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貪求
第46章 第 46 章 46貪求
“凝姝阏氏說要懲處孤, 孤說過,孤等着。”祯跶單于望着大殿下的女子,眼神倨傲,在她身上從上到下掃過, 直白粗野, “今晚, 阏氏可以盡情懲處孤。”
此話一出, 殿上哄笑。
穆凝姝不卑不亢行禮。她對這位單于的行事作風有所耳聞,既來之,則早有心理準備。至少,這場無意間的得罪,還挺值錢。
禮官讓她上前為單于敬酒。
穆凝姝接過酒樽, 朝殿上高臺走去。
一支箭矢破空而來, 掠過她的掩面紅紗,直直釘向王座。
她驚愣剎那。
這熟悉的操作……她反應極快,頭都沒回,酒樽一扔,往身旁的長桌下鑽去。
殿中頓時大亂,刀劍聲起。
她心跳得極快。
伸出手,緩緩掀起長桌上墜地的赤紅桌布。
縫隙中,預感般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持刀橫眉,厮殺纏鬥。
刀刃的碰撞,人群的吶喊嚎叫, 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猩紅血流,緩緩蔓延開,沾濕她的裙擺。
她卻不怕。
縱然大亂當前, 他在這裏,她什麽都不怕。
厮殺逐漸沉寂。
桌布被人掀開,一只血淋淋的手,掌心朝上,出現在她面前。
穆凝姝手剛放上去,立即被緊緊握住,整個人騰躍而上,跌入一個懷抱中。
滿殿血腥,屍骨零落。
赫連煊緊緊抱住她。
她摸到一陣溫熱,低頭一看,手中全是他的血。眼淚瞬間掉下來。
赫連煊咳嗽兩聲,擡手擦去唇邊血跡,再次将她摟入懷中,笑道:“有這麽感動嗎?前幾日被人賣了不知道哭,現在卻哭得起勁。沒出息。”
“就要哭。就要沒出息。”穆凝姝哭得越發厲害。
她以為此生再難看見他。
他竟不顧生死追來。
祯跶城守衛森嚴,也不知他如何做到。
他太好,對她也太好,她一路上費盡心思放下他,而今全然白費。
這樣的人,她怎麽可能不喜歡。
赫連煊只是笑,低頭吻在她額上。
感動也好,恩情也罷,她為他哭,這就夠了。
只要還在他身邊,足夠。
要他放開她,拱手于人,絕無可能。
赫連煊輕撫她的背,挑眉道,“你夫君是草原上最好的刺客,生平未有敗績。”
神情桀骜不馴,不可一世。
配上旁邊撲地的祯跶單于,越發狂傲。
穆凝姝:“……”完了,又被他裝到。
她破涕為笑,壓不住內心狂喜。她伸手捂住他血淋淋的傷處,腦袋輕輕抵在他胸口,怕弄疼他。
後續赫連精銳趕來,赫連煊放開她,命死士将她帶走,找個偏殿先行藏匿。
刺殺突襲只是開端,之後才是硬仗。
* * *
草原三大部落中,祯跶部占據最好位置,得以定居建城,國家富庶,兵力強盛。
赫連煊決意突襲後,對外教唆聯合須蔔部共同攻打祯跶部,派出使臣瓦解祯跶部附屬部落。對內則禍水東引,引導赫連流民遷向祯跶部,發起軍功爵制,無論出身,無論男女老少,一律論功行賞。
一群餓瘋了的流民,打起仗來,根本不顧死活。
突襲中,祯跶單于和能臣抵住皆死于赫連煊刀下,即使擁有兵力,群龍無首,也難以抵抗赫連煊的進攻。祯跶主力死傷無數,附屬部族見此,一些改投赫連煊,另一些大族不甘屈居,帶兵出逃。
戰事雖未完全結束,但大局已定,赫連煊入主祯跶城。
全族上下歡欣鼓舞,大臣們紛紛給祯跶城改名。
赫連煊卻未采納“赫連城”一名,而是将其改為“塞月城”。
搬進塞月王宮後,他忙碌更勝從前。
回到寝殿時,穆凝姝已沉沉睡去。
他坐到床邊,手輕輕撫過她的額間。
塞月城,這個名字,很适合當送給她的禮物。
在他還是莫勒欽時,在塗丹無數個寒夜裏,月光從破損的屋頂漏入,映照在她臉上。他也如今晚這樣,凝望着她的睡顏,徹夜無眠。
他朝她吹噓,他是草原上最好的刺客,生平未有敗績。
其實不然,他敗過。
穆凝姝嫁去塗丹那時,他奉赫連天雄之命刺殺公主,破壞和親。
一片混亂中,她從馬車中探出頭,風吹開她的赤紅蓋頭,露出張極精巧的臉龐,紅妝濃豔,卻難掩其清麗絕塵。
他一時失神,手中弓箭偏轉了方向。
擦着她耳畔,釘入橫木中。
她望着那支箭,雙眸驚恐無助,卻倔強不肯落淚。
他鳴镝收隊。
那是他刺殺任務中,唯一一次失敗。
母親重病垂危,每日需以秘藥續命,赫連天雄以此為要挾,給他的任務件件艱難。刺殺不成,他必須深入塗丹竊取情報,立功換藥。
草原寬廣,塗丹王庭位置外人難以尋到。他跟在姜國和親隊伍後,快到達王庭時,搶先一步混入內部。
穆凝姝抵達時,他已是馬奴莫勒欽,臉上易容燒傷,嗓子以煙熏啞。
他沒想到,很快再次與她相見。
塗丹阏氏借口不祥發難,竟将穆凝姝扔在一衆男奴中,随人肆意侮辱。
而這一切的起源,是他的刺殺。
她一無所知,還以為他是救了她的恩人,不斷朝他靠近。
染上瘟疫病重時,痛苦中,他竟生出解脫之感。
人生十六年,除卻幼時,餘下皆艱難苦恨。
她卻傻到以口渡藥。
柔軟的唇,苦澀的藥,仿若枯水已久的荒原,忽逢雨露甘霖。
朦胧中,似乎聽到她微帶哭腔的乞求。
“莫勒欽,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麽辦?”
