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道是無情卻有情
“一起下鄉插隊的知青,”在陸學林嘴裏,他們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看來陸學林比預料中還要煩他。
說不難受是假的,可徐東了解陸學林,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性子,關系好時,他尚且不會太熱絡,兩人都鬧崩了,陸學林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陸學林的同事道:“怎麽都沒聽你說過有朋友在這邊修車,我們隔得……”
話沒說完,就被陸學林打斷:“不是朋友。”
同事愣了愣,尴尬地看了徐東一眼,後者無所謂地笑了笑:“擡舉了,你看我這樣能跟他做朋友嗎?”
在知青點的時候,他還能無視兩人的差距,樂滋滋的認為交朋友志同道合就行,回了城,身份和階級的不同,早已讓他認清,他跟陸學林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陸學林的目光掠過他微笑的臉龐,不知是不是徐東的錯覺,他感覺這人身上的氣壓更低了些。
兩人見一面不容易,下次或許就沒有這樣的緣分了。
以陸學林的性子,讨厭一個人的時候,是完全不希望那個人出現在他眼前的。
知道他在這裏幹活,以後修車恐怕都不會來這。
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周圍的人都帶着探究的眼神望向他們。
徐東明白見面的機會稍縱即逝,他對陸學林道:“你在這裏等等我,我有東西要給你。”
不等陸學林的回複,他便轉身去了後面的休息室。
休息室裏有衛生間,他先去衛生間洗了手,擡眼看到洗手臺上的鏡子時,才發現自己臉上不知什麽時候也蹭上了機油,整個人有種說不上來的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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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止是他,店裏修車的師傅和學徒就沒誰是幹幹淨淨的。
徐東吸了口氣,安慰自己,其實也沒什麽,他靠手藝吃飯,就算狼狽也不丢人。
在鄉下時,比這更狼狽的樣子陸學林都見過,他這個人就算脾氣再差,也不會在這方面瞧不起人。
冬天的水冰冷刺骨,徐東跟感覺不到難受似的,捧着冷水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了些。
臉上的機油還是沒有洗掉,他也懶得在意,洗完手就去休息室掏了掏下班穿的外套,摸到了要找的東西,就迫不及待給陸學林拿了出去。
修車室裏卻早已沒了他的蹤影。
跟陸學林一起來的那人道:“陸學林讓我告訴你,他在前面等你。”
聽到陸學林沒有不告而別,徐東松了口氣,點點頭,跟劉師傅打了招呼後,就追了出去。
前方人影幢幢,根本沒有陸學林的身影,徐東追了一會兒便停下腳步張望,就在這時,旁邊的巷子裏傳來一道聲音:“這邊。”
徐東循着聲音的蹤跡跑進巷子,微微喘氣道:“你怎麽躲到這了……”
話沒說完,他就愣住。
他看見陸學林倚在牆上抽煙。
換成其他人,徐東可能沒那麽震驚,可陸學林以前在知青點,是最讨厭煙味的。
當初他還在宿舍裏霸道地宣布過,房間裏不能有煙味,誰要抽煙必須出去抽。
為這事,宿舍裏那幾個喜歡抽煙的沒少在背後偷偷罵他。
煙霧萦繞在陸學林身旁,襯得他的神色更憂郁了些。
不抽煙的人,總是很讨厭這股味道,徐東眉頭蹙起,想說什麽,嘴卻像被人用膠布纏住了般張不開。
他們有兩百多天沒見面了,這兩百天裏,發生什麽都是正常的。
現在的他,也沒有任何立場去關心陸學林。
想到這個事實,徐東的心髒就像被人拽緊了。
還是陸學林先開口打破了平靜:“不是說有東西給我嗎?”
徐東撫平心裏的難過,把手上的荷包遞給了他。
陸學林一只手夾着煙,一只手插在兜裏,盯着荷包沒什麽多餘的動作。
徐東只得把荷包打開,露出裏面的東西:“這是你當初寄賣的手表,我把它買回來了。”
陸學林對這個物件并不怎麽在意,将手上的煙扔到地上踩滅,問他:“你知道今天會遇到我?”
徐東眼神和他交彙,又慢慢錯開:“我每天都把它揣在身上,就想着哪天能和你遇到,把它還給你。”
原本以為這是一件希望渺茫的事情,可是沒有想到今天他們就這樣猝不及防的相遇了。
陸學林眼裏有微光浮動,從他手裏接過手表。
當初賣的時候價格就不便宜,贖回來只會是更高的價格,他問:“花了你不少錢吧?”
