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安
不安
“‘蘇湖熟,天下足’,師傅說桃花塢年畫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表現和氣與富足的期願,所以畫財神和童子,也是傳統的經典元素。”梁思原道。
“可你這……”鄭鵬噎了一下,指了指後面的背景,“這又是什麽意思,財神家的後院?有你這麽敷衍的嗎?前後聯系斷層,堆砌一堆元素有什麽用?”
“還有一些細節沒來得及完善。”梁思原在周圍草草加了一個邊框,“不是財神的後院,是這扇門背後的社會。”
“哦,我懂了。”唐成恍然,“前面是心裏的期望,後面是現實的勞作,風景只是點綴,重點在人和創造,勤勞發家嘛。而且這拱橋上還有只雞,也是吉祥元素,雄雞一唱天下白,從裏到外都光明透了啊。”
“有道理。”楊友安也點頭,問:“但這樣的話,這些背景就不能用張老師那些園景的畫法了吧,太雅了反而會顯得畫面不利落,有種裝腔作勢的感覺,而且太過細致會搶前面的風頭,分不出主次。”
梁思原嗯了聲,“所以我學了新畫法,宣紙畫不必遵循木刻的标準,既然是勞作,添一點野性,反而更加真實。”
“道理是這樣。”楊友安看了一眼吳曼。
吳曼沒有表态,鄭鵬還是對這幅畫的構圖表示懷疑。
人都離開之後,梁思原單獨找了一次吳曼,“我從啓蒙就受張老師指點,我想過如果是他,這幅畫應該怎麽畫,要傳達什麽。”
“說實話,你很優秀,但你心裏不堅定,風格還未形成,拿去參加比賽,你的路子根本行不通。”吳曼直言,回過頭來,眼神裏沒有質問,“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考慮了很久,還是無法接受照搬別人的東西進自己的畫裏,繪畫是私人的,從念頭上便不該有這樣的雜質,所謂的傳承不是活在師父的影子裏,是學他所學,再填補其中空白,師其意,而不師其跡。”
梁思原把手裏的飲料遞給吳曼,人靠在走廊上,微微低了低頭,“學姐可以放心,這個獎我一定會拿的,評審是什麽傾向,這段時間我也差不多摸清了,唯一的問題就是等一點天時,來确定獎項的等級,而我這個人,運氣一向不錯。”
吳曼驚訝,想了想,說:“我知道你家裏有一些人脈,可我們盡人事就夠了,你可千萬不要走什麽歪路,那樣一旦被發現,你這輩子就完了。”
“我知道。”梁思原說:“我不會用任何卑鄙的手段,也不需要。”
就在不久前他還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吳曼想不通他怎麽會忽然之間變得這麽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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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師姐。”梁思原笑了下,“我來其實是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什麽?”
“師姐是校學生會的成員,應該認識很多人。”梁思原說:“我在學校的一些相關的組織提交了幾份申請,以後有團建之類的活動,可以帶我一起嗎?”
“可以是可以。”吳曼察覺到什麽,“你的意思是?”
“也沒什麽,就是忽然感覺到,想要在這個圈子裏混得好一點,資源和信息還是很重要的。”
梁思原說:“我這段時間打掃畫室,把老師的辦公室也整理了一下,偶然聽到一些談話,發現有很多機會,不是張老師不想為你們争取,而是有些人在最開始就把消息壟斷了,配合自己的導師,從下到上打壓別人,确實得到了很多的好處。”
“我是能把你介紹給他們,但是學院有很多事情比較複雜,學生會的工作也很繁瑣,你想要的這些,不是進去就能拿到的。”
“我知道。”梁思原笑了下,“但明年會長換屆的時候,評獎也就結束了吧。”
吳曼聽懂他的野心,“你選的這條路恐怕很難,而且不一定會有成效。”
“沒關系。”梁思原說:“我只是覺得大學生涯如果只是這樣單純地度過,有點太無聊了,所以給自己找點事做,是什麽結果,對我來說也沒那麽重要。”
吳曼拿捏不定他的想法,接觸以來頭一次感到他是有心機的,可看到他濯濯坦蕩的目光,又好像是自己想得太多。
“好吧。”吳曼答應,“過幾天院裏聚餐,我們一起過去。”
“謝謝學姐。”梁思原禮貌地笑笑。
