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兩章合一
先前開過來的黑色車子停靠在馬路對面,車頭大燈閃爍了兩下,從車子裏下來一個人,給喬鳴拉開了車門。男人回到了車中,按了按鈕,車窗漸漸搖了下來,風找到了縫隙就鑽了進來,吹散了暖氣,帶來一絲冷意。男人不說話,車裏都是靜悄悄的。
魏成道緊跟着上了車,他的鼻子被風吹得紅通通的,一說話鼻子還得一吸溜,他回頭看了看坐在車後座的喬鳴,出聲問:
“如果呂璐不情願的話,在這裏強硬的話不太方便,附近都是居民區,影響起來,叫來警察,還是挺麻煩的……”
喬鳴原本閉着目,聽到他的話,睜開眼,眼前男人的視線,湛黑的眸子裏并不純透,他真實的情緒被深處的一團薄霧給掩去了。
“你是第一天跟我?”
喬鳴轉了轉手腕,将視線往車外看,三個男人在那個樓道裏進進出出的開始搬東西,呂璐跟在後面,面無表情的看着,一張白皙的嬰兒肥臉上鑲嵌着一雙古井無波的黑色眼眸,被風吹亂的頭發模糊了五官,身上披着的那件黑色風衣罩在她的身上,顯然過于大了些,襯托着她身形極為嬌小。
看上去極為可憐。
像一只無處可逃的憨熊,被人侵略了領地,慌亂地逃了出來,最後卻發現她還是只能回到原來的地方。
“之前怎麽做,現在就怎麽做。”他收回了視線,語氣很平淡,卻透着掩飾不住的冷意。黑色的碎發透着如同夜般的靜谧和神秘,纖長微卷的睫毛,一雙墨色眸子宛若頭上的那方夜空。
魏成道“噢”了一聲,咂了咂嘴,他倒不擔心程子他們做事的時候粗魯,都會看眼色,大哥的女人,再怎麽樣,也得悠着點。
“那晚上西皮三那,還去不去?”
喬鳴揉了揉太陽穴,疲憊稍緩,他從車後排拿起一件定做的昂貴西裝外套,套在身上,修飾入時,質地優良的綢衫,慢條斯理地打了一個黑色絲領帶。
“去。”
“敢過來使絆子,總得随份禮過去感謝一下吧。”
旁邊有人接了電話,低低地“哎”了兩聲,然後側耳貼着魏成道說了兩句話,魏成道臉色微妙,說:
“董越林改了火車票,今晚五點的票,董玥玥不在旁邊,梅蘋漣好像中途被人抓到了,找不到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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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媽名字叫梅蘋漣。
喬鳴一眨眼,一抹陰郁閃過,“西皮三,厲害了。”
“真有出息。”
喬鳴高三的時候,那時候在風頭上的是西航銘,上了年紀,算是爺爺輩了,以前趕上北洋勢力,人民解放軍攻破太原,做過十幾年的軍閥,身材高大威壯,五官粗犷強悍,一副磐石模樣。
做過軍人就是比一般人更為自律,滄桑離索的白發下面可以看到被歲月刻畫出的道道痕跡,依稀還可以看到那原本年輕時棱角分明的面龐,魁偉的身軀如今随着歲月已經有了一絲佝偻,但是筆直地屹立在那裏會更讓人心生敬意。
就是這樣一個在京大院長大的西航銘,卻有一個不成器的孫子,西皮三。
人長得病恹恹,還喜好美色。
總是傳出來一些夜夜笙歌的緋色消息。
時間長了,就氣得老爺子心髒不太好。
最後西航銘倒臺,西皮三上位。
說是,西航銘撞到西皮三在勾搭自己的小後媽,還在自家院子裏的花園裏欲做一些猥瑣的事情,一下子震驚地喘不來氣,甩了他一個嘴巴掌,“你他媽畜生!”西皮三一下子就被扇到了地上,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說話。
小後媽當場又羞又憤,哭啼啼地跑開了。
結果西皮三就低着頭聽到頭上粗重的呼吸聲,也沒個其他的聲響,納悶地擡頭,就看着西航銘臉色煞白如死屍,比死屍更駭人。寬大的額頭痛苦地緊抽,兩條眉毛擰成一條灰白的直線,眼睛充血,目光狂亂,顫抖的唇邊挂着白色的口水,渾身激動得抖個不停,也竭盡自尊想鎮定下來。
