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法師 活着就是活着,做什麽事都差不多……
第70章 法師 活着就是活着,做什麽事都差不多……
就算是塔米, 也會有不想做但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每當這種時候,她就把自己當做執行任務的工具:不要思考,只是執行。
在寫字樓的深夜仍亮着的窗格裏, 人是工具;在漫天寒霜的刀劍相接裏, 人是工具。一切的社會關系裏, 人類是權力的部件和炮灰, 被用至流盡最後一滴血。
資本的剝削是緩慢而溫柔地将精神淩遲,而白進紅出的痛苦只在那短短一瞬。很難說清楚哪種工具活得更痛苦。
人類很強大,人類很脆弱。
從安防漏洞百出的任務目标身上, 從傷口裏湧出的猩紅色血裏,塔米漸漸知道自己是一種傷害人的工具。
畢竟刺客聯盟所有的訓練僅有一個目的:把血肉之軀煉為殺人利器。
偶爾也會思考存在的意義, 只是作為武器而存在這種事情……其實她不太喜歡。
但要是加上定語, 作為保護家人的武器而存在, 好像又可以接受了。
她不喜歡的事情很少, 和蝙蝠俠打交道目前算一個。雖然有些抗拒,但是不能不去做:哥哥指名道姓要蝙蝠俠出馬, 一定有其道理在。
蝙蝠俠算是她最不喜歡的那種人。危險, 心思深沉, 從不把話說清楚。
比起蝙蝠, 給她的感覺更像是藏在黑暗裏的蛇。
只有遇到了喜歡的人,才會知道不喜歡和沒感覺的人大概是什麽樣子。
微笑的父親像柔和的太陽, 太陽離她很近很近, 她一伸手就能觸到。
本來她還以為可以擁有一顆屬于自己的太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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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遺憾。
不過已經被太陽照耀到一段時間啦, 這樣就已經很心滿意足啦。
她本來想把一切結束後就去死的, 但被陽光照到之後,又覺得這個世界好像沒那麽絕望,可以再撐一段時間了。
世界翻轉、身體落回實處的感覺壓在身上, 沒有睜眼,于是眼前一片漆黑,但她知道她應該已回歸身體。
但是…眼球瞧不到一點肉色,天色會這樣黑暗嗎?
一來一回,算時間應該只是過去了兩小時不到。天不可能這樣黑。
而且耳邊沒有風吹樹葉沙沙的聲音。很寂靜。
她睜開眼面對的不是湖岸,房間中黑得深邃,普通人恐怕難以視物,但她能夠看得清。
還好能看得清,不然塔米會覺得她瞎掉了。
她回到了暫住的房間,顯然不太可能是在無意識狀态下夢游回來。所以……
咔嗒,門推開的聲音。
燈緊接着亮了。
赫雷提克似乎是匆匆趕回來的,沒能控制住呼吸聲,看見塔米的時候,他長長舒了一口氣。
裹着戰術緊身服的脊背彎下來,他胸膛的每塊肌肉線條都在黑色的布料下清楚分明。
手套扯下來扔到一邊,他用小麥色的粗糙手掌托起她的臉。
當他的眼睛看向房間另外一個角落的時候,塔米才意識到房間裏居然還有其他人。
穿着刺客聯盟制式服裝的刺客低下頭,輕輕從門縫裏滑了出去。
在門關閉之前,塔米好像看到有一抹紅色的發梢從他的兜帽底下一閃而過。
這刺眼的發色少見得讓人眼熟,她一定在哪裏見過相同的顏色,但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
赫雷提克在問她感覺如何。
深翡色的瞳孔裏波濤洶湧,他似乎有些凝重。
“沒什麽感覺。我睡着了。”
她作出虛假的辯護,在視線漂移、即将暴露說謊時,欲蓋彌彰地接續話題。“怎麽了,哥哥?”
與此同時,不妙感在心間盤旋升起,最後因為赫雷提克的話而落到實處。
他說:“塔米,你一直沒有醒。”
哦豁,完蛋。
真就如她所想那樣,赫雷提克察覺到了異常。
他們受到的訓練,讓人在睡夢中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能醒過來。他把她帶回來,可能還搖晃着呼喚她,但她一直沒有醒。
她默默閉了閉眼,幾乎不太敢想那個場面。
硬要做個比喻,就像是小孩子偷偷溜出家門,邀請小夥伴來家裏偷東西,結果被家長當場抓獲的那種心虛感。
“沒事的,沒事的。”她幹巴巴地說着,拍拍他的手背,安撫他像在安撫小孩子。
但赫雷提克仍擔心她。
在他眼裏,妹妹突然人事不省,沒有原因,或者說,找不到确切的原因。
模糊的猜測在心裏成型,還能是因為什麽?
