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信任
信任
譚峰鐵板似的一張臭臉拉得更長,瞪着梁思原,“笑個屁,解釋。”
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有笑,梁思原躲在孟清身後,手被她握緊了,聽到她對譚峰說:“你不要再恐吓他了,我們不怕你,你逼他說謊也沒有用,我自己有眼睛會判斷,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清姐。”眼看着譚峰要惱,梁思原才終于收斂,輕咳了一聲,“他真的沒有欺負我,我們晚上吃了個飯,所以才一起過來的。”
“你不用害怕,也不要幫他說話。”孟清帶着防備,回頭看到梁思原下颌邊上一片紅,更緊張起來,“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又?
梁思原想了想,坦言:“其實我們下午去練了拳擊,說他打我也沒什麽不對的,他确實仗着自己不懂規則對我耍了陰招。”
孟清臉上的怒氣在怔愣之後化成了茫然,而譚峰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說出來的話,嘴角一抽,“你能做人?”
梁思原沒忍住,笑道:“我們之前是有點沖突,不過現在已經解決了,是真的,我發誓。”
“可是……”孟清猶疑。
“之前是我們的問題。”譚峰別開臉,“我道歉了。”
這次換梁思原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譚峰煩悶地掏出煙盒,“走了,電話聯系。”
兩個人都沒吭聲,等他走遠了,孟清才半信半疑地看向梁思原,“你真的沒事嗎?”
梁思原笑着點頭,孟清卻看向他身上的外套,“那你大熱天穿得這麽嚴實,難道不是為了……”
孟清皺眉,伸手想去挽他的袖子,被梁思原握住了,對她笑道:“我承認有一點,但這次是真的解決了。”
“那你之前是在騙我嗎?”孟清眸中憂慮未減,“我這兩天一直都很擔心,我知道你瞞着我有你的理由和想法,可你這次騙了我,我就會懷疑你下一次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可能對你來說有點小題大做,可我不希望你發生任何一點不好的事情,這會讓我非常的恐慌,也覺得我們之間的信任受到了傷害。”
Advertisement
“清姐。”所有浮在表面的情緒都沉了下去,梁思原難以回應。
“姐姐沒有怪你,只是希望你不要總是瞞着所有人自己悄悄地解決一些事情。”孟清說:“有什麽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也許會有比你的選擇更好一點的方式呢。”
說着停了一下,複又輕聲,“我不想看到你涉入一些危險的處境,也不希望你受傷,這也會讓我很難過。”
“我不會再騙你。”梁思原看着她,眸光近乎一種執念,“再給我一次機會。”
孟清怔怔,“你……”
扛不住那樣熾烈的注視,孟清轉頭,将手從他的掌心抽出來,往後退開一步,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躲避得奇怪,“你這樣都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抱歉。”梁思原意識到自己的冒犯,低頭道歉的同時,掌心虛握了一下,試圖留住一些微弱的觸感。
“沒有怪你。”孟清重複,終歸是不忍心,又回過頭來,“你們之間真的沒事嗎?”
梁思原嗯了聲,孟清說:“雖然這麽說有點以貌取人,可他們看起來真的很吓人。”
“他以前也這樣,就是長得兇,現在還講得通道理。”
兩個人一起往攤前走,孟清溫早有确定的答案,“所以你媽媽說你之前的叛逆,其實,是他們先欺負你的吧。”
梁思原側目,沉默中,兩個人又一次對視,那道視線裏的平靜給了他勇氣,讓他在多年之後回頭,那個奔跑在驚惶和迷惘中的靈魂也柔和了下來,敢于說一句真話。
“不全是,雖然我沒有主動招惹,但我的叛逆裏的确有對自己的過度保護和借機發洩。”梁思原說:“我也有錯。”
想到何菁的描述,孟清語氣裏帶了點後怕,“這樣的事情,你是不是在他們之前就遇到過?”
在小學,或者更早的時候。
一個漂亮優秀,家教優良的孩子,到底是怎麽變成別人口中的孤僻又淩厲。
沒有回答,孟清問:“為什麽不告訴你父母呢?”
“他們太忙了。”走到攤前,梁思原看孟清還沒有把東西擺開,把三輪車上的盒子搬過來,笑了笑,“所以我才學的散打。我媽總覺得我仗着這一點欺負別人,所以有事從來都是各打五十大板。”
“你沒有解釋嗎?”
