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時只道是尋常
陸學林并未出聲,徐東也不懂唇語,但從陸學林那傲慢的神情,以及簡短的語氣中,他悟出了那兩個字。
徐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他嘴裏還包着兩口飯,鼓着腮幫子氣沖沖道:“你怎麽還罵人呢?”
陸學林眉梢微揚,狹長的鳳眼帶着些許冰冷,薄唇輕啓,語帶譏諷道:“我高興。”
他那表情陰恻恻的,跟“高興”兩個字搭不上半點關系。
徐東還從來沒吃過這種悶虧,有心想回他兩句,卻被身旁的人緊緊扯住了袖子。
林硯池拉着他竭力勸道:“東子,別惹事,坐下,快坐下。”
在知青點打架鬧事是要受處分的,若是鬧到大隊部,輕則批評教育,重則批鬥關小黑屋,可不能由着性子胡來。
徐東也不是真想做什麽,他撇着嘴對着陸學林揮了揮拳頭,又哼了幾聲才坐下。
林硯池扶了扶額,道:“你沒事去惹他幹嘛。”
陸學林不是忍氣吞聲的人,徐東要是回嘴,兩人肯定少不了一頓争執。
徐東道:“我哪有惹他,我那說的不是實話嗎?”
“是實話,但不中聽。”
看徐東仍不服氣地戳着碗裏的飯,林硯池笑了笑,又道:“行了,背後說人本來就是你不對,你也別覺得委屈。陸知青一直都是對事不對人,你不去主動惹他,他又怎麽會罵你?人家沒罵出聲,已經很給你面子了,忘了他剛幫你的事了?”
林硯池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徐東只聽進去了一句:“給我面子?那我還真是謝謝他了。真是的,明明我才是你的好兄弟,你怎麽處處幫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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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硯池淺淺一笑:“我這叫幫理不幫親?”
徐東不贊同道:“什麽幫理不幫親,我才不吃這套,只要是有人欺負我朋友,我管他誰對誰錯,一定義無反顧站朋友這邊。”
林硯池搖了搖頭:“你呀你……”
都這麽大的人了,還帶着幾分小孩心性,真叫他不知說什麽好。
兩人小聲說着話,裝作沒發現那些流連在他們身上的目光。
知青點的人來自五湖四海,各個地方的人都愛拉幫結派,平日裏互相看不慣的不在少數。
徐東魯莽沖動,陸學林冷僻高傲,兩人起了沖突,想看熱鬧的可不少。
好在有林硯池從中調節,總算是平息了徐東的怒火。
暗流湧動下,一頓飯有驚無險的吃完。
等陸學林端着飯盒回了宿舍,和徐東交好的知青才圍了過來,連連嘆道:“徐東啊徐東,你這下真的完了,前腳得罪了支書,後腳又讨了陸學林的嫌,以後可有你好受的。”
“就是,每天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等着吧,陸學林要想收拾你,可有的是法子。”
徐東不願在別人面前露怯,大言不慚道:“怕什麽,就他這身板,我一拳可以打兩個。”
衆人齊齊切了一聲:“你就吹吧你,真當陸學林是吃素的?”
陸學林看起來瘦,卻不是個文弱公子,他家裏的老爺子當了一輩子的兵,陸學林在他跟前長大,沒少被/操練,真動起手來,還不一定誰吃虧呢。
吃飯完,大家都懶洋洋的不想動,坐在原地休息了會兒,又見陸學林拎着兩個桶從宿舍出來。
看來又到他每日例行打水的時間。
“每天都這樣,他也不嫌累得慌。”
水缸裏的水都是知青點的知青輪流去村裏的水井挑的,只能用來飲用和做飯,要是想洗漱,就得自己去挑水。
知青點位置靠山腳,一條溪流沿着土坎石塊從山上彎彎曲曲奔騰而下,在茂密的樹叢中,形成了許多深淺不一的水池。
水池裏的水幹淨清澈,沒有一點污染,聽那些老知青說,到了盛夏熱得不行的時候,他們都會結伴到那邊玩水游野泳。
雖說水源離得很近,但白日的活兒已經把人累得夠嗆,回到宿舍大家都癱在床上不想動彈,有幾個人願意再去挑水洗澡,頂多拿條毛巾擦擦就算完事。
也只有陸學林每天雷打不動的去溪邊挑水。
有人譏笑道:“人家大少爺愛幹淨,你們這些臭男人懂什麽?”
“他愛幹淨我倒是管不着,可憑什麽還管別人,真當自己還是北城那個呼風喚雨的大少爺,誰都要聽他的。”
這話是和陸學林同寝的人說的。
他們一個房間住了七八個人,居住環境自然比不得住單間。
男人又不像女人愛幹淨,宿舍裏臭烘烘的什麽味道都有,呼吸一口就得上天,這是陸學林堅決不能容忍的。
住進宿舍沒兩天他就跟幾個室友約法三章,宿舍衛生每天要輪流打掃,每晚睡覺按時洗腳,臭襪子不能随便扔在地上。
衆人被他弄得苦不堪言,每天幹活已經夠累了,回了宿舍還要看他臉色,這誰受得了。
當着他的面沒人敢說什麽,背後少不得要抱怨。
徐東聽得直哼哼:“別說了,再慘你們誰能有我慘?”
