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真溫暖啊,像是活了過來……
第72章 第 72 章 真溫暖啊,像是活了過來……
紮坦娜自半空墜落, 趴伏着的石板在千鈞重力下深入建築內部,她黑色燕尾服的衣尾破碎攤開,像是蝴蝶殘破的翅膀。敵人的實力顯然不亞于她。
自上方投下一點陰影, 如墨跡般暈染擴大, 直至籠罩在紮坦娜身上。
爵士居高臨下俯瞰紮坦娜, 模糊不清的面容下哼出一聲輕蔑的笑。魔法的波動在空氣中形成一道道漣漪, 紮坦娜周遭的地面擡升如浪潮般卷起,鋪天蓋地向她壓去。
在浪潮當中,人類何其渺小!紮坦娜勉力支起身子, 狠狠擦去唇角流淌的鮮血。她騰然躍起,在咆哮聲中, 石浪以她為中心向外炸裂!
戰鬥的破壞程度就此加劇, 宛如龍卷風正在席卷, 碎石和塵埃飛濺。
在戰場之下, 達米安擡起頭。
裂紋在牆壁和天花板上肆意滋長,自上方傳來的每一次轟鳴都像是爆炸, 但空氣中沒有硝煙和火藥的味道。
他的身上看起來沒有傷口, 實際上已是強弩之末。
數分鐘前, 從高燒初退的混沌中睜開眼, 他發現自己正在被帶離房間。帶他離開的人穿着刺客聯盟的衣服,但從呼吸和行進方式中, 他很輕易就判斷出對方不是刺客聯盟的人。
絲毫不顧身體狀态的雪上加霜, 花了一些功夫解決對方, 達米安胸口滿溢冰冷的怒火。放在平時, 這種程度的戰鬥他應對起來輕而易舉,絕對不會花如此多時間。
是哪方的人手?這不重要。
看守他的刺客發生了什麽?這不重要。
踉跄行走在走廊間的時候,他的腦海裏閃過的是輕輕拽着他袖口的纖細手指, 随平靜柔和的風微微拂動的頰發。回憶裏的氣息永遠帶着雪山微涼的冷冽,時間停駐在那裏。
她在這裏。
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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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如何确定這不是又一場幻夢?腳踩的路軟綿,他恍若行走在雲端,看到的一切都虛影發光得不太真切。這是否是頭腦和感官勾結在一起的又一場欺騙?
胸膛真痛啊,在打鬥之中傷口或許又崩裂了,呼吸都帶着一股鐵鏽的腥味。他扶着滿是裂紋的牆,走得越來越慢。
忽明忽暗的光影之間,她胸膛的血順着黑色的衣角在雪地上開出紅梅。在蒼茫的雪中,她回頭看他:……哥哥。
她瞳孔裏的倒影是他的倒影,毫不掩蓋離開的姿态,好像只是從離去的間隙中回頭看他最後一眼。
瞬間有冷水淋頭,力氣突然又回到身體。被一種強烈的驅動力所支配,達米安帶着緊繃的急切向前小跑幾步。
然而現實從不為幻象所動,他的腳下突然一空,——充滿裂紋的地面崩塌了。
身體失去平衡,向下墜落。
在這一瞬間,一切仿佛都變得緩慢,現實重新連接上意識。他的身體極速下墜,瞳孔中倒映出周圍拉長的線影。啊,很快他就會被崩塌的廢墟吞沒。
可就在這時候,她出現了。
在塵埃的浪潮之中,就算煙塵彌漫到一切都模糊不清,那道身影也熟悉到讓他僅僅一眼就能分辨。
縱然是看不見底的黑暗,她也毫不猶豫地躍下。
在達米安耳邊的呼嘯的風停滞一瞬,也就是這一瞬,她竟趕上他的墜落。
“塔米——”他愣住了。
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天使逆光從天而降,凜冽的碧瞳如刀,将他擁入懷中。
身體猛然與堅硬的石塊相撞,塔米斯以身作墊,為達米安卸去了大部分撞擊力。一聲悶哼,反胃感從喉嚨口湧出來,她皺着眉咽下去,用舌尖舔去沒能及時咽下的溢出唇角的血。
她搖搖晃晃站起身的時候,達米安急促趔趄朝她而行的腳步頓住,他極力繃住表情,瞳孔裏只有她的倒影。
灰塵飄浮在空中,頭頂空洞降下的破碎光線穿透塵雲将他們照亮。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在遠去。
達米安把她拽入懷抱。時光把漫長別離壓縮成幾寸身高投影到他的身上,她的額頭抵住他的胸膛。
真溫暖啊,像是活了過來。
缺失的拼圖回來了,一切都變得完整。這一瞬間他忘記了一切,聲帶不由自主想要湧出話語。
可想念輕盈,愛又輕佻,無法能夠語言訴說或是寫成歷史的事物,他要用什麽才能描述這一切?收納進記憶深處慰平珍藏的颠沛流離?