西皮三看見他這個樣子,知道病犯了,一下子慌了,剛爬起來想喊人過來,突然就住嘴了。
他動了點異心。
就在西航銘眼前,轉了兩圈,悠哉悠哉地走到大堂的座椅上,翹着二郎腿坐下來,端起桌子上的有些放涼的茶水,心情美滋滋地嘬了一口茶,眼睜睜看着他爺爺倒在他面前。
等他裝作火急火燎叫人過來的時候,西航銘的屍體都快涼透了。
喬鳴只跟西航銘打過照面,老爺子氣勢大,就顯得旁邊西皮三一臉唯唯諾諾的衰樣,穿一身制服衣裳,頂多一米七二的身板有些單薄。
一張瘦條臉上,栽着一些稀稀拉拉,不很稠密的胡須,由于臉色顯出一種病容似的蒼白,那胡須看起來倒黑森森的。西皮三身體上沒有什麽大病,就是小毛病不斷。
那時候c市只剩下一家戲院,還是西航銘愛聽戲,花大錢砸下去,才存下的。整座建築潔白晶瑩,遠遠看過去像一瓣一瓣盛開的白蓮,還像幾葉張開的扇貝,更像一組要出海遠航的白帆。
一陣開場鑼鼓敲罷,戲子出臺了。出場一個白臉小生咿咿呀呀唱了一陣,為了達到對看客最大的吸引力,不使他們半途走掉一個,他也不管安排,先拿出他的刀馬功夫。那英武俊美的亮相,令人的槍花,還有一連串的毽了小翻,都搏得了滿場采聲。
接着出來了一對濃妝豔抹的姐妹花,姐姐生得美豔,妹妹長得柔弱,一亮相,媚眼如絲,勾得西皮三的魂都掉了一半,身子骨都酥了。
這幕戲演的是霸王別姬,喬鳴注意的是段小樓一步步的爬上去,霸王的棱角被現實打磨成鵝卵石,最終變成那個懦弱、膽小的中年男人。霸王意氣,蕩然無存。
這幾個節點橫亘晚晴、新中國初年和十年浩劫。小人物的命運折射大時代,意喻也很明顯,無論是多麽強勢的個體,在歷史洪流面前都不堪一擊。
戲曲終是結束,喬鳴一回頭,就只看到西皮三朝着臺上一開場剛出來的姐妹花色眯眯的使了個眼色,猥瑣一笑。因為西航銘在左側,所以他眼睑一垂,就将眼底的譏諷給掩去了。
西皮三原本不叫西皮三,本名叫西恒,但是他做了三件戲谑事,第一件:跟自己的小後媽勾搭上了,西航銘死了以後,就光明正大鑽進小後媽的床,沒本年就玩膩了;第二件:他為了早點上位,不被人管着,就看着他爺爺死在他眼前;第三件:他剛接手,西寺的勢力就被人咬去了一半。
剩點斷胳膊斷腿的老将看在去世的西航銘面兒上在那邊撐着。
沒想到,這一年,西皮三的膽子長了不少。
昏黃的街燈下,幾只蟲子緊湊着光源,在夜色中胡亂的飛舞着。
夜幕逐漸深邃,浮雲在月亮周圍流動,她拉開深藍色夜幕的一角露出半個小臉,可又突然像害羞似的拉回了那塊黑幕,把自己藏了起來。過了許久,浮雲散去,月亮偷偷的又遛了出來,于是又綻放了她那甜蜜的姿态。
夜晚彌漫着絲絲的香氣,像一層薄薄的網,如夢如幻。
車子開得快而穩,喬鳴下了車,後面緊跟着三輛黑車,一同下來七八個男人。
門口站着一個板寸頭的男人,一雙劍眉下卻是一對細長的桃花眼,充滿了些許狡詐,讓人一不小心就會被騙進去。他穿了件棕色大衣,裹着黑色長條圍巾,皮靴大約增高了一兩厘米。
他看見喬鳴連忙使了個暗號,跑了過來,給他們帶路。
“鳴哥,今天西皮三點了袁姐的鐘,身邊帶的人不多。”他頓了頓,感覺說得不太清楚,又補充了一句:“只是明面上的,實際上是不是套還不确定。”
魏成道搓搓手,問他:
“耗子,你清楚他們有劫人的事麽?”
被叫做耗子的男人摸了摸長度不多的板寸頭,“沒有吧。”
喬鳴森冷地瞥他一眼,耗子沒敢再往下說,老老實實帶着自己的路。
裏面基本都是暗的,長長的一個過道裏,只用中間亮了一盞有點歐洲韻味的壁燈,因為這裏是禁止區域,所以基本都沒怎麽人走動,看到一群男男女女被廳堂裏的裝飾極其漂亮的柱子給掩去了。
幽藍色的壁燈把門頂上的牌子照的有些暧昧,門是磨砂的玻璃,一群群男人和一些穿着亮色的旗袍女人,煙霧火燎的,不少新鮮的水果連一點果皮殘渣都沒有,小巧玲珑的放在水晶盤裏。
西皮三正抱着兩個金發碧眼的洋妞,臉色蒼白,眼神猥瑣地往一名長發大波浪的女人身上飄去,嘴裏嘟囔着:“哎喲,我們袁姐的胸好像又大了...”
