出輕輕酣息聲。
寒風刺骨,此處昏沉,生死與共。
喬鳴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溫情。
他低頭,親親她,像是在絕望的夾縫中想要抓住絲縷的光,呂璐被他弄醒,有點迷糊,但依舊順從。
她嘴裏嘗到了鹹味。
不是她的。
他這一生啊,在等天亮,也在等呂璐。
然後呢,
一片漆黑之中,又下起了雪,四周萬籁俱寂,地平線上泛起一絲絲光亮,小心翼翼地挪着。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我大概是個話唠!!
我憋不住不說話!!!
很難過我沒有寫出這章的又虐又溫情的感覺。
兩個人在雪地相互依偎的悲壯感……
等哪天我能力更上一層樓了 想想得回來重修一下哈哈哈
聖誕快樂。
今天依舊是沒有加更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