瞧他臉上的神色放松了些,徐東腦子裏那根弦繃得也沒那麽緊了:“那可不,你這表的價值你也知道,比好多新的都要貴。”
“不過再貴我也得給你贖回來,欠你那麽多錢,我心裏總不踏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怎麽才能把手表還給你。要是今天咱倆沒碰到,過陣子我可能就要去登報找你了。”
這并不是玩笑,這附近就有一家報社,聽劉師傅說,北城日報每天都會從這家報社發出,想找人的話,花錢在上面登報是最快的方式。
“大概老天也不想讓我去花那點冤枉錢,所以才把你送到了我身邊。現在把它物歸原主,也算了卻我一樁心事,以後我心裏也不用再記挂什麽了。”
徐爸經常教育他,人要窮得有骨氣,徐東最怕和別人有什麽經濟上的牽扯。
尤其這個人還是陸學林。
他們之間的身份本來就不對等,若是欠他太多,倒顯得當初的結交都不純粹了。
不管兩人最後鬧成什麽樣,他之前和陸學林交往全憑一顆真心,從來沒想在他身上撈什麽好處。
陸學林神色又冷了:“手表還了,你就和我兩不相欠,以後都不用聯系了。”
徐東正想說他不是那個意思,陸學林又把表丢回他的手裏,露出半截手腕:“手表我已經有了新的,這塊你就看着處理吧,扔了賣了,還是留着,都随便你。”
徐東急道:“你不是說過嗎,這表是你爸送的對你很重要。就算有了新的,也可以拿回去換着戴,怎麽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陸學林看着他冷峻道:“不管再重要的東西,從我決定舍棄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想過再拿回來。”
他這個人不僅在生活上有潔癖,情感上也有。
對人對物都是這樣。
有了新的表,那塊賣了的舊表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有了新的朋友,對徐東這樣的舊人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
果然,陸學林接下來又道:“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兩人永遠也無法像以前一樣相處了。”
“不要再跟人打聽我的消息,也別去幹登報這種蠢事,不讓你知道我的行蹤,就說明我不想跟你聯系。”
“總之,以後別來煩我。”
徐東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敲了一下,臉上的難過怎麽也掩蓋不住,不過也就一會兒他就恢複過來,苦笑道:“你還真是絕情。”
“好,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會煩你了。”
應該說是不會再用各種蠢方法找他了。
陸學林都說得這麽明白,但凡有點自尊有點傲氣的人,都明白要怎麽做。
徐東将手表裝好放進兜裏,聽陸學林那意思,就算強硬地把手表還給他,最後大概也是被他丢掉。
花了他這麽多錢買的,陸學林不心疼,他還心疼呢。
這次換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陸學林死死盯着前方,直到徐東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收回了目光。
伸手撿起地上的煙頭,将它扔到報社樓下的垃圾桶時正好和修完車的男同事撞上,男同事瞧他雙眉緊蹙,嗅到大衣沾上的煙味滿臉嫌棄時,忍不住笑道:“你說你,平時連一點煙味都受不了的人,今天怎麽心血來潮要來一支,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陸學林撇了撇嘴道:“你就當我抽瘋。”
……
回了修車社,徐東的情緒一直不太高漲,一點簡單的小問題都要出錯。
劉師傅看着他,欲言又止好幾回,最後只說:“要是太累,等會兒你就早點下班,偶爾一次,經理不會說什麽的。”
徐東搖了搖頭:“沒事。”
回家沒事幹,更容易亂想,在這裏好歹騰不出多餘的精力去想那些。
徐東甩了甩頭,把陸學林說的那些話都從自己腦子裏趕走,專心投入到了工作中。
本以為昨天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哪知過了幾天,陸學林突然又來修車社找他。
将他叫到外面,陸學林便開門見山道:“上回那件事我後悔了。”
徐東還沒想明白他在後悔什麽,又聽陸學林說:“那塊手表确實對我很重要,你還是把它還給我吧。”
“啊……?”
聽他這口氣,陸學林皺眉道:“啊什麽啊,你不會是把它賣了吧?”
“怎麽可能。”徐東覺得自己的人品受到了質疑:“這種東西,我怎麽會随便拿去賣。”
“沒賣就行,你把它還給我。”
徐東遲疑道:“這會兒就要嗎,可我今天沒帶。”
陸學林不高興道:“你不是說每天都把它揣在身上嗎?”
徐東更不高興:“那你還說以後再也不要跟我聯系呢。”
他又不知道陸學林會突然來找他要手表,一看到陸學林的東西,就想起陸學林那副絕情的嘴臉。
徐東又不是自虐狂,天天把那手表帶着幹什麽。
陸學林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跟他多說:“那你明天把手表帶過來,到時我來拿。”
徐東正想點頭,突然靈機一動道:“你要是忙,我給你送過來也行,你回城後在哪裏工作?”
陸學林默然,眸光深深地看着他,就在徐東以為自己那點小伎倆被他看穿時,他擡手指了指:“看見斜對面那棟大樓了嗎?”
徐東不懂他為什麽這麽問,但還是老實地點點頭。
陸學林告訴他:“我就在那棟樓裏的報社工作。”
徐東:“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