接着門就被一腳踹開。
冷氣瞬間就跑了進來,散去屋內旖旎糜爛的氣氛。西皮三驚得從位子上跳了起來,“他媽誰?”
喬鳴淡淡接口:
“老子你媽。”
西皮三見着喬鳴,意味深長地笑了,也沒跟魏成道動怒,嘿嘿一笑,身子倒向靠墊上,悠哉道:“噢,鳴哥,好久不見啊,”他吹了吹指甲蓋,“怎麽,今天不是繳貨的日子,怎麽就親自下來視察了?”
“你媽個雞巴毛,你他媽跑過來想打是吧?我要跟你打。”西皮三身邊一個紅發男也帶著濃烈的煞氣,他的身高不算高,跟魏成道差不多,但體形更為壯碩,魏成道冷笑,“毛都沒長齊,還想來動手,傻缺。”
紅毛男眼神兇狠,食指朝着他一比,說:“操,今天免費替你老子娘好好教訓你,告訴你小子在外面別這麽狂。”
“也不看看自己來到了誰的地盤?”
西皮三笑嘻嘻地看着紅發男挑釁的話,也不制止。明着打臉。
喬鳴走近,兩個女人識趣的走開了。
他坐下來,危險地眯起眼,“今天你玩得這麽開心,我既然來了,客人就給主人随個禮,合不合規矩?”
西皮三原以為喬鳴會問梅蘋漣的事情,原本是想勒索一下就算的,現在,事情要這麽就算可不符社會規矩了。他有一瞬間心虛了,很快又想想人在他手上,怎麽着主動權也得在他那啊,他怕什麽。
“喲喲,是不是啊?我好害怕噢。”西皮三裝起來,他的表情多了抹躍躍欲試,道:“那我先替我老子和娘謝謝你嘞。”
喬鳴不怒,當作狗吠,笑嘻嘻道,“客氣。”
“你看看。”
喬鳴擡手,魏成道身後一名男人拎着一個箱子上來,放在桌子上。
西皮三笑,一邊彎腰一邊打開,嘴裏問,“總不能是槍藥吧,嗯?那也太貴重了點吧。”打開箱子,他的表情凝固了,額頭開始滲出了白汗,嘴角抽搐,箱子裏放了一只女人的手。
這只手纖纖擢素,指如削蔥根,指甲修剪得非常漂亮,還塗上淡紅色的指甲油,手腕上戴着一個金镯子,最關鍵的是這只手的主人早上還握過他的,與他溫存過一番的,現在就這麽血淋淋連皮帶肉的砍下一截躺在這裏面。
喬鳴笑出聲,眼神陰郁:
“也不是很貴重。”
“不過待會就說不準了。”
氣得幾欲發狂的紅發男沖上前,他剛準備揮舞拳頭出擊,魏成道就上前一步牽着他往門口躲避,在摸清他的套路後,魏成道便開始反擊了。
這時紅發男突然打出的右拳拐了個方向,揮向了喬鳴的腦門,想來個偷襲,喬鳴靈活地往旁邊一閃,躲過他拳頭的同時以右掌握住他的手腕,速度飛快地背過身貼近他,曲起左手肘撞向紅發男子的鼻梁。
“啊——”
男子悶叫一聲低頭,這一遲緩就被魏成道摸到空了,魏成道放開手全身一旋,下一秒就趁機往他腹部補上一腳,狠狠的一腳,動作流快又不失潇灑。
腿還在空中轉幾下才收回,咧開嘴笑得狂肆,魏成道穩當地站定,還悠哉地從口袋裏掏了包煙,抽了根叼上,打火機一點着,煙霧騰騰升起來,吸煙吸得不亦樂乎。
“算不算你爹。”
“老子小學就出來混了,你那時候還在戴小紅花吶。”
紅毛男挨了一腳起不來了,被喬鳴的人給架了起來,其他人都開始蠢蠢欲動,想要站起身動手。
西皮三眼一沉,“我把人還你,你別傷害她。”
喬鳴倒不覺得是西皮三有多喜歡這個女人,更重要的是,這個女人的肚子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喬鳴笑了,不急不慢,聲音冷冽:
“光是還人就夠了?”
