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喚我南傾 夫妻也不過如此
第36章 喚我南傾 夫妻也不過如此。
阿笙的臉幾乎埋在了碗裏, 耳朵一陣發燙。
二爺又說笑。
謝放瞧見阿笙彤紅的耳尖,伸手碰了碰。
阿笙握着湯勺的指尖攥緊,倏地擡起頭, 睜大一雙黑烏的眸子,如同一只受了驚吓的鹿子, 耳朵卻是紅得愈發得厲害,連同臉頰和脖子一起紅透,比夏日開在院子裏的那一抹開得最豔的朱瑾,都還要紅。
謝放自然而然地收回手, “我瞧着這裏似乎有些髒。”
啊?
阿笙眼睛瞪圓, 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耳朵。只覺得自己的耳朵燙很是燙手。
謝放面不改色,“已經沒有了。”
喔。
阿笙便又紅着臉,放下去摸耳尖的那只手。
身後隐隐傳來人聲。
阿笙轉過臉, 暮色中,船夫劃着船槳,向橋的方向緩緩駛來。
有人站在甲板上, 人聲便是從船上傳來的。
船似是要靠向這個碼頭。
等船一靠向碼頭,這個亭子的人定然會多起來。
阿笙喝湯的速度便加快了許多。
“不着急,我們往邊上坐一些。”如此, 便是等會兒有旅客再次歇腳, 他們也不至妨礙到他人。
謝放也看見了河面上的船只, 他彎腰, 将被他放在腳邊的食盒拎起, 手裏頭端着湯碗,坐到靠着柱子的那一邊,同時将食盒挨着柱子靠着。
阿笙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拿上他的鬥笠, 跟着一塊挪過去,挨着二爺坐下。
那船夫卻是轉了個方向,過橋去了。
船槳“欸乃”一聲,在河面劃開一道道水痕。
…
原來不是要停泊在他們這邊啊。
他說呢。
如果船只馬上要靠岸,怎麽亭子裏沒有等着上船的客人。
阿笙回轉過腦袋,忽地瞧見,自己的肩同二爺的肩緊挨在了一起,便是兩人的左膝都碰在一處。
他……他方才又坐得這般靠近麽?
“這下可以安心把雞湯喝完了?”
阿笙剛要往後挪一挪,二爺已經将雞湯往他面前端了端。
阿笙這會兒不好再挪動,便只得繼續這麽挨着二爺坐着。
因着兩人距離太近,阿笙壓根不敢擡頭看二爺。
總,總覺得,稍微一擡頭,便能碰見二爺的下巴。
…
漸漸地,亭子裏零星地來了幾個人。
大家的身上要麽拎着個竹篾的箱子,要麽身上背着包袱,應當是來等船的。
阿笙猜想,這回應當是真有船只即将要靠岸。
雞湯堪堪見底了底。
阿笙的手上拿着一張從涼亭邊上摘的芭蕉葉,裏頭包裹着他吃的雞骨頭。
因着右手邊坐着等船的旅客,阿便笙将芭蕉葉放在膝上的鬥笠上,将用完的湯勺放進碗裏,彎腰去拿被二爺放在腳邊的食盒。
“交給我就可以了。”
阿笙才轉過身去拿,謝放便已經拎起腳邊的食盒,将喝空了的湯碗裝進去。
将食盒重新放在腳邊之後,又拿過阿笙放在膝上的芭蕉葉,起身替他拿去扔了。
“我拿去扔。”
阿笙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直至見到二爺起身,忙跟着起身,比劃着:“我去……”
謝放一只手在他肩上輕按了下,“不用,你先坐着休息。我剛好要去岸邊洗個手。”
阿笙愣愣地坐下,看着二爺走出亭子。
阿笙從小在酒樓長大,打小都是收拾桌子,收拾客人吐出的雞骨,排骨……何曾,何曾有人替他收拾過一回。
便是在家中,也都是他體恤爹爹辛苦,他收拾的桌子居多。
一旁的一位大娘掰了一塊燒餅喂進坐她膝上的孫兒的嘴裏,由衷地羨慕道:“小兄弟,你兄長對你可真好。哪像我家大的從不讓小的,便是娶了媳婦,兩個人都沒消停。”
阿笙回過神,他漲紅着張臉頰,搖着頭,比劃着,同大娘解釋,“二爺,不是我兄長。”
二爺那樣的身份,怎麽可能會是他的兄長呢。
何況,他同二爺兩個人長得也不像,二爺比他好看多了。
大娘先前忙着哄孫女,倒是沒注意到阿笙一直沒開口說過話,這會兒見阿笙不說話,只是比劃着,眼露錯愕:“小兄弟你……你不會講話啊?”
阿笙彎起唇,點了點腦袋。
大娘看向阿笙的眼神明顯透着同情,便是其他在歇腳的旅客,聽見阿笙同大娘兩人的對話,投向阿笙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同惋惜。
這麽一個俊俏的小公子,倘若不是個啞巴,該有多少姑娘會喜歡。
阿笙對這樣同情或是惋惜的眼神是早就習慣了的,他并沒有覺得不自在。
大娘又掰了一塊燒餅喂進孫女的嘴裏,好奇地問道:“小兄弟,你方才可是說那位公子不是你的兄長?”