是,他死了,她怎麽辦。
在這種群狼環伺之地,她的美麗成了原罪。
莫勒欽,醜陋,卑賤,弱小。
比起給她帶來的無盡恥辱與苦難,那一點點保護和照顧,微不足道。
他配不上她。
無論是莫勒欽,還是徒有其名的赫連太子。
塗丹連連受挫,要燒死他和穆凝姝祭天。
當時赫連軍隊已在路上,押送去祭壇的路途偏遠,他被捆住,無法逃走,趁着最後燃火時刻才反殺成功逃離。
他傳訊赫連部,帶領軍隊以最快速度殺回塗丹部。一路厮殺,不眠不休,刀砍到卷刃,終于在祭祀前一晚,殺回塗丹王庭,精疲力竭,身受重傷。
他知曉她習慣躲在馬廄,趕去找她。
他要找到她,将她藏起來。
早在他是莫勒欽,帶她月下策馬之時,他滿心滿腦,想帶她逃離。
但他做不到。
一旦逃走,赫連天雄必定派人追殺,況且母親還在那人手中。
這一次,他要搶占先機,不讓任何人奪走她。
赫連濤卻緊随而來,帶領親兵,聲勢浩大,搶先一步抓住穆凝姝,為攬功勞,親自看管她和一衆塗丹阏氏,将她們押回赫連部。
明明是他先來,卻與她失之交臂。
她是赫連天雄的阏氏,是他的庶母。
塗丹滅族,赫連全族歡慶不眠不休,他卻得知母親死訊。
他自小同母親相依為命,她為他忍耐赫連天雄,吃過太多苦頭。
他竟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連她的屍骨都無法親自送葬,無法跪拜。
那晚,他只想跟赫連天雄同歸于盡。
灌木叢中突然竄出只小狗崽,搖搖晃晃朝他跑來,啃他衣角。
是他在塗丹時,撿回去的小崽子,她很喜歡。
他猛然擡頭,心心念念的人,赫然在目。
她看向他的眼神,警覺,害怕。連連道歉,說小狗崽不懂事。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太子赫連煊。
她以為的初見,卻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
他壓住滿心沖動,朝她走過去,只蹲下摸那只小狗,一言不發。
這只狗崽很認生。想來是認出他的味道,才會跑出來。莫勒欽跟他外表完全不同。
她見他手背受傷,拿出帕子替他包紮止血。
還是同以前一樣心軟,總是這樣心軟。莫勒欽的事,連累她再度為奴,她自己都過不好,還去管旁人。
他身上沒帶錢,首飾也不多,便摘下母親給他的耳墜,送給她。既給了她,她拿去變賣也可以,但私心裏,他希望她能喜歡這只耳墜。
次日,他在自己氈帳門口,看見那只耳墜。
她不要他的東西。
中原人的規矩繁雜嚴苛,他的耳墜伴随他已久,是他的貼身之物。他去找她,她禮貌疏離,若從遠處看到他,便立即改路,避免遇上他。
她是他名義上的庶母,或許在她看來,這只耳墜甚是不妥,兩人來往更是不妥,好似庶母同太子私下茍且。
他作為莫勒欽潛入塗丹部,是軍事機密,唯有幾個赫連高層知曉。
這個馬奴已累她身敗名裂,而今若再來個太子,她一個女孩子,處境會更加艱難。
況且,若讓赫連天雄知曉他對她有意,她會成為下一個把柄,如母親一樣悲慘。
他不要她重蹈覆轍。
去祯跶部當質子,雖然危險,卻有峰回路轉的機會。與其留在赫連部等候赫連天雄對付,不如背水一戰,去往祯跶。
待下一次再與她相見時,他要她當他名正言順的阏氏。
公主,這個稱呼,他不喜歡。
草原上有數不清的公主,瑪茹從小鬧着要他喊自己公主,他煩不勝煩。
當這個稱呼用在穆凝姝身上時,他第一次覺得,竟然很好聽。
公主,就該享受天下人供奉,享受他的供奉。
他要将世間最好的一切,全部獻給她。
* * *
窗外明月高懸,月光灑在她臉上。
赫連煊捧住她的臉,眸色深沉,低聲道:“公主,你總說我和你的姻緣,皆是陰差陽錯,換個人也一樣。怎會一樣……你的三任丈夫全死在我手中。這一切,明明是我強求來的。”
他早說過,愛是貪欲,沉溺,嫉妒,愚蠢和失控。
她是他融入骨血的渴望。
他貪求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