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一場本該驚動四方的醜聞,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被遮掩過去。
與無念一同消失的,還有聲名遠揚的金蓮。
不少遠道而來的客人撲了個空,心有不甘地跑去詢問挑着兩桶水在山路上行走的僧人。
“這金蓮為何不在了?”
“我們跑了好遠的路來這裏。”一身珠光寶氣的婦人皺眉,連帶着身後抱着孩子的奶娘也滿面擔憂,周圍嘈雜聲漸起,被厚實襁褓包裹住的孩子發出虛弱的哭聲,淹沒在男女老少的聲海中。
“難道是枯萎了?說不定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麽金蓮,都是為了香火錢胡謅的。”
“不要胡說,南雁寺自我十八輩兒祖宗搬來這裏的時候就在了,沒幾個寺廟能比它更老。”
那位僧人肩上的扁擔兩端被沉重的水桶壓得下沉,質疑與反駁交織傳入他的耳中,但他也不知道仁全主持為什麽要鏟去金蓮,說罷,他繼續挑着水,沿來時的方向走下去。
那些或埋怨,或失望,或怒氣高漲的聲音逐漸被抛在身後。
仁全在手中拿着佛珠一顆一顆地波動,在一顆松樹下靜靜體會體內平靜無波的靈力,身上披着一件樣式簡單的紅袈裟,不是無念那件,那一件已經被他拿去當鋪換成銀錢,交給下面的僧人,每逢初一十五去破街施粥。
破街就如它的名字那樣,很破,起初是沒有人住的潮濕陰暗角落,後來一些無處落腳的貧苦人家搬到那裏去,漸漸的,也成了一條街。
住所很破,但為了一點體面,他們嘗試給這條街取一個好聽響亮的名字,譬如長壽街,金街,安山街等等,說不定別人聽見這個名字,會以為他是個有正經居所的體面人。然而最後沒有一個被官府采納,他們不樂意花心思管那地方,周圍的百姓也習慣一直管那裏叫“破街”。
官府的原話大概是:“呵,那犄角旮旯也配浪費官府浪費人力物力在上面嗎,以後別來了。”
這也算是一件功德,仁全問那幾位修為較高的西堂,後堂,堂主等人願不願意去施粥。
“阿彌陀佛,諸位可願去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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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願意。”
最後去了一個人,仁全的視線在其餘幾位身上掃過,行過合十禮,緩步離開。
佛門五戒為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
殺生戒,妄語戒已破,他們些人,日後無一例外,無法通過正常的修煉達到更高的境界,能保住修為不下跌已經是萬幸了。
那一日過後,又有幾位僧人陸陸續續地還俗。
世上道法千萬,這條路走不通,也該有其他路能走。
窗外一串圓墩墩長尾銀雀擠擠挨挨地壓彎了結着指甲蓋大紅漿果的樹枝,搖曳的影子落在窗旁橫放的書桌上,陽光正好,鳥鳴悅耳。
林丘沒什麽大礙,就是有些恹恹的,但要說他沒什麽精神吧,一清醒就開始唠唠叨叨地在松生耳邊說話。
“那個糟老頭子壞得很,虧他還是修佛的,人模狗樣。我打眼一看他那個豪華袈裟就覺得不對勁,果然!”林丘攥起拳頭敲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沒想到你之前還找到過好多個種子,看來我是那個漏網之魚,靈族處理的時候沒處理幹淨啊,我爹娘撿到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是小孩的模樣了。”
松生翻了一頁被陽光照得明亮的資料,解釋說:“長老害怕分散力量之後你的存活率太高,就把所有的力量都聚在一起,和其他種子自然是不一樣的。”這件事他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對于林丘求生欲的處理也并不幹淨。
陽光上來了,有些刺眼,松生往後仰,靠在椅背上,繼續翻閱。
林丘也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聽那個賣牛肉面的大姨說,寺裏有好幾個人還俗了,外頭說是被新住持趕走的,不然怎麽剛剛一換住持,立刻就還俗了。我還聽說新住持要在寺裏建立自己的勢力,這些僧人看起來不染塵俗,私底下都是一個樣。”林丘對這些人的印象很不好,挑着自己愛聽的記下了。
“師尊,你知道什麽內幕嗎?”