“陽臺上的那株雪蓮前段時間開花了,你錯過了一整個花期。”曾幾何時達米安決不會關注一株花一棵草,但現在他說:“……這會兒還有其他東西在綻放,一起去看吧。”
胸腔的震動着把聲音傳導到腦海,悶聲嗡鳴,塔米斯淺淺呼吸。
別傻了哥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每個季節都會有花謝花開,植物的确這樣,但其他什麽花再怎麽開,也不是她曾養過并想要看到開花結果的那盆。錯過就是錯過了。
但是達米安不會聽,他從來都不會聽。兄長總是自顧自做下決定。
他身上的氣息混合塵與血,匹配不上腦海中的任何一段記憶,陌生感忽然席卷而來,如墜夢境的恍惚感輕佻貼上脊背,提醒他們曾真切的分離。
但若要說熟悉的味道是什麽,那也是描述不出來的。就像長時間呆在封閉的房間裏,感覺不到空氣的味道,但若是去到陽光底下,馬上就能察覺到先前的空氣有多麽難以忍受。
是因為太久沒見嗎?還是有什麽的确發生了切實改變?她不知道。但現在可以用審視的目光看待離別了。把熟悉變成陌生,原來離別是這樣一回事。
回不去了。
*
漆黑柔軟的發頂抵在胸口,達米安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能感覺到她緊繃的脊背柔順下來。
塔米斯擡起手像是也想擁住他,手臂向上,像是要摟住他的脖頸。但在手即将觸及達米安的後頸時,一道漆黑的流光從黑暗中破空而來。
她退後幾步,達米安看見她手背上被利器劃出的一道長長血痕。
蝙蝠形狀的飛镖灑下陰郁的淡影,尾翼的尖角深深嵌入石板。塔米斯瞥了一眼那枚蝙蝠镖,毫不在意溫熱的液體争先恐後從手背傷口裏溢出來。
被蝙蝠俠的人警告了,她心裏生出這個念頭。
達米安惱怒向黑暗中邁出的人發動攻擊,“你在做什麽?!”
被回應的喜悅在化作暖流充盈思緒的時候,人會自動忽視一切異常之處。樂曲中混入不和諧雜音,飽脹情緒被強硬打斷時,憤怒首先湧來。
“我猜我又多管閑事了?”來者閃避着,有些無奈,“無論如何,現在可不是痛擊盟友的時候。”
這話毫無疑問是雙關,夜翼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刺向塔米斯。
塔米斯冷淡地對上他的視線。
她正舔掉手背傷口上的血。表情淡漠地做這件事情,像是櫥櫃裏漂亮慘白的精致人偶活了過來,沾染上人的顏色可還是非人之物。
達米安把人護在身後,“格雷森,管好你的手,或者我幫你解決它。”
“代號——”迪克狠狠嘆了口氣。
氣血猛然上頭,迪克覺得這一刻他的血壓已經高達260,離腦血管破裂就一步之遙。
惡魔崽子的腦子沒問題吧?他很想問。先是護着想要襲擊他的人,然後又是爆真名。熊孩子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結束後再和你算賬。先離開這兒。”他咬牙切齒。
塔米斯把受傷的手背到身後,達米安真的真的比她高了好多了,寬闊的背影,已經有了幾分青年的影子,或許再過幾年,他就會長成出色的大人了吧。她能夠看到那一天嗎?
視線越過坍塌的層層建築廢墟,直抵坑洞外陰沉的天幕。她輕聲說,“這裏很危險。你該回家了,有人在等你。”
“……什麽意思?你不和我一起?”她聲音裏的平靜一如往昔,達米安聽出了讓人不安的意味。
她像是不解似地輕輕歪頭,“那是你的家。”
她瞳孔裏細碎的光也跟着閃動,讓人想要不由自主地望進去,可是吸引過去的視線啊,馬上就被拒人千裏之外的語句推走。
達米安的臉色難看起來,昏沉的頭腦被強冷語句降溫,那些不願意承認的記憶席卷而來。赫雷提克!
他向她走近,聲音像是從牙縫裏硬擠出來,臉上是壓抑的尖銳怒意,“看清楚誰才是你哥哥。”
“我很清醒,從始至終都非常清醒。”達米安的眼神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她很想把話說得更直白些。但話到喉嚨口的時候被哽住了,她退後了兩步,“……對不起,哥哥,不能和你一起去看花了。”
她別過臉的時候,眼底的光也跟着消弭,複歸為無光的湖水。
達米安被那種冷淡的神情壓得喘不過氣來。
“等等?”迪克按住了額角,他好像不太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這可不亞于平地驚雷。“啊?哥哥?什麽哥哥?”
