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哥哥(4) 在修改後的記憶裏,你有且……
第64章 哥哥(4) 在修改後的記憶裏,你有且……
被死白燈光照亮的實驗室內, 空氣中仿佛滲透出寒冷的沉寂。幾縷設備的光線掃過房間,如同孤獨的流星,立柱式培養皿裏的光線也如幽靈般搖曳, 扭曲地投射在牆上。
憑着直覺, 達米安閃躲着來自深濃黑暗中的攻擊。雖然被囚禁多日, 但他的意志未被磨滅, 充滿殺氣的眼神如同瘋狂的野獸。
他迅速向赫雷提克沖去,兩個人短暫交鋒。然而達米安的身體無法跟上他靈魂的咆哮,他被赫雷提克輕易擊飛在地。
盡管如此, 但達米安成功地掀飛了赫雷提克的面具。
鐵面具在地上趔趄滾動,發出刺耳的聲響。
長久以往帶在臉上的面具被暴力除去, 露出了那張讓達米安陷入短暫不可置信情緒的面龐。赫雷提克的表情仍古井無波, 他依舊游刃有餘。
時間似乎變得緩慢, 達米安半跪在地上, 驚愕地發現面具下赫雷提克的臉竟然和他的父親一模一樣。
達米安的視線銳利而緊繃,“你是誰——?!”
赫雷提克的嘴角上揚, 聲音裏摻雜了一絲不可察覺的冷漠與戲谑, "連自己的複制品都不記得了, 真是令人難過啊, 達米安。"
他說着難過但沒有難過的神情,反倒是笑了。
電刑人從達米安的背後如幽靈般出現, 他手裏的電磁槍槍口, 幽藍色的光芒一閃而逝。達米安被擊中了, 他不可抑制發出一聲悶哼, 痛苦地倒在地上。
達米安的身體因電擊而顫抖,但仍未放棄反抗,他試圖搶奪電刑人的武器, 但電刑人毫不猶豫地用繩子把他捆了起來。
赫雷提克拾回面具,重新戴在臉上。他轉過身,開始與瘋帽匠交談,仿佛剛剛的事情只是日常瑣事。
"這就是你所謂的試驗成功。"他平靜的語氣中藏着風雨欲來的風暴。
剛才的一番對話,這語氣下的隐含威脅,瘋帽匠察覺到了暴雨前的壓抑氛圍正在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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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張地扶了扶頭頂高黑色的禮帽,可惜這種小動作并沒有讓壓力轉移多少。
他小心翼翼地說:"應該是他的大腦産生了懷疑,只需要打一個消除懷疑的補丁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只要植入消除懷疑的暗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赫雷提克淡漠地接受了這個回答,他輕輕地開口,低冷的聲音是冰窟飄出的寒風,“現在,去準備你該做的事情。別在她身上犯錯。如果你再犯錯誤,我會讓你嘗到什麽是比死還要痛苦的東西。”
實驗室的溫度仿佛降低了幾度,瘋帽匠渾身冰冷,連滾帶爬地竄去了他該去的地方。他知道,赫雷提克從不開玩笑。
電擊帶來的刺痛,熟稔的面容,達米安從雙重疊加的恍惚中清醒過來,終于認出了赫雷提克:
當初他沒能殺死的、被塔米斯救下的那個複制品。
緊接着,他聽到赫雷提克那句“在她身上出錯”,瞬間明白那個“她”無疑就是塔米斯。
達米安試圖掙脫繩索,“你要對她做什麽?!”