“不知道。”
林丘立刻誇張地怪叫起來:“不會吧不會吧,居然還有師尊不知道的事情。”
松生正好看完手上的資料,順手就卷起來敲了一下林丘的腦袋,然後才放回去。
“啊!我的頭好痛。”林丘立刻捂住腦袋演上了,化身一根柔軟的海帶在松生胳膊上蹭來蹭去,唇形姣好嘴巴哇哇大叫,夾着嗓子肉麻地喊,“要師尊親親才能好。”
松生:“……”
頓了一下沒理他,伸出左手去夠桌上的瓶瓶罐罐,林丘不依不饒地換了一邊蹭,松生的手讓蹭得在空中直晃,無奈地嘆了口氣,低頭在剛剛敲的地方吻下去。
就在松生以為林丘要安分下來的時候,林丘還沉浸在為自己編造的故事中:“天吶,師尊居然真的親我了,師娘會不會生氣啊?”
松生深吸一口氣:“……”捏着瓶子的食指和大拇指指尖微微發白,昭示着他內心的不平靜,但他還是試圖讓林丘回到正軌:“沒有師娘。”
林丘睜着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可憐巴巴地問:“什麽?師尊親了我還不承認我的身份,難道我要給師尊當情人嗎?”一邊說,一邊還用手背擦拭眼角不存在的眼淚。
“……”
接下來不論林丘說什麽,松生都不再接話茬,林丘覺得沒意思,自己跑到美人榻上休息,經過桌旁順手拿了一個手心大小的乳白色酥烙一口塞進嘴裏,走到榻邊正好吃完。
脫下外套搭在旁邊的小方桌上,林丘吧嗒兩下嘴,有些泛渴,又爬起來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然後安安心心地回到榻上休息。
松生阖上半扇窗,以免陽光太亮,影響林丘睡覺,瞧見外頭的鳥雀也眯着眼睛小憩,便沒有伸手驅趕,任由它們停留在有些不堪重負的樹枝上。
過了大半個時辰,何間來看望林丘,松生琢磨着不能讓他睡太久,否則晚上要睡不着了,幹脆把睡得天昏地暗的林丘叫起來。
“起床了,何間來看你。”林丘一副眼睛都睜不開的困倦模樣,“說說話就清醒了。”
林丘雖然困,但也不希望小何哥在外面幹巴巴地等他半天,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拿起旁邊的衣物穿起來。
“小何哥進來吧,我好了。”
何間聽見這響亮又中氣十足的聲音,就知道他沒什麽大礙。
林丘剛剛醒過來,眼前還有些霧蒙蒙的,正在用手指抹眼睛,右邊腮幫子壓出一道紅印,頭發簡單地梳過,還算整齊,外套随意地搭在身上,布料很輕,随着走動的方向不斷飄蕩。
何間看見外套欲落不落地搭在林丘肩膀,僅憑借那一點點接觸的地方艱難地扒着,自然而然地轉到林丘背後,伸出手幫他攏了攏衣服。
林丘本就犯懶,順勢就想往何間身上靠,歪到一半突然想起來,自己現在也是有夫之夫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不拘小節,好在他的腰不錯,又站直了身子。
何間見狀眯了眯眼睛,主動伸手攔過林丘,打趣道:“和我客氣什麽,難不成小丘有心上人了,要和我保持距離?”
“沒有的事!你別胡說了!”
林丘聽見這個話險些從何間臂彎裏彈起來,擡高聲音連連反駁,說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是不是太過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補救,說什麽好像都是此地無銀三百,越抹越黑。
“真的嗎?”
何間地嗓音拖得長長的,彎腰低頭把臉湊到距離林丘很近的地方,林丘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臉,不知所措地睜大眼睛,但還是強撐着回答:“當然是真的。”
何間光看着他不說話,林丘毫不示弱地反盯回去,心“砰砰”直跳,幾乎要從胸口蹦出來。
“好吧,是我多想了,你每天除了我就是和松長老在一起,根本接觸不到旁人,總不能是松長老吧,哈哈哈。”
林丘聽見前面兩句剛剛才放下的心,在聽見“松長老”三個字的時候再次劇烈跳動起來,耳膜都被巨大的心跳聲鼓動,連呼吸都停止了。
但何間似乎絲毫沒有發覺林丘的異樣,正在為自己荒唐的猜想發笑。
林丘生怕再聊下去會露餡,快步走到何間背後,雙手撐在他背上,推着何間離開房間:“我想出去玩了,咱們快走吧。”
“這麽着急,那松長老再見。”何間并沒有因為松長老一直沒說話就忽視他的存在,臨走前禮數周全地告別。
他來這麽一出林丘更慌了,滿面通紅,熱得腦袋冒煙,幸虧是在何間背後,要是被看見就壞事了。
松生點點頭,沒有絲毫異樣,目送二人離去,腦海中不斷盤旋剛剛林丘着急忙慌撇清關系的話,還有他着急轉移何間注意力推着他出去的模樣,都讓他很不爽。
突然,手心傳來涼意,他低頭一看,是自己捏碎了盛有藥水的瓷瓶,藥水已經從指縫經過手心流到腕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