他牽起她的手,寬大的手掌和嬌小的相握,大小嵌合,此種差異總是帶來近乎滿溢的安心,因此缺憾就更讓人難以忍受。
“我們去見一個人。”他說,罕見嚴肅的叮囑,“在那個人面前,一句話都不要說。”
嗯?
她眨眨眼。
這座莊園的地下室,把達米安刺激得發狂的那個房間裏,各式儀器的燈光依舊穩定亮着,發出低沉的嗡鳴。
塔米斯曾經浸泡過的營養液柱已經空無液體,儀器下方探出的線纜盤根錯節、粗細不一,各自伸向該去的地方。廢液沿着其中的一條管道最終流至旁邊的房間。
最後一滴廢液在管道邊沿彙聚成團,透明光盈的水珠包裹着微縮而黯淡的環境,在重力作用下拉長而墜落。
粗糙糊飾的水泥房間,向下凹陷的廢液池粗糙邊沿,一切都包裹在水珠當中,墨綠色的影子是水珠中唯一的亮色。
水珠帶着微弱的世界摔碎在水泥地上,它的死亡輕盈無聲,一縷黑煙從它的屍體上升起,最後彙聚到綠影人身前懸浮着的漆黑球體中。
比原油還黏稠的黑色液球懸浮旋轉、形态變換,像是內部有什麽東西在其中向外突攪,但又被力量束縛着無法掙脫。
房間寂靜無聲,但男人有所察覺,他伸出手,滾動的液球随之消失在空氣中。
異教徒悄無聲息、如幽靈一般出現在門口。他在門口站定,視線從空蕩蕩的廢液池中掃過。
整個潦草粗糙的空間納入眼底,池中沒有任何液體,甚至一點濕痕都了無痕跡,沒人能看見他面具下的眉頭皺起。
他看着綠袍人,“我找到了你描述的位置,爵士。”
對方轉過頭,面容明明沒有任何遮掩,看上去卻一片模糊,如同被馬賽克糊了一筆。
這張臉赫雷提克已經見怪不怪了,他第一次見到爵士是在聖城艾隆厄拉索班,彼時喪鐘叛亂的餘波未平,聖城執行嚴格的出行禁令,大門緊閉。那段時間,就算是頭頂飛過的鷹都會被誘捕。但嚴密的守衛之中,竟無一人發現爵士是如何出現在首領的殿堂外。
他就這樣頂着張模糊的臉堂而皇之地出現,視刺客層層包圍如無物。誰都不知道他怎麽來的,劍拔弩張的氛圍直到裏面傳出首領的命令之後才平息,刺客們遁入陰影,而穿着一席黑袍的爵士踏入殿門,随後大門緊閉。
雷霄奧古和爵士不為人所知的對話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次日的晨光乍洩,第一縷光明落在殿檐垂挂的梵鈴上,赫雷提克終于被傳喚進入殿內。
在連日的陰霾後,雷霄的心情看上去終于不錯了些許,唇角愉悅的彎着。他第一次知道怪異男人的稱呼的同時,被指派成為他協助者,達成他的命令。
時間已過去很久,但那一天的記憶仍然寸寸分明、清晰可見。因為爵士擡眼說:既然如此,作為達成計劃的第一步,為我找到黑暗之書吧。
說完這句話,爵士的手掌在半空中虛虛畫圓,金色的火花噼啪乍現。他的身影消失在火圈的另一邊後,火光的異象随之消散。
赫雷提克才意識到他能繞開重重防守出現在殿前的原因,原來一開始就走的不是尋常路。
法師……哼。看着空蕩蕩的原地,雷霄奧古意味不明地哼笑。
赫雷提克不知道他們達成了什麽交易,但毫無疑問,有益刺客聯盟,或者說有益于雷霄奧古。不過這都和他沒什麽關系。
他一直都不是很有所謂這些事情,使用者不會考慮工具的心情,工具不需要思考,所以對他來說活着就是活着,做什麽事都差不多就那樣。
往事種種回憶起來,現在發生的一切仿佛身在夢中。
……本來赫雷提克對執行爵士的一切命令都無所謂。
但是現在……
爵士在等異教徒繼續說下去,但帶着鐵面具的刺客只是沉默以對,沒有任何主動提起的苗頭。
他像雕塑一般凝固不動,死一般的寂靜。
“你找到了地脈點?在哪裏?”主動開口,爵士似是有些不虞。
沒有正面回答,異教徒突然提起了他此前從未關注過的問題。“你是怎麽從水裏分離那些東西的?蒸發?”