西皮三鐵青着臉,“之前的賬還有幾個月沒清算的,這兩天就算清上繳。”
喬鳴點點頭,準備站起身來,被西裝包裹着修長的身軀,卻也可以隐隐約約看出衣物下的肌肉,細碎微微淩亂的發絲若隐若現的擋住了額前,露出一雙輕佻的眼眸。
“那我就兩天之後再放人吧。”
“住的環境挺好,唯一的缺點就是我這不提供夥食。”
“你不繳貨,我就很窮。”
等喬鳴他們一走,就剩下房間裏幾個男人和衣着暴露的女人大眼瞪小眼互對着,西皮三狠狠地把箱子摔到地上,裏面的手就這麽飛了出來,在空中轉出個弧度掉了下來。
女人沒見過被砍掉一截的手,臉色煞白,“啊”的尖叫。
“他媽的,到底誰跟老子說,今天喬鳴生日在娛樂城玩兒個通宵的?全他媽放狗屁,操!”
紅毛男在門口一聲不響地站着,突然覺得自己衣服口袋裏擱着慌,好像有什麽東西,他低頭掏出來一看,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被塞了一盒偉哥。
呂璐說是自己下的車,但是身後卻緊跟着三個男人。寸步不離的跟着。
喬鳴的家究竟有多大,直到呂璐親眼瞧見了外面試三層別墅樓,進了屋,黑色大理石鋪成的地板,明亮如鏡子的瓷磚,大廳挂着華麗的水晶垂鑽吊燈,一張玻璃的純黑香木桌,格局簡潔對稱突顯沉穩,各房間都為端正的四方形,顏色多數都是黑金白的冷色調。
什麽差別?
就是呂璐一輩子勤勤懇懇工作,省吃儉用,包括不生病賺來的錢估計也抵不上這房子五分之一的錢。
喬鳴說的話到現在還在她耳邊轟轟的回響,一時辦法是無法平息,只有一陣陣徘徊不定的腳步,湧動出她難以平靜的情緒裏快要脹滿的一團團熱熱的氣流。
路上她首先給董越林打了個電話,已停機。
接着撥了呂媽的號碼,一直是忙音打不通。
呂璐不得已,手指挪到通訊錄的最後一頁,翻了一會,才找到董玥玥的號碼,手機不是占線也不是忙音,鈴聲響了好一會,總算聽到有人接了:
“呂璐?”董玥玥謹慎地開口。
她握着手機,緊緊地。
“董越林是不是逃了?帶着你們?”
董玥玥嘟囔:“他欠了五百萬呗,本來我是要一塊走的,後來想想,我這工作來的不容易,就沒走。”她一停頓,無所謂道:
“也不知道那些人咋被他忽悠的,反正擔保人的名字寫的是你,你就算找我,我也沒錢。”
呂璐眼前黑得厲害,晚上吃過的東西在胃裏翻騰,幾乎要從喉嚨裏湧了出來,她勉強撐着,說出的話尾音發飄,但是董玥玥卻沒聽出來。
“我媽還好麽?”
董玥玥煩了,“好着呢好着呢,拿着五百萬到哪不能過日子,出國養老都可以了…沒事我就挂了啊,本來這電話我就停了,你就讨好讨好那些人,大家都清靜。”
“咔。”電話掐斷了。
呂璐想哭,卻哭不出來了。
該怎麽辦呢,她再怎樣,也不能對不起自己的媽。
喬鳴回來的時候,他刻意留意了下手機,沒有來電。他打開門,客廳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人的氣息。
他關門的聲音很輕,脫了鞋,從廚房裏拿了一瓶酒出來。
“你回來了?”黑暗中,呂璐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就這麽僵直着。
她眼睛一眨不眨,看向黑暗中的輪廓。
“你還沒睡?”喬鳴的聲音不冷不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呂璐愣了一下,然後說:“我以為話題還沒有結束,或者說,你想我怎麽讨好你,你會滿意?”她聲音嘶啞,大概偷偷哭了很久,還有點譏諷的味道。
喬鳴打開燈,客廳一下子亮堂起來。呂璐坐在沙發上,黑長直的頭發因為被壓在沙發上而亂蓬蓬的,看上去像一只可憐巴巴的小狗。
一下子變亮,眼睛受不了刺激,呂璐用一直發抖的手捂住了眼睛,一連串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接着失聲,肩膀一顫一顫的,鼻子發出了微弱的抽泣聲,只能低低地嗚咽着,卻淚流不止。
喬鳴眼神黑湧,讓人覺得有一種遙遠的疏離感。在日光燈的照耀下,凜冽桀骜的眼神,細細長長的單鳳眼,高挺的鼻梁下紅潤的薄唇輕啓:
“現在,給我去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不虐真的
我從來沒寫過虐文,想寫還不會寫…_(:?」∠)_
稍微來點沖突吧
麽麽噠。
對了晚上九點還有一更 兩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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