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時只道是尋常
清晨時分,太陽在群山掩映下緩緩升起,空氣裏彌漫的霧氣漸漸消退,天邊的雲彩像是抹了胭脂,露出淺淡的紅。
在此起彼伏的雞鳴犬吠聲中,知青點的人陸續起了床。
徐東在床上滾了兩圈,不小心将陸學林疊好的被子打亂,他才慢悠悠爬了起來。
伸伸懶腰,重新将陸學林的被子疊整齊,沖着洗漱完的林硯池問道:“陸學林呢?大清早的,他上哪兒去了?”
林硯池不确定道:“應該是寫生去了吧?我醒的時候他就不見人了。”
徐東嘀咕:“大早上的寫什麽生?大少爺就愛弄這些不接地氣的事。”
有那功夫還不如多睡一會兒。
随口吐槽過後,徐東又道:“算了,不說他了,我肚子好餓,先弄點吃的。”
他推着林硯池走到櫃子跟前,把自己的快樂和他分享:“今天請你吃雞蛋。”
徐東從不吃獨食,只要他有的,一定都會和林硯池分享。
陸學林那兩個雞蛋由他自己分配,剩下的他跟林硯池剛好一人一個。
林硯池知道他和陸學林昨天去幹什麽了,雞蛋哪裏來的自然不用多說。
他被徐東的好心情感染,正期待着,打開櫃門的徐東卻有些着急,一雙手在衣服堆裏胡亂翻找着,好半天都沒将雞蛋拿出來。
看他這般模樣,林硯池也湊上去瞧了瞧。
櫃子裏空蕩蕩的,除了幾件衣服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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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蛋不見了。
雞蛋好好放在櫃子裏,肯定不會是自己長翅膀飛了。
毫無疑問,是被人拿了。
林硯池擰着眉:“除了你,還有誰知道櫃子裏放了雞蛋?”
徐東道:“陸學林,但絕對不會是他。”
沉思片刻,林硯池說:“宿舍只有這麽幾個人,不難猜出是誰幹的。”
徐東了然,怒火中燒:“一定是李建安拿的,我找他去。”
他心急火燎的,疾步出了宿舍。
“诶,東子,你等等。”
就算有懷疑對象,沒有證據的事,也不好亂說。
林硯池打算和他從長計議,可徐東這樣的急性子,哪裏等得了。
好不容易得了幾個雞蛋,他自己都還沒舍得吃呢,就被人給偷了去,這口氣誰咽得下。
“硯池這事你別管,今天我非得給李建安一點教訓不可。”
林硯池拉不住他,只好跟上。
徐東單手叉腰,站在宿舍外的大壩子上,罵罵咧咧道:“有些人怎麽這麽不要臉?幹什麽不好,專幹這些偷雞摸狗的事兒,你偷誰的東西不好,偷到我頭上了,活膩歪了你就直說。”
大清早好多知青還迷迷糊糊的,聽到他的吵嚷,大家都瞬間清醒跑出來看戲。
跟徐東交好的趙志遠上前詢問:“出什麽事了,你罵誰呢?”
徐東大聲道:“我能說誰,咱知青點手腳不幹淨的不就那一個嗎?”
他也不怕得罪人,看着盧志強,直接點名道姓:“姓盧的,你那狗腿子去哪了,平時他不都跟在你屁股後面轉嗎,這會兒怎麽不見人?他偷了我的雞蛋,也沒說分你一個?”
盧志強也不慣着他,怒火中燒道:“一大早你在噴什麽糞呢,昨天我們才去下了館子,誰稀罕你那幾個破雞蛋。”
這話可信度還是很高的。
盧志強家境不錯,平時在知青點也大方。他最近為了點長的事情,正在立人設,樹口碑,自然不會讓人抓到這樣的把柄。
兩邊各執一詞,點長沈光明提高嗓門道:都別嚷!捉賊要拿髒,這種事關人清白的事咱還是不能胡說,徐知青,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是李知青拿了你的雞蛋嗎?”
目前知青點還是他在管事,這種時候他肯定要出來主持大局。
徐東咬了咬牙,他睡個覺起來雞蛋就不見了,哪來的證據。
可也不能就這樣算了。
他道:“要不是他偷的,他怎麽不敢出來跟我當面對質。”
“我怎麽不敢,老子剛撒完尿,就聽你在這裏胡咧咧,東西不見了你就怪我頭上,真當老子好欺負呢?我跟你說,今天你要是拿不出證據,我要你好看。”
李建安早就聽見徐東在罵他,之前怕挨揍一直不敢出來,聽到有人給他撐腰,腰杆子才挺直了些。
“你要誰好看?”
