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我絕非孟浪之人
第5章 第 5 章 5我絕非孟浪之人
轉眼夜幕來臨。
穆凝姝再度走進大單于寝帳時,她對那位傳說中的負責安排侍寝妃嫔的嬷嬷,好奇心達到頂點。
她疑惑,為何會連續兩晚安排她侍寝。她羨慕,在後宮當嬷嬷安排侍寝,工錢來得比她在馬場當苦力容易太多。
赫連煊坐在桌案後批折子,聽到腳步聲,擡眸看一眼,對她的到來并無驚訝。
他手中筆走龍蛇,說話卻慢條斯理:“臨時有軍情急奏。公主稍後。”
穆凝姝忙道:“不急不急。”
緩緩,她動心思,試探道:“單于政務繁忙,今夜恐怕不便相擾,要不我先行告退?”
話一出口,便見赫連煊眉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凜冽。
他朱筆停頓,冷聲道:“孤只是讓你稍候片刻,都不行?公主是覺着,孤很好說話?”
穆凝姝沒料到赫連煊翻臉速度如此驚人,對帝王的陰晴不定有了進一步認知。
這類人的可怕之處在于,發癫毫無征兆。
剛才他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很正常很溫和,誰能知道她一句“先行告辭”觸碰到了他哪根敏感神經。
她想起他回首冷箭射老爹的壯舉……征兆,不存在的。
過往人生經驗告訴她,見風使舵一定要快,要誠懇。
她立即取來旁邊的奶茶壺,倒上一杯送到赫連煊身旁,使出這輩子最溫柔的聲音:“當然不是。我、我只是怕叨擾到您勤政愛民。能侍奉您,是本公主的榮幸。”
她感覺手中奶茶微燙,殷勤吹了兩下:“應當不燙口了。來,單于,您熬夜辛苦,喝奶茶。”
赫連煊這才緩和神色,接過奶茶飲盡,再度批奏折。
穆凝姝挪到桌旁,給自己也倒上一杯,坐下捧着杯子慢慢喝,顯得比較有事做。
奏折批完,下人們送熱水進來,赫連煊去側間屏風後沐浴。
他不在,帳中氣氛瞬間放松下來。
穆凝姝深深呼口氣,将手裏幾乎沒少的奶茶放下。
托腥鹹難喝的奶茶刺激,忽然間她靈光一現,想通了為何自己接連侍寝。
赫連煊奪得王位,不容易,深夜還在加班批奏折,足可見他滿心滿眼皆是王權富貴。
登位初期,政局不穩,人心惶惶。他必定想以最快速度來安撫民衆。
類比在生活中,如果你想讓大家覺得你是個好人,你對自家人和上位者好,示範效果有限。但若你對一群人裏最卑微的那個人好,其他人看到,必定認為你溫和良善,跟着你有便宜占。
赫連煊慣會演戲,精于算計,想來就是打的這個算盤。
試想,連一個被傳與馬奴有染過的外族和親公主,他都能善待,更何況其他部落女子和外臣。
大家自然知曉,此位新君心懷寬厚。
人精為何是人精?同樣的事,人家就是能用最小成本,達到最大收益。
既然他是這個做戲打算,僅寵幸她一夜,遠遠不夠,必得持續幾天,充分展示态度。
她方才要求出去,差點打亂他計劃,難怪他不高興。
恰好赫連煊洗漱完出來,穿着睡袍,不似昨夜那般粗野。
穆凝姝越發篤定方才推斷沒錯。
昨晚初次安排阏氏過來,他事務繁忙,大概是忘了這等小事,才赤着上身。今夜有所準備,他便穿了衣裳。
她不禁對他生出點佩服來,處處一百八十個心眼子精密計算,都不嫌累。
同時,她對能看破帝王心思的自己,生出更多佩服來,她的成長速度驚人。
兩人躺到床上,依舊是昨夜格局。
偌大一張床,他在裏,她在外,中間能放下一片草原。
收到今晚繼續侍寝的消息時,她充分考慮昨夜情況,一頓細致分析後,決定放棄“熱烈奔放”路線——跟任何一個敕加女子比,她在這條路上都沒天賦,沒奔頭。
她的人設應為“嬌氣但懂事的中原和親公主”。
嬌氣,是為了落實公主身份。赫連煊城府深疑心重,不好好裝容易暴露。
懂事,則是為了活着。凡事都得有個限度,嬌氣過頭觸怒這黑心單于,小命休矣。
明晰指導思想後,穆凝姝心緒安定。
她餘光瞟向赫連煊,暗中觀察。或許是因他今夜穿了衣裳,對她的抵觸不如昨天那般強烈,沒有背對她而眠。
他平躺着,雙目閉合。側臉線條起伏深刻,讓她想起和親路上遙遙可見的連綿山脈。
見他沒蓋被子,她爬起來,拿過一床厚絨毯給他蓋上。
赫連煊睜眼,看向她,沒有阻止她的侍奉。
穆凝姝觀察他眼中未有反感,動作麻利,将他被角掖得嚴嚴實實,嗓音清正道:“帳中燃有炭火,窗戶得開着透氣,單于當心風寒。”