阿笙微紅着臉頰,點點頭。
大娘納悶地道:“他既不是你的兄長,他怎的對你這般照顧?你倆是結拜兄弟?”
阿笙被問住了。
從前阿笙也覺得二爺待他極好,可這段時日……他能明顯感覺得出來,相比從前的好,現在的二爺待他更為親近。
阿笙也見過二爺同其他朋友相處的情景,二爺待朋友向來都頗為照顧。
二爺賞臉,同他交往從來未曾端過架子,還時不時地逗趣他。
可他同二爺兩人,身份懸殊這般大,算是……朋友麽?
“估計是世交吧,父輩交情很好,那位公子才會對這位小公子這般照顧,小公子,我們猜得可對?”
坐在對面的一位大叔笑呵呵地問道。
許是出門在外,大家都比較孤單、寂寞,也便比較健談。
阿笙遲疑着,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我們是生死至交。”
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阿笙轉過了腦袋,但見二爺不疾不徐地邁上亭子的階梯。
阿笙瞪圓一雙杏眼。
他,他同二爺什麽時候共過生死了?
莫不是二爺指的是上一回,在康府,二爺救下他的那一次?
那也至多算是二爺是他的恩人,他對二爺卻是半點助益處也無。
大娘恍然大悟,“難怪。我說麽,你二人瞧着感情極好。”
“是了,難怪這位公子對小公子這般照顧。”
“生死之交的感情啊,那可真是令人豔羨了。便是親兄弟之前,又或是夫妻之間,也不過如此。”
亭子裏的人紛紛交口稱贊道。
“這位大爺說得極是,我同阿笙,确實情勝夫妻。”
謝放一只手搭在阿笙的肩上。
阿笙臉頰紅透。
怎,怎的扯上夫妻關系了?
大家笑呵呵地看着這對“兄弟”二人。
“有過這樣生死之交的情誼可一定要好好珍惜。”
“是啊,是啊。哎,現在外頭可不太平,你倆既是都共過生死的關系了,往後的日子可要好好過。”
“哎。現在外頭确實不太平,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的,大人物打架,我們小老百姓跟着遭殃。”
“可不是。那些個混賬,有本事去打鬼子啊,自己人打自己人算什麽本事。”
大家從勸阿笙同謝放兩人要好好過,開始談到現如今的動蕩的時局。
談到如今動蕩的時局,語氣便又難免變得憂心忡忡起來。
誰也不知道,有一天戰火會不會也燒到這座平靜的小城來。
…
大家的擔心并非多餘。
幾年後,符城的确被戰火波及,長寧街的百年太平被打破。
長慶樓被軍隊強行征用,方掌櫃慘死,裏頭的夥計也沒幾個幸存下來,阿笙也是因為戰火,離開的符城。後又輾轉,去到繁市……
這些都是他後來“聽”阿笙慢慢說給他聽的。
謝放搭在阿笙肩上的指尖收攏了力道。
阿笙聽着大家的議論,聽着大家談論着外面的局勢,也不免地有些擔心。
阿笙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自己人打自己人呢?
大家就不能團結一致,抵禦外敵麽?
忽地察覺到肩膀收緊的力道,阿笙驚訝地轉過了頭。
謝放正好此時回國神來,趕忙洩了手臂的力道,問阿笙:“想要再歇一會兒,還是現在回去?”
亭子裏的人越來越多。
阿笙注意到有一個挑着扁擔的大爺來了亭子,沒有瞧見座位,便只好坐在石階上。
阿笙想着,他同二爺兩人休息的時間已算長的了,還是不要占了其他真正需要歇息的人的位置,便打手勢,“我休息好了,我們還是走吧。”
…
暮色四合。
阿笙解開被拴在樹幹上的烏梅。
先前亭子裏來第一個人的時候,阿笙便因擔心烏梅會打擾到其他人,換了亭子不遠處的樹拴着。
阿笙将二爺手上的食盒,連同他自己的鬥笠,一并放在烏梅的馱着的袋子裏。
從臨水街回去,路程可不短,阿笙擔心二爺會累着,在烏梅的背上拍了拍,“二爺要不要騎烏梅回去?”
謝放望着他:“我坐在驢背上,你牽着?”
阿笙點點腦袋,黑色的眸子忽閃忽閃的,很亮,“烏梅很穩的。”
烏梅先頭吃過甜瓜,又休息了這麽長時間,這會兒定然很配合,不會将二爺給摔了的。
謝放給聽笑了,“阿笙,二爺可是同你說過,我們是朋友?”
阿笙點點頭,眼底有着困惑,不明白為何二爺會忽然這麽問。
“你同你朋友相處,你讓你朋友騎着烏梅,你牽着?”