對于別人陸學林尚且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徐東,他就跟渾身上下都長了眼睛似的,随時盯着他。
昨晚回到宿舍,徐東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就怕陸學林找茬,所以忍着疲憊洗了腳才上的床。
剛閉上眼呢,就被陸學林掀開被子提了起來,睜開眼就見陸學林捏着鼻子離他三丈遠,讓他滾去洗澡。
徐東火氣上頭正想罵人,一股難言的味道竄進他的鼻尖,不由得臉頰一紅,夾着尾巴就灰溜溜的出去了。
想起這事,徐東心中又開始窩火。
宿舍空間有限,床都是木板拼起來弄成了像北方那樣的炕,幾個人擠在一塊,一點私人空間都沒有。
陸學林睡的地方一面靠牆,一面挨着他,兩人睡一塊,他可不就成了陸學林重點關注的對象。
其他人不講衛生陸學林尚且能忍幾分,唯獨睡他旁邊的徐東他是半點也忍不了的。
吃完飯,徐東又休息了好一陣,才拎着自己的桶出去洗漱了一番。
等他回來時,宿舍的煤油燈還亮着,但幾個舍友都睡得差不多了。
屋子裏有人在打鼾,有人在說夢話。
只剩陸學林還醒着,一手拿着鉛筆,一手捧着本方方正正的畫冊,借着煤油燈微弱的光亮,在紙上唰唰地畫着什麽。
聽到動靜,他擡頭看了徐東一眼,把畫冊放到枕頭底下便鑽進了被窩裏,壓着嗓子提醒道:“記得熄燈。”
除了語氣低沉些,倒也沒夾槍帶炮。
徐東一口氣把燈吹滅,帶着一身水汽摸黑上了床。
也不知道陸學林這厮是真的把剛才的事翻篇,還是在憋着什麽壞。
算了,管他呢,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有什麽事等明天再說,幹了一天的活,徐東腰酸背痛累得不行,沾了床就哈欠連天,十秒不到就入睡,睡眠質量堪稱一絕。
聽着旁邊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睜着眼盯着黑漆漆天花板的陸學林才慢慢閉上了眼。
他睡眠很淺,又喜歡清淨,宿舍裏打鼾的打鼾,磨牙的磨牙,把從未住過大通鋪的他折磨得夠嗆。
剛來那幾天,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每天都頂着兩個黑眼圈幹活。
也不是沒想過找個單間住,但那樣就顯得自己太特殊了一些,思考許久還是忍了下來。
也就這陣子習慣後才好了些。
迷迷糊糊間,有什麽東西重重地搭在了他身上,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條光滑細膩的長腿,陸學林瞬間清醒,猛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窗外白光乍現,刺得人睜不開眼,擡手擋了一陣,他才慢慢适應,眼睛下意識在周圍掃了一圈。
這一看,卻愣了好半天。
這是一間他從未見過的陌生屋子,布局和他以前在北城住的房間大差不差,只是比起曾經奢華冰冷的卧室,這間屋子質樸中又帶有幾分人氣。
屋內陳設雖然簡單,卻極其富有情調,牆上挂着幾副陸學林從來沒有見過的畫,雖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畫風卻莫名有些熟悉。
旁邊的床頭櫃上還擺着一張合照,照片上的人一個笑容燦爛,一人笑得內斂,姿勢雖不算親密,卻處處透露出一種兩人關系并不一般的感覺。
陸學林盯着照片上的兩人看了許久,神色變得極其古怪。
一張照片他還能勉強保持鎮定,可腰上環着的手臂實在讓人無法忽視。
陸學林垂眸掃了一眼,驚得差點從床上滾下去。
原來剛才摸到的滑膩大腿并不是他的錯覺,此刻他的旁邊确實躺着個赤條條的人。
而且,還是個男人。
陸學林伸手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非常用力,非常響亮,卻毫無實感,沒有痛意。
如此詭異,讓他更加沉默。
就在此時,床上的另一個人揉着眼睛慢慢坐了起來,打着哈欠道:“你今天怎麽醒這麽早?”
陸學林僵硬着身體不知怎麽回答,那人又全然不顧他的抗拒和防備,迅速朝他靠攏,不舒服地扭了幾次後,終于找了個合适的姿勢,窩進了他懷裏。
這人明明眼睛都困頓得睜不開了,卻一點也不安分,閉着眼微仰着頭,胡亂地在他下巴處親了幾下。
眼看着兩人的嘴巴就要靠近,陸學林吓得臉色雪白,伸手用力捏着身上之人的下巴,怒不可遏道:“徐東!”
這一喊,效果顯著,直接把陷入夢境的自己喊醒了。
還沒來得及松口氣,睜眼便瞧見夢中的另一位主角坐在自己床上,一只手正要摸自己的臉。
陸學林大驚失色,分不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口不擇言罵道:“你他媽的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