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暴露
暴露
劇烈的寒意凍住了他的身體，恐懼從腳跟一寸寸爬了上來，像一條蛇，在他脊柱上留下濕冷曲折的痕跡，纏緊了他的心髒，長長的信子從他最致命的弱點上舔過，露出毒牙，滿是威脅的姿态。
民宿裏還有多餘的房間，孟清本來要他們留宿幾天，何菁來時也帶好了自己的行李，可放完煙花，何菁忽然改了口，說臨時有事，立刻就要回去。
“怎麽這麽急？”孟清神情遺憾，看一眼整晚都表現得過于拘謹和安靜的梁思原，覺得奇怪，“要不讓小弟留下再玩兩天吧。”
“不了，他明天還要練字，筆墨都沒帶。”何菁拒絕得果斷，微微笑了笑，“你們夫妻兩個好好過自己的二人世界，等下次來我家，我們再好好聊聊天。”
“那好。”孟清笑道：“我一回去就去找你。”
兩個人道了別，梁思原站在一側，清楚地看到何菁的臉色在轉身的那一刻冷了下來，他在後面遲鈍地跟着，何菁提前叫好的代駕剛剛趕到，跟她确認過手機號，鋪了墊子把自己的電車折起來放到後備箱。
回市裏的路程有些遠，兩個人坐在後面一直沒有說話，梁思原神經緊繃，快到的時候，何菁開口，平靜的聲音卻讓他一陣心慌。
“你知道孟清今天為什麽那麽高興嗎？”
“過節吧。”字音答得很輕，隐藏着他的驚懼和不安。
“許強出院之後，孟清帶他去淮德看了精神科，他很配合，檢查也沒有什麽大問題，對小時候車禍留下的陰影，他們前段時間剛做了第一次的心理疏導。”
“那是該高興。”梁思原低聲，“清姐應該盼了很久。”
何菁嗯了聲，“他們兩個的感情一直很好，許強的心結解開了，以後再有了孩子，兩家人也能和諧相處，再沒有什麽矛盾了，這是她最期待的。”
她意有所指，梁思原轉頭看向窗外，“希望她能早日如願。”
外面天色已近黎明，家裏卻還漆黑一片，開了燈也是處處孤冷，毫無新年的氣氛。
在房間裏待了一會兒，梁思原坐立難安，心裏雜念太多，不确定何菁到底是不是看出了什麽，整個人如同被架在火上烤，跑去沖了個澡，看到髒衣簍裏還沒來得及洗的衣服，一起拿到了樓下的洗手間，往洗衣機裏放的時候，摸到了外套口袋裏一個小小的粉色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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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原愣了一下，看着上面的名字，好久才在腦海中對號入座，是跟他同級的那個女生，應該是那天學生會聚餐的時候趁他沒注意塞進他口袋裏的。
一封情書，對他來說沒有什麽稀奇，可當他聽到聲音，擡頭看到站在門口的何菁，還是被吓了一跳，緊張的神經未經過他的許可就先作出了反應，欲蓋彌彰地将那封信掩在了身後。
“媽。”梁思原脊骨一麻，往洗衣機的方向背身退了一步。
相較于他的心虛，何菁的反應則顯得過于平靜。
梁思原在學校受歡迎，何菁是知道的，哪怕在他最叛逆的那段時間裏，喜歡他的女生也不在少數，這些他的每一任班主任都跟她講過。
只是過去他從來沒有把別人的情書和禮物帶回家裏，也從沒有跟誰走得太近。
眼下的情況，對他們兩個都是第一次。
“一會兒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沉默之後，何菁沒有進門。
見她走了，梁思原低頭看一眼那封信，對折塞進了褲子的口袋裏，把衣服放進洗衣機，走到客廳轉角處，深呼吸了一口，接了杯溫水拿到何菁面前。
“我聽說你最近加入了學生會，還報了兩個社團。”何菁問：“以前不是不喜歡這種社交麽，興趣班的活動你也沒去過。”
“以前沒什麽時間，現在放松一點，想多接觸一些不同的事物。”梁思原斟酌字句，話語穩健，“您放心，我不會影響到學業。”
“我不是不讓你交朋友。”何菁還未理清心中的疑惑，有東西壓在她的胸口，在荒謬的揣測之中讓她如鲠在喉。
“小原。”思量之後，何菁擡眸，面容是自己不察的嚴肅，“你已經成年了，我并不反對你談戀愛，如果你有喜歡的人，不用瞞着我。”
她的探尋太過明顯，梁思原控制自己想要閃躲的欲望，目光只是顫動了一下，試圖否認，卻又望着她沉默。