嬌美面容一派正經,眼眸一片清明,整個人渾身正氣,毫無此情此景下一個女子該有的羞澀與勾引。
語畢,她扯過一床厚絨毯,将自己裹成只蠶蛹,比他還嚴實。
穆凝姝躺下合眼,對自己此番恰到好處的賣乖極為滿意。
今早睡到赫連煊那側的事,她耿耿于懷一整天,特意問過烏琪自己睡相如何,烏琪再三擔保這輩子沒見過她這般好睡相的人。
她亦是有此自信。
只要在後宮,就有可能被皇帝看上寵幸,因此姜國宮女在入宮初期,都會專門訓練睡姿。
她在這項訓練上,曾被嬷嬷列為典範。
況且,無論是在姜國還是在草原,她一直睡大通鋪,若睡相不好,肯定會被同鋪投訴。
是以今早“鸠占鵲巢”之事,相當于一個優等生,在最不該犯錯的地方犯了最低級的錯誤,令她很在意。
她本想問問赫連煊,确認下,但既然他沒主動提,或許她是在他離開後才胡亂翻滾。
當然,這一切都是她的樂觀推測和自信。睡着後的事到底如何,她無法保證。
她這會兒先向赫連煊賣個乖,并且用最清澈正氣的眼神和肢體語言表明自己絕無勾引之心。
假如夜裏真有什麽不恰當的舉動,他必能明白她絕非蓄意擾人——他那麽聰明。
穆凝姝從前不覺自己思慮周密,這兩天侍奉赫連煊下來,深覺人是環境的産物,陪在腹黑帝王身側,她進步飛快。
今夜她準備充分,還将自己裹成這樣,應當不會犯錯。
于是,心定神閑,放松入睡。
擅長狩獵和刺殺的人,對活物氣息極為敏銳。赫連煊在此二項上,都是高手。
穆凝姝氣息均勻,顯然已沉沉入睡。
他扯開身上的厚絨毯,側起身,一手撐頭,看向她。
好好一個美人,将自己裹成條長蟲,密不透風。
草原男子睡覺不習慣穿衣裳,昨夜見她受驚,他今晚才披上睡袍。
她卻越發防備,裹自己不夠,還要裹他。
他有那麽孟浪嗎?
昨夜她近在咫尺,他甚至沒碰過她。
他指尖在床鋪上輕輕敲打,注視她的睡顏。
她仰面朝上,雙手交疊于腹,睡姿板正,一動不動。
昨晚她亦是如此。
姜國公主的教養竟能森嚴成這樣,連睡後都不放過。
她生得一副好容貌,規矩又習得這樣好,睡着後也是個無可挑剔睡美人。
乖巧,靜谧,安詳。
但他不喜歡。
他伸出手,輕輕掀開她捂嚴實的被角。
脖頸處灌風。
睡姿板正的姑娘眉間微蹙,不再安穩,朝熱源處緩緩挪動。
直到,抵靠在他懷中。
* * * * * *
松枝清香,被窩溫暖,穆凝姝這夜睡得極好。
……不對。
為何會有松枝香?還暖烘烘的?
她頓時清醒,睜開眼。
茶褐色卷發映入眼簾,同屬于她的黑發夾雜交纏。她整個人窩在赫連煊懷中,手中還緊緊攥着人家衣襟。
睡袍松垮,在她的拉扯下,露出大片胸膛,堪堪還挂在他身上。
眼前這情形,她不是很能接受。
應當是做夢。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過于害怕犯錯,才越是會夢到這種犯錯。
穆凝姝閉上眼,深呼吸一口,再度睜眼。
一切都沒變。
赫連煊被懷中人的動靜弄得半醒,啞聲道:“醒了?”朝窗外瞥一眼,閉上眼,“天色還早,再睡會兒。”
摟在她腰間的手,收緊了些,動作極為自然。
他聲音沙啞低沉,聽到她耳中卻仿佛最響亮的炸雷,驚得她一個仰卧起坐蹦到遠處。
她呆呆坐定,臉上全是迷茫,努力轉動腦子分析:
赫連煊靠牆睡着,位置沒變,她在他懷中,還攥着人家衣裳。
鐵證如山,人證在場。
橫看豎看,結論都只能有一個——她主動投懷送抱。
赫連煊被她的動若狡兔徹底弄醒。
穆凝姝呆愣愣盯着他看,準備迎接他的起床氣。他卻只是慢悠悠捏着鼻梁醒神,并未見發火征兆。
她穩住心神,面上作沉着狀:“這個事情,我可以解釋。”
“你說。”赫連煊瞧着有趣。她前一刻明明還倉皇無措,這會兒看上去倒又擺出了公主的穩重架勢。
穆凝姝正色道:“首先,我可以保證,我絕非孟浪之人,絕不會對您見色起意。”
赫連煊動作頓住,繼而語氣緩緩,望着她:“你覺得孤有姿色?”
穆凝姝臉上的正色,裂開。
此刻,赫連煊側身躺着,單手撐頭,其實是個挺悠閑尋常的姿勢。
他身材高大,悠閑中又透露出些許霸氣狷狂。
照理說,不該跟“姿色”二字挂鈎。
但是他着實生得俊美,褐發披散,衣襟缭亂。
她剛睡醒,腦中混沌,一時情急下脫口而出。
現下這情形,仿佛此地無銀三百兩,越發凸顯她心懷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