沉默寡言的工蟻突然主動問起了其他事,爵士有些稀奇。
不過,有點好笑。明明已經見識過魔法,還在用物理屬性臆斷法師的能力。這點悶笑也切實從他的喉嚨裏擠出來。
他曾經是很好的入門人教導者,雖然現在已經完全背離原有的身份,但爵士還是從善如流地解答了門外漢的疑問。
“只要我想,就能夠截取魔法在實體內的流動,把它提取出來。”
金色的光流從他寬闊的袖口中搖曳而出,自攤開的掌心中顯現為纏繞流動的光團,
“至于物質實體要怎麽處理,這就是其他事情了。”随着手掌收握成拳,光團消失在指縫之間。爵士的手向上擡升,原本凹陷的廢液池池底竟然随之向上攀升,喀拉作響,直至和他們踩着的地面同一高度。
這就是魔法。
超出控制的力量是危險的,赫雷提克不明白為什麽雷霄能夠如此坦然的和魔法師合作。
難道說他也會面臨不得不這樣做的困境?
他思襯的時候視線垂下,再擡起眼時,他對爵士說,“看看他的情況。”
異教徒側過身,露出身後的小小的陰影。他們戴着相同的面具,穿着相同的衣服,只不過體型和身高有着巨大的差距。總體上來說,就和刺客聯盟這個組織一樣,沒有任何鮮明的個人特點。
但是啊,在爵士面前一直都是只顧埋頭苦幹形象的工蟻,今天說了多餘的話之外,居然還開始做無關的事。
爵士忍不住對異教徒擡起了手。幾乎是同時間,異教徒的刀也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出乎意料地是那個看體形歲數就不會太大的刺客,居然也及時反應了過來。
他能感受到,背部有尖利的東西抵住外袍,向着心口傳遞冷意。
對突然劍拔弩張的氛圍,他倒不意外。臨時的合作同盟,不互相在背後捅刀子就已經很不錯了。
再加上,他們只是普通人。
“別緊張,只是檢查一下你有沒有被其他頂替。畢竟你們一天到晚都戴着面具、兜帽一類的東西,可別哪天被掉包了我都不知道。”爵士說。
他這會兒的聲音居然很溫和。
赫雷提克信了他的說法,刀尖挪開。他看着爵士身後的塔米。
回來。視線大概是這個意思。
實際上,塔米現在正頭皮發麻,一刀幹掉手底下這個魔法師的想法正在大腦皮層瘋狂躍動。
她現在知道黑暗之書的魔力是怎麽被轉移走,而赫雷提克帶她是要幹嘛來了。
該說什麽?還好之前就把那點魔力讓紮坦娜封印在了貓那頭?
“房間裏的大象”,這個諺語用來比喻人類對顯而易見的東西避而不談。
但是塔米是真的沒有見過魔法師這頭大象。
她大概猜得到有這樣一頭大象存在,不然赫雷提克哪裏來的這麽多奇奇怪怪的辦法。但大象是誰、在哪裏,她一概不知。
要怎麽樣才能殺掉一個魔法師?
和紮坦娜不同,大象的法術不需要念誦,所以第一時間割斷喉嚨可能并不适用。手有兩只,同時斬斷又需要尋找合适時機……
不能随便出手,出手就要保證一擊必殺。
真麻煩啊。
她收回匕首,謹慎退回赫雷提克的身邊。
爵士的視線跟随她。
極具洞察力的視線,被注視着的人很容易感到不适。
塔米抖了抖身上,把自己縮回兄長身後。
馬賽克臉實在是讓人難以直視,她只能看清對方披着的墨綠色長袍和裏衣交錯的灰色衣襟。
這衣服風格有點眼熟,像是在哪裏見到過。
在她沉思時,成年人(僞)的對話在繼續。
“黑暗之書的臨時宿體?”爵士把視線轉向赫雷提克。
他點頭,惜字如金,“檢查一下有沒有後遺症。”
塔米很想說沒有。
“……沒想到你會在乎同伴。”爵士說。
這些天以來,他眼裏的刺客聯盟像蟻巢,冰冷高效,分工明确。比起拯救,更可能一刀下去,避免負傷的同伴影響任務進度。
“他還有其他用處。”異教徒說。這話也算是警醒爵士別瞎搞。
他的聲音冷涼,把這話說得像是全然公事公辦。在不了解他的人眼裏,看上去還挺像那回事的。
其實爵士也就那麽随口一感嘆。
“伸手。”他對黑漆漆的小影子說。
小黑影子先是看了一眼大黑影,得到細微的颔首之後才伸出一截覆蓋着露指戰術手套的手,慘白而又瘦骨伶仃。
稍微有些閱歷的人都可以通過手骨的形狀判斷出性別。
明明是女性,為什麽用“他”?不過爵士也不在乎。
中年人飽經風霜、布滿細碎傷口的手在她的手掌上虛虛一點,金色的光芒再度浮現。
塔米什麽感覺都沒有。
但爵士說,“她在被它同化。”
“解決辦法?”赫雷提克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就發問。
年輕人就是沉不下氣。
爵士模糊的臉上有幾個像素點向上提起,他笑了。“等到了地脈之上,一切都會解決。”
赫雷提克的視線漸漸涼下來。被反将一軍的感覺并不舒服。
“明天。”他說,“明天我會帶你去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