但是此時無人有心情向他解釋。
達米安還想說些什麽。但是坑洞的邊緣有一塊鋼筋松動了,林散的碎石砸落下來,落在他們中間,紛紛揚揚下起塵雨。
“塔米——”在塵埃和碎石之間,他朝她伸出手向她靠近。可是頭頂在接連不斷砸落石塊!一塊巨大的石板搖搖欲墜,終于掉下,預估的落點剛好就在達米安所在的位置。
千鈞一發之際,迪克眼疾手快把達米安給撈了回來。
轟!那塊巨石砸落在他們和她之間,卷起的煙霧徹底阻絕沉默的視線。
震動引發的連鎖反應讓鋼筋和碎石不斷崩落,危險接踵而至,此地不宜久留,迪克咬了咬牙扛起達米安朝着來時的路就跑,任由他再怎麽掙紮,他緊繃的雙臂都如鐵箍穩固。
另外一邊,在煙塵的包裹之中,凝固的影子蹲下來,把額頭抵上環抱膝蓋的手臂,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瓦礫不斷墜落的聲音在身後漸漸微弱,二次的崩塌徹底摧毀身後的路,廊道漆黑如墨,迪克奔跑的腳步聲在黑暗中回響,沉重而急促。
“放。我。下。來。”達米安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不再掙紮,一字一頓聲音冷得像冰塊。
達米安幾乎是在迪克的手臂剛放松的那一刻便迅速掙脫,向後趔趄跑了幾步。迪克也不強留,回去的路已經被堵死,惡魔崽子還能翻出什麽花樣?
他低頭掰亮一根熒光棒用以照明。
幽熒藍光照亮周圍一小片區域的同時,也讓他胸前的藍色蝙蝠标志更為顯眼。
此時此刻,迪克認真甚至是有些嚴肅地直視達米安的眼睛,“到底怎麽回事?”
達米安沒有看他,望着來時的路,胸口劇烈起伏。借着熒光,迪克看見他的眼睛一片血紅。
一拳猛地砸上牆壁,在爍爍下落的灰塵中,達米安啞聲說,“我現在沒有心情和你說話,格雷森。”
“但你得解釋一下,她叫你哥哥,哥哥!”
他在那個詞上加了重音。“到底什麽情況!你可從沒提過!等等,布魯斯知道這回事嗎?!哦,一定不知道。”
他說到後面已經變成了飄忽的喃喃自語。連起來了,突然一切都連起來了。為什麽小姑娘會呆在布魯斯身邊,遠遠望着他們,露出和冬夜裏隔着玻璃看櫥窗裏聖誕樹裝飾的孩子一樣的眼神。
“宇宙警察先生,你想要知道世界上發生的所有的事情?管好你自己,這件事與你無關。”達米安越過他向前走,顯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熒光的映照下,兩人彼此間的距離雖近卻似隔着一道無形的鴻溝。
“Fine,的确與我無關。”迪克按住發疼的額角,“我應該直接告訴布魯斯,看他怎麽想。”
祭出大家長的名字,效果立竿見影,達米安啧了一聲,壓抑的神情變為煩躁,迪克能夠從他的眼中看到惱怒和抗拒。
他隐忍沉默片刻,“那是我的妹妹,與父親無關。”
迪克:“?”
行,好,可以,很強。先前突然飛出的哥哥一詞聲小雷大振聾發聩,其詞聯系着的各種東西已把迪克砸得短暫懵比,有此沖擊作鋪墊,迪克覺得已經可以接受任何事情真相。但惡魔崽子這話依舊殺傷力巨大,如同飛馳創來的泥頭車把他狠狠創飛,聽完後看什麽都覺得頭暈目眩有種找不着北的恍惚美。
哈,哈,哈。
“他的孩子和他無關?我不明白你怎麽說得出這種話。”他氣極反笑,但是轉瞬之間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臉上變得極其精彩,“喔等等我明白了,塔利亞女士——”
達米安看迪克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具屍體,他冷冷警告,“停止你的奇怪聯想,格雷森。你什麽都不明白。從遺傳學而言她同樣是父親的孩子,但是不要擅自挂上血脈之外的聯系。”
這句話說的很奇怪,可迪克的注意力全被那句“是父親的孩子”給抓走了。這可是能轟炸家族群的大新聞,真是布魯斯的女兒,女兒啊!
“從遺傳學而言”以及其後的“但是”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如微風一樣從大腦溝壑上拂過去了。
零散的情報在腦中彙集,她對布魯斯的态度——對于刺客而言超出安全程度格外關注和莫名其妙的親近——終于有了解答。他不知道她是怎麽辦到的這件事:血緣意義上的父親就在眼前,但她只是靜靜站在一邊安靜看着。
她知道布魯斯的父親身份,是不在意這個父親吧,又不像。警惕的流浪貓對待行人的态度,只會是愛答不理,一個眼神都不留下就離開。如果她……它用額頭和尾巴蹭蹭你,在你的膝蓋上趴伏取暖。有別于對其他人的态度,何嘗不是某種希冀的證明?
人一旦拂掉身上的毛起身離去,它也安靜地跳開目送人離開,不挽留,不跟随。興許是覺得這樣做也沒有用。
“得找個時間談談。”迪克這會兒的态度異常和緩,“無論如何,布魯斯得知道這件事。”
“……我會解決的,把她帶回來之後,我會向父親彙報這一切。在那之前,別說多餘的話,格雷森。”達米安低頭看向手掌,神色看不真切。
剛才有一個極緊的擁抱,骨和肉以不可抗拒的親密相貼,讓心底升起真切擁有的飽足感,因此失去後的空虛和憤怒更加強烈。
迪克沒有看到,達米安朝廊底黑暗擡起眼時,眼底流露出刺骨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