畫作的雛形已定,後續都順暢了許多,當天梁思原回到宿舍的時候,難得大家都還沒睡,他把帶回來的零食和飲料給他們分了,主動跟其他人說了會兒話,男生之間的友誼建立得很輕易,只一個晚上就能讓一直疏離的人變得親近。
梁思原上床躺下之後,宿舍裏沒多久就熄了燈,他握着手裏的眼罩,轉個身,看着床簾一側的收納袋,裏面是孟清給他的那幾個香包。
他伸手摸了一個白色的放在枕頭旁邊,嗅到淡淡的藥香,心是寧靜的,卻還是毫無困意。
從那天之後,孟清就沒有再主動給他發過消息了,他試探地找過她幾次,跟她說起厲害的學長,孟清也只是冷淡地要他跟對方學習,并不深問。
梁思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了這麽嚴重的錯誤,讓孟清再也不想理他,想到開學以來的松懈,心裏是虛的,即使很清楚孟清看不到,也擔心遲早有一日會露出馬腳,只有打起精神,每天把該上的課上滿,跟每一個接觸到的人盡可能地保持友好。
跟着吳曼去吃過一次飯之後,梁思原的入會申請沒有得到任何阻礙。
與在高中時一樣,只要他不刻意隐藏自己,走在人群裏,他就會是一個很耀眼的存在,開學時的新生代表發言已經讓很多人注意到他的名字,照片一度挂滿了表白牆。
現在他自己願意社交,至少在很大一部分女生之間,不用費什麽力氣就能受到歡迎。
梁思原謹慎地安排好自己的生活,讓它依照孟清對他期望的那樣行進。
可每天晚上看着那串刻進骨子裏的號碼,卻怎麽都無法鼓起勇氣再給她發一個字。
在那些睡不着的夜晚,梁思原會偷偷地躲進羅兆林的畫室,坐在地板上鋪開一張紙,思念和不安藏在心裏,落筆流淌出的,只是他白天從那位非遺傳承人口中知道的一些關于染布技藝的圖樣和當地人的生活。
那些層疊的暈染,是他對孟清幼時生活的猜測,也是他對她更多了解的探尋。
“張老師是個好老師,但他的很多觀點都已經過時了,一味奔着他去,對你沒有什麽好處。”
羅兆林發現他時,沒有指責他的闖入,只是看着他的畫說:“張派水墨不講究線條,他的學生都是以山水見長,你是個另類,各方面都很不錯,受的訓練也沒什麽短板,論創作,他不重視的那部分,正好是你突出的。”
看他顏料用完,羅兆林把自己的花青補給了他,“你都跟着他學了這麽多年,再跟他讀個三五年,一眼看到頭也就這樣了。明年就分專業了,趁早對自己有個打算,別跟吳曼他們學一顆聖母心,把什麽都弄得很理所當然,多想想自己的未來吧。”
“既然師兄跟張老師的志氣相悖,當初為什麽會選他做你的導師?”梁思原仰頭。
“因為我認可他的技藝。”羅兆林回到桌前,“我跟他不存在志氣相悖,我就是看不上他這個人。”
“你跟他有矛盾嗎?”
“沒有。”羅兆林取下一支筆,“我跟他只是相處不來。”
看羅兆林開始作畫,梁思原沒有再問。
如果說過去的迷茫是因為無知,經過這段時間的學習,他也明白了自己的長處,只是就像孟清說的那樣,人要做出改變,總是需要一些時間和勇氣。
手機屏幕亮起來,梁思原側目看了一眼,是楊思思。
【小孟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梁思原蹙眉,起身走到外面。
【為什麽這麽問?】
【我看她最近好像很缺錢,做東西忙起來不要命一樣,供完我這邊還去夜市擺攤賣涼粉,昨天過來送衣服臉都是白的,我問她就只說沒事,你也不知道怎麽了嗎?】
【我明天回去。】
想到許家人可能會因為許忠的事去找麻煩,梁思原沉不住氣,大半夜給張谷春打了兩個電話,隔天一早便順利地從輔導員手裏拿到了假條。
清早的車站人還很少,梁思原猶豫再三,即使知道孟清可能不會收,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去取了些錢。
何菁最近有展出,家裏沒人,梁思原走進西平胡同的時候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盡可能自然地跟拎着菜籃回來的鄰居打了聲招呼,站在孟清家門前,鼓足勇氣敲了敲門,裏面卻沒有人回應。
孟清不在家裏,不知道是出去得早,還是昨晚就沒回來。
“小原回來了啊,放假了?”
“劉姨。”梁思原回頭看到劉玉茹,笑了笑,“我媽讓我給清姐送點東西,她好像不在。”
“去醫院了吧,你媽沒跟你說嗎?”劉玉茹大聲呵斥着跑在前面的兒子,回過頭來對梁思原說:“她男人被鋼筋砸破了頭,聽說眼睛差點瞎了,現在還在醫院躺着呢,都好長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