赫雷提克背對着他:"總比你對她做的事情要好。"
話語是尖刀,深深刺入心髒。無法名狀的痛苦自達米安的內心浮現,回憶席卷起的痛苦與懊悔,足以讓眼前的景象都變得模糊。但接着,一個更撲朔迷離的問題随之而來,他終于想起來,他的妹妹已經死了,死在他的手裏。
在暗淡的燈光下,培養艙的液體呈現出一種夢幻般的藍,浮在裏面的身影恍如月光凝成,脆弱而又遙不可及。
她的面容和記憶中的妹妹有着驚人的相似,但一種古怪的陌生感向達米安襲來。他突然意識到,她沒有停留在泛黃照片一樣的舊時光裏,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繼續成長,他永遠缺席了這些時光。而這一切,都拜他所賜。
他拒絕繼續思考下去。在深淵面前,就連猛獸都會止步。
“謊話連篇!”他陰沉着臉,聲音帶着自己都未覺的嘶啞和微顫,“她已經死了。”
電刑人回到了他栖身的陰影裏,蹲在地上玩着哔啵作響的電花;瘋帽匠站在先前束縛達米安所在的那臺怪機器後,在平臺上鍵指如飛,連額角流下汗水都無暇揩去。
外人都離得遠遠的,這一小片區域現在就剩兄妹三人。
赫雷提克走到培養艙前,輕輕把手按在透明的壁上。艙壁與粗糙的黑色皮質手套之間,玻璃仿佛是一層薄薄的冰,只需一擊就能擊破。但他觸摸它,如信徒觸摸聖物般近乎敬畏。
水中的星芒
“……在他眼裏,你是無上完美的繼承人,而他看見她會讓你變得軟弱。\"赫雷提克慢慢地說,語調裏帶着譏諷,“你沒能阻止這一切發生,我也沒有。因為我們太弱了。”
達米安的呼吸陡然一窒。
他無法反駁。
“塔米複活之後就瘋了,拉撒路之池的副作用,穆傑諾島上那些試驗品,還是那個東西?我不知道。”
如果她能說話,一定會反駁吧。
我很清醒,她會這樣說。
他們啊,從不肯承認自己軟弱。
赫雷提克的聲音輕輕的,“我曾經想過,要是沒有你,是不是我們所有的苦難都不會出現。但現實是,沒有你,我們可能根本不會出現在這個世上。”
他微微傾斜頭,好像在思考。水波朦胧的熒光灑在側臉上,然後他說:“所以要是忘記了你,忘記了那些苦難。她會好起來嗎?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一瞬之間,達米安猛然明白了赫雷提克想要做什麽。
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預試驗,他們的血緣關系讓他成為最完美的試驗品。他在編織的記憶中忘記她,現在輪到她了。
他劇烈掙紮,粗粝的麻繩磨破皮膚嵌進肉裏,但不及另一種疼痛的萬分之一。真疼啊,像是胸口被禿鹫撕啄去一整塊。失而複得的喜悅無法重臨了。她會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嗎?她的眼裏是否再也不會有他的倒影?
疼痛和記憶在雙重折磨,最終他嘶吼出聲,“赫雷提克!你會付出代價——!”
“是的,我會。”赫雷提克眼神中閃爍着一種難以捉摸的光,“但現在,是你先償還的時候了。”
*
對于兩位兄長之間的奇怪對峙,塔米斯暫時無暇作出評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是一方面,主要……他們這打架打不出生命危險,而她暫時又沒辦法介入。
注滿液體的培養艙中,外界的一切都仿佛被柔和的光芒濾化。從人類肉眼來看,她的軀體似乎只是在培養艙中沉睡。但是在她能夠看見的另一個維度,在泛着星芒的液體中,磅礴的黑霧從她的身體中散逸而出,緩緩下沉,順着向上升騰的氣泡一路被抽取到儀器中。至于它們被聚向何處,塔米斯不得而知。
幾乎是黑霧散逸而出的瞬間,塔米斯就知道了這是黑暗之書的魔力,正在被提取抽走。幸虧她對黑暗之書這種來自外物的力量沒什麽依賴,赫雷提克要收回去就收回去,反正都是她從他那裏搶的……這種力量讓她總是處在一種高度警覺的狀态,就像手持一把雙刃劍,刀尖時刻指向自己。
黑暗之書損毀後,赫雷提克顯然找到了重新收納魔法能量的辦法。
但是盤踞在黑暗之書中的那股充滿惡意的意識,真的會讓抽離這件事如此順利的發生嗎?
塔米斯對它所知甚少