吵嚷中,陸學林扛着畫夾回來,在野外待了一陣的他,身上裹挾着涼津津的清新霧氣。
李建安有點怵他,不過有盧志強和沈光明他們在,他也沒露怯:“怎麽,興他冤枉我,不興我修理他?”
陸學林上下瞅了他一眼:“就你?”
這幹癟癟的樣,還不知誰修理誰。
徐東一把将陸學林拉到跟前:“你回來得正好,咱倆雞蛋被這個狗東西偷了,這下沒得吃了。”
沈光明一個頭兩個大:“不是你的雞蛋嗎,怎麽又跟陸知青扯上關系了?”
徐東知道他跟盧志強是一夥的,沒好氣道:“你管那是誰的雞蛋,反正李建安偷了雞蛋是板上釘釘的事,你們就說這事怎麽解決吧。”
徐東也不是随意污蔑人,李建安前科太多,他們又在同一個屋子住,除了他一般人幹不出這麽不要臉的事。
沈光明見他這麽不給自己面子,心裏不太痛快,又因為陸學林橫插一腳,不好馬虎應對。
他質問李建安:“你到底有沒有拿徐知青的雞蛋?”
李建安沒想到雞蛋跟陸學林還有關系,心裏有點害怕,想着他們沒證據,打死不承認道:“沒有。”
徐東見他死鴨子嘴硬,揪住他的衣領道:“不承認是吧,我看你是皮癢了。”
“幹什麽,幹什麽,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動我一下,明兒個我就去公安局告你,報警把你抓起來信不信。”
這麽多人在,徐東要是敢打他,保準他吃不了兜着走。
盧志強陳偉明他們也站出來推搡,一個個看着徐東的眼神像要吃了他一般。
就跟只有他們才有幫手似的。
徐東道:“打你我都嫌手髒,陸學林,這雞蛋你也有份,你說怎麽辦?”
陸學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又打算怎麽做?”
明明是徐東問他,結果他又把問題抛了回來。
徐東撇了撇嘴,他這脾氣什麽時候這麽好了,連雞蛋被偷都不生氣。
平時在他面前這麽能,沒想到關鍵時候也是個不中用的,看來還得自己來想辦法。
沈光明見他啞火,幹脆就給這事定了性:“沒有證據的事你就到處亂說,白白污了李知青的清白,你讓別人怎麽想他?都是知青,別鬧得這麽難看,咱們無産階級不能互相傷害了,你趕緊給他道歉。”
思緒被陸學林擾亂,徐東卻詭異的冷靜下來,知道沈光明是在拉偏架,他也變得不留情面。
“我的雞蛋被偷了,你還要我跟他道歉,有沒有搞錯?這麽一件小事,你這個當點長的都解決不了,真是讓人懷疑你的能力。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去找支書了。”
可能是覺得這話的威懾力不夠,他又補充道:“那雞蛋是陳奶奶送的,她既是貧農,又是烈士家屬,她給的蛋都敢偷,我看有些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支書要是覺得這事他管不了,我就告到公社,公社要是也不管,我就去縣城找領導。我就不信,我們工農階級的人在這裏受到壓迫,吃了虧,還得不到個說法。”
沈光明聽得直擰眉頭,火大道:“你滿嘴胡說八道什麽,誰壓迫你了?”
“誰壓迫我誰知道。陸學林,走,咱倆現在就去告支書去。”
雞蛋陸學林也有份,他可別想袖手旁觀。
陸學林手上還拿着畫夾,道:“我先回宿舍放東西。”
徐東堅決要帶上他:“我等你。”
就在這等待的時間裏,一直觀望的林硯池終于開口。
他嘆了嘆氣,苦着臉道:“最近村裏階級鬥争這麽嚴重,竟然還有人敢偷貧農的雞蛋,這事鬧到支書那裏,咱這些知青都別想好過了。”
他雖是在自言自語,這番話卻一字不落進了在場知青的耳朵。
還在看熱鬧的知青們,猶如當頭被澆了盆冷水,都打了個冷顫。
“階級鬥争”四個字宛如懸在高空的劍,不知道什麽時候它就會落到自己頭上。
若是讓村裏幹部借着這個話題發揮,遭殃的還是他們知青。
一瞬間,各個都坐不住了,幾個老知青開口炮轟:“誰偷的自己站出來啊,咱知青群衆的名聲可不容這樣的人玷污。。”
“也不知道是哪個癟犢子玩意幹的,偷東西這麽下作的事都能幹出來,也忒不要臉了。。”
林硯池很理解他們的心情:“事情是在我們宿舍發生的,你們大家确實無辜。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都沒其他人進我們宿舍,這事說穿了也是我們幾個人的事,跟大家都沒什麽關系。”
“可不是,你們宿舍出了賊,關我們什麽事,冤有頭債有主,可別拉我們下水?”