“不想解釋。”梁思原低頭把東西擺開,“她也不會信,她去學校要的只是快點解決問題,相互道歉和解是最簡單的處理方式。”
“可是,你就沒有一次向他們表達過自己的感受嗎?”孟清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便覺得自己對過去時光裏的那個小孩子的要求太高了。
梁思原把東西擺好,站在攤前安靜了一會兒,“我父親當時已經在做一些壁畫的研究,我媽一直都非常支持和珍視他的工作,任何打擾到他的行為,在她眼裏都是難以寬恕的,所以我學畫不認真,在外面不省心,成績不夠好,這些可能會讓父親多花費時間在意的事情,無論緣由,對她來說都很糟糕。”
梁思原說:“我父親是個對學術和技藝要求很嚴苛的人,可能也是因為母親對他的态度,我那時候很崇敬,也很怕他,大多時候是不敢說話,也沒有能夠用語言準确表達自己感受的能力。”
他想了想,說:“但他們都不是壞人,感情也非常好,從我媽懷孕到我兩歲這期間,父親一直陪在她身邊,照顧我的同時也幫了她很多工作上的事。後來父親開始頻繁出差,家裏臨時找的保姆畢竟不是貼己的人,身邊又換了新助理,工作也需要她帶,很多事情壓在身上,她本身也有點焦慮,但我那時候還小,也不懂得怎麽體諒,接受她偶爾的神經質。”
他将自己那些曾經梳理不清的日子坦白,而孟清無言,只是拿過一個一次性的紙碗,打了一碗冰粉,放了許多的紅糖漿水和水果,滿滿地遞到他面前。
梁思原垂眸,聽到她說:“我畢竟沒有經歷過,沒有辦法評價何姐,但是小弟,以後如果再有人欺負你,你可以告訴我,姐姐會保護你。”
說完,想到自己能力有限,這話聽來缺乏一些信服力,又補充道:“至少,我會相信你。”
梁思原接過來笑了一下,看着孟清不帶半點玩笑和僅僅是安慰的認真,說:“在你第一次對我伸出手的時候,你的信任就已經改變了我的很多事情。”
“第一次?”
“你剛到西平胡同的時候。”梁思原感慨,“很難想象,你就那麽輕易地對一個剛在外面打完架,渾身亂七八糟,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送出了自己的善意。”
孟清回憶,“可是,我知道你啊,你對我并不是陌生人。”
梁思原愣住,孟清說:“我結婚之後給附近的鄰居都送了一包糖,那時候何姐在家,還讓我進去喝了杯茶,你拿着證書領獎的照片就擺在客廳的博古架上,我說覺得學藝術的人很厲害,何姐還帶我去書房看了你父親的作品。那時後面的書架上大部分都是他的獎杯,也有一面是你的,我還說那裏的書将來一定也會騰出來放滿你的獎杯和證書。”
“但是讓我确定你是個好孩子的,還是在跟你接觸了幾次之後。”孟清笑笑,“你那時候也是有禮貌又乖順,只是不愛說話,也不怎麽笑,做什麽都呆呆的,熟了之後慢慢就好了,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慢熱。”
“只是對你。”
“什麽?”孟清沒明白。
梁思原收斂,回過頭,“有客人。”
對話被中斷,到最後也沒人再提起來。
當天回到家,梁思原在一片昏暗中打開燈,視線在客廳的架子上環視了一圈,找到了孟清所說的那張照片。
時間已經記不清了,裏面的人稚嫩得讓人感到恐懼,拿着手裏的獲獎證書,一臉麻木地看着鏡頭,沒有半點喜色可言。
任誰整日面對着一個這樣的人都不會高興,不怪何菁說他從小就惡毒。
可孟清還是給了他機會,孟清跟誰都不一樣,哪怕他後來改了性子,受到了很多人的歡迎,她對他而言也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
一夜的夢做得斷斷續續,早上梁思原擰開墨水時心不在焉地打翻了瓶子,弄得滿桌滿身都是烏墨。
青春期裏懵懂的情愫已經随着骨骼的生長蛻變成型,感情是無法隐藏的,而為此囚困和受傷似乎無法避免。
有前車之鑒,他不敢再畫孟清的樣子,筆觸間卻還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情思,枝枝葉葉都親密地緊靠着,糾纏錯亂,密匝匝曲折團繞,連畫一只鳥兒,也唱着古籍裏的相思曲,聲聲扣心,絲絲入情。
他的心亂得不成樣子,借着夏日的風,把燃燒的熱情歸罪于太陽的餘焰,每日騎着車子載孟清回家的路上,都讓他有一種兩人已經在相依為命的錯覺。
所以當聽到孟清說明天就不去擺攤的時候,梁思原內心藏匿的巢穴便如一夜驟雨狂風,一眼望去,垮塌殆盡。
“下午強哥打電話,說明天晚上就能回來了。”孟清整理着小料,至少在這一刻,語氣間帶着幸福,“他也同意接爸爸媽媽過來,我已經給他們買了票,跟他說好到時候一起去總站接他們。”
“那你之後也不來了嗎?”梁思原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來了。”孟清說:“你也知道強哥一直很擔心我一個人在外面,今年夏天也過得差不多了,慢慢生意就沒那麽好了,正好我也該準備做幾件新款的秋裝給楊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