“我對你唯一的要求，”何菁似乎也待不下去，站起身，“就是在你人生的任何階段，把握好自己的分寸。我的精力和耐心是有限的，我不想再面對你任何越界的事，你明白嗎？”
梁思原輕輕嗯了聲，何菁本是要走的，又停住了，“還有一件事，孟清是我很好的朋友，我拿她當妹妹，她對你也一直照顧有加，所以我希望你無論任何時候都能尊重她和她的丈夫。”
心裏的刀子被撬動，翻湧出更多的血痛。
梁思原回頭，看着她笑了一下，“為什麽忽然跟我說這個？”
何菁神色冷淡，梁思原稍微收斂幾分，語氣平靜，“如果是因為許叔臉上的疤，您可以放心，我不是那種喜歡嘲笑別人苦難的人，哪怕他真的瞎了一只眼睛，我也不會因此而對他有所歧視。至于清姐對我的幫助，我會在我能做到的範圍內盡可能報答的，您就不必再反複提醒了。年前學校的事情多，我确實沒有關注他們家的情況，等過段時間跟老師采風回來，我再帶點禮物過去看望，不會失了禮數。”
卑鄙的言語，賊喊捉賊地給自己披上了受害者的羊皮。
“我沒這樣想過你，你不用拿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孟清也不用你來報答。”
“那您說這些又是因為什麽呢？”
何菁皺眉，無言以對。
“抱歉。”梁思原斬斷尚未開始的僵持，“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沒有其他事，今天大家都很困了，可以回去睡了嗎？”
何菁盯着他，想要從他臉上找到一些端倪，可不知他究竟坦蕩，還是僞裝得太好，那雙本來就藏着很多心事的眼睛從不肯輕易洩露主人的秘密，她探尋無果，又拉不下臉來跟他和解，自己先一步轉身上了樓。
兩個人都已感到疲倦，熬夜之後的精神也是衰弱的，下午兩點半，梁思原剛睡着沒多久，被孫一帆的電話吵醒，要他一起去參加明天中午的同學聚會。
拒絕的話到嘴邊，孫一帆在那頭咋咋呼呼，“來吧來吧，你一來我們班女生肯定全到，現在不聚以後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聚到一起呢，趁着過年，大家好好聯絡聯絡感情。”
梁思原只得答應，第二天沒看到何菁，見車還在外面，沒有上樓找她，在冰箱上留了張字條，出門經過孟清家的時候，門依舊鎖着，他們兩個還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原哥，這裏！”
游樂場前人群熙攘，要不是孫一帆的大嗓門，梁思原根本認不出面前這個跟記憶裏截然不同的人，視線在他腦袋上掃了一眼，“學圖媒這麽前衛的麽？”
孫一帆頂着一頭新染的粉毛，晃一晃，露出底下挑染的藍紫色，笑得一臉蕩漾，“哎呀，都大學了還中規中矩的，走出去哪好意思說自己是學藝術的啊，也就是原哥你還跟以前一樣，一點變化都沒有，太乖了吧。”
梁思原看向其他人，果然在脫去束縛之後，大部分人的打扮風格都發生了一些變化，男生染了頭發的也不止孫一帆一個。
“誰跟你似的啊，我們國畫男神主打的就是一個國風高雅，你是個啥，花孔雀？”一個女孩兒咯咯笑着。
“你們就知道損我，我也很帥氣的好不好。”孫一帆抗議，被人偷偷揉了一把腦袋，頓時像個奓了毛的小公雞跳起來追着那人打。
過年期間到處人滿為患，一幫人按照各自喜好分成不同的小隊，在擁擠中只玩了幾個項目就累得滿頭大汗，出來之後擠到街邊的奶茶店去買飲料和小吃。
梁思原對那些游戲項目不感興趣，提前去排了隊，等他們結束回來，把買好的奶茶挨個分給他們，收獲了一堆甜甜的道謝聲。
“果然，渣男還是渣男。”孫一帆在一旁嫉妒道。
梁思原笑笑，遞給他一杯熱可可，“介意也讓我渣一下嗎？”
“不介意不介意。”孫一帆立馬換了一副嘴臉，接過來使勁兒嘬了一口，長嘆一聲，“不過原哥你真的不打算談個戀愛嗎？國畫院有很多漂亮的女生吧，你肯定喜歡那種氣質型的。”
“別啊，原哥是我們大家的，幹嘛要讓他專一啊，男菩薩我最愛了！”
“我的高嶺之花求你保持聖潔，不要輕易被人摘走，阿門。”
“現在祈禱恐怕有點晚了。”梁思原語出驚人，在一衆目光的中心，笑得平靜，“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情動的心藏不住，那就不要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