林硯池賠笑道:“這不是找不到人嗎?讓我想想啊,咱寝室七個人,我和徐知青一直在一起,可以排除嫌疑,還有陸知青,他肯定也不會做這樣的事,至于剩下的幾位……”
他往盧志強那邊看了一眼,陳偉明炸道:“我們幾個昨天從城裏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一覺睡到天亮,誰有時間拿你們的東西。陸知青睡覺淺,一根針掉地上了他都能被吵醒,有人摸黑偷東西,他不可能發現不了。”
“晚上沒時間,那早上呢?我離開的時候,雞蛋可還在櫃子裏,難道你們起床上廁所都是一起的?”陸學林放好東西出來,發出了他的疑問。
陳偉明一口道:“當然……不……是。”
陸學林銳利的眼神打在他身上:“不是什麽?”
陳偉明還沒張嘴,何大華先說了:“今早我們醒的時候,李建安不在宿舍……一直到剛才,他才出現的。”
當時宿舍裏就他和陸學林不在,陸學林一向起得早,這沒什麽好說的。
可李建安平時最是懶惰,睡得跟豬一樣,不叫他幾次,他是堅決不會起床的,怎麽今天他會起這麽早?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事實在奇怪。
聽何大華說完,大家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女知青本就讨厭李建安,現在真相大白,一個個都呸他。
“我就知道雞蛋一定是他拿的,咱知青點只有他才這麽不要臉。”
“可不是,就他這種作風,我看真應該拉去批鬥。”
衆人議論紛紛,徐東冷笑道:“李建安,你還有什麽說的?”
李建安臉色白了白,說什麽,他還能怎麽說?實際上,徐東說雞蛋有陸學林一份的時候他就開始慌了。
陸學林誰的面子都不給,若是有心想收拾他,那可不是撒潑打滾就能混過去的。
他求助般看了盧志強一眼,盧志強心裏将他罵得狗血淋頭,卻也不能就這樣不管他。
這會兒只能硬着頭皮道:“這事是李健安做得不對,讓他道歉,拿了多少雞蛋讓他如數奉還,這事就算過去了。”
他估摸着李建安偷的雞蛋還沒吃,還回去就行。
話剛說完,就聽到陸學林那邊發出來一聲輕笑。
這個笑容絕對不是源于他在開心,盧志強心頭緊了緊,知道他這是不滿意了。
徐東也是相當不滿:“算了?你想的倒挺美的,我看還是得告到支書那去,把李建安捆起來送到公社關一個月才行。”
李建安平時幫盧志強辦了不少事,他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他的:“李知青這事做得确實不對,但為了幾個雞蛋鬧到支書那裏,我覺得也不妥當。村裏幹部本來就對我們這些知青很有意見,這事鬧大,我們這群知青豈不是全都要被連累,說不定為了折騰我們,回城資格下來了都不放人。”
一聽要影響他們回城,那群指責李建安的知青都閉嘴了。
對他們而言,沒有比回城更重要的事。
七嘴八舌道:“也不是什麽大事,要不讓李建安把雞蛋賠了就算了吧?”
徐東對這群人牆頭草的做派十分不滿,可他也知道,這事鬧大了,到時候連累了其他知青,不僅李建安會被記恨,連他也會落得埋怨。
他沒打算鬧到支書那裏,但讓他就這樣便宜了李建安,他心裏這口氣也是咽不下去的。
正想着,陸學林卻像是煩了這無意義的争執。
“當點長的都沒說話,你就出來和稀泥,你算老幾?”
他擡手看了看腕表,對着沈光明不耐煩道:“下午兩點之前,要是沒有解決方案,咱們公社見。”
還找什麽支書,要鬧就鬧大點。
這絕對不是威脅,在場的所有知青都相信,陸學林他幹得出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