阿笙還是沒明白二爺問這句話的用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二爺。
他……他也沒有什麽朋友。
平日裏,他相處的最多的便是長慶樓的夥計,比如大力、阿泰他們,再沒有其他人了。
嗯,如果是大力他們,那麽應當會是他騎在烏梅上,大力他們牽……
阿笙一怔,似乎隐隐地明白了二爺的意思。
謝放一看阿笙的神情,便知阿笙應是猜到了他的意思,進一步解釋道:“阿笙,我們既是朋友,那你我之間便是平等的,你用不着伺候我。
往後,你便拿我當你朋友,不需要伺候我,不需要恭敬地待我,可好?”
阿笙慌忙打着手勢,“我,我沒有想伺候二爺。”
好,好吧。
可能,是有一點點。
但,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他想對二爺好。
可這話,他“說不出口”。
“不對,不應該從往後開始,就從此刻開始吧。”
啊?
阿笙一臉茫然。
謝放注視着阿笙:“喚我南傾。”
阿笙下意識地搖着頭,這,這哪行。
他哪裏能對二爺直呼姓名。
其實手勢也表達不了“二爺”同“南傾”的區別。
唯一的區別,無非是阿笙心裏頭怎麽喚的而已。
謝放:“便這麽決定了,日後不許再喚二爺,要喚南傾,知曉了?”
阿笙臉紅地垂下眉眼。
二爺這般認真地同他商量……倒,倒像是他當真能開口喚,喚二爺名字似的。
“就這個手勢吧,這個手勢代表南傾兩個字,可好?”
謝放食指同中指并攏,在左邊胸口處比了比。
阿笙臉頰一紅。
這,這是什麽手勢,為何名字……是比在胸口。
“二爺不要開玩笑。”
阿笙頭一回,拒絕了二爺的提議。
“難道南傾不值得阿笙放在心口?“
“呃——啊——”
烏梅早早地被松了繩子,可阿笙遲遲未走,它便有些等不及,昂起腦袋,喚了兩聲。
謝放盯着烏梅,一本正經地道:“烏梅,在這個時候,你其實可以保持安靜。”
阿笙沒忍住,彎了彎唇。
因着烏梅想走了,阿笙便牽着烏梅往前。
謝放跟在阿笙的身後,“阿笙小公子,真的不考慮一下麽?”
“我覺得那個手勢極好,簡單,又方便。如此日後阿笙要是手裏頭拿着個什麽東西,一只手便可喚南傾,不好麽?”
阿笙耳尖血紅。
通,通常手語表達名字,都是三只手指頭,或是兩根手指頭,主要是根據便利,或者是那人的相貌特征之類的來稱呼。
可,可也沒有像二爺這般,将手指頭比劃在胸口的。
二爺當真是愈發沒個正形了……
…
從臨水街回青柳巷,不一定要經長寧街,可走槐南路。
天色趨黑,街上的商鋪家家掌燈,個別闊氣的,已然用上了電燈。
長寧街大部分商鋪,都還是用的煤油燈,通電的店鋪極少,可槐南路這一帶,家家商鋪,都通上了電。
尤其是泰和樓,三層樓高的房子,均已通上了電,燈火通明。
阿笙牽着烏梅,經過泰和樓,不由地停下腳步,微仰起臉。
要是什麽時候,長慶樓也能拉上電線,通上電便好了……
這樣,長慶樓晚上的生意,一定不會比泰和樓遜色。
“可是肚子餓了,要不要上泰和樓吃一頓?”
謝放注意到阿笙的眼神,出聲問道。
阿笙搖頭。
他剛喝了雞湯,不餓……
倒是二爺沒吃過東西。
阿笙想着,若是自己這會兒說不餓,二爺定然不會進去泰和樓,也便點了點頭。
阿笙将烏梅交給一樓的夥計,随着二爺一同上二樓包間。
“喲。稀客,這位不是長慶樓的少東家嗎?”
“長慶樓的少東家?哎,怎麽沒見着您那位康小……”
泰合樓的夥計将阿笙認出,迎上來,開口便同阿笙開着玩笑,被謝放淡聲打斷:“勞駕,給我們要一間包間。”
“是,是,是……”
“二爺,裏頭請。裏頭請。”
謝放手搭在阿笙的肩上,上了樓。
夥計将人帶到樓上包間,谄媚地問道:“二爺,這間包間您瞧着,可還行?”
謝放:“阿笙覺着呢?這間包間行或是不行?”
阿笙一愣。
問,問他麽?
泰和樓夥計亦是又驚訝又有些忐忑地瞧了阿笙一眼,二爺……怎的對這位長慶樓的啞巴少東家這般客氣?
阿笙沒有與人為難的習慣,便點了點頭。
兩個人一通進了包間。
因着包間有些悶,阿笙便走過去,将窗給開大了一些。
忽地,阿笙開窗的動作一頓,他瞧見對面馬路,有一個男子,頭上戴西式帽,低調地上了一輛馬車,身形瞧着很是有些熟悉。阿笙只覺……他似是在何處瞧過這頂西式帽。沒等他想起,車夫已經駕車離去。
阿笙正要離開床邊,冷不防瞧見一張相識的面孔,對方擡着臉,望着馬車離去的方向。
阿笙眼睛睜大。
那,那名擡着手,似在拭淚的人,可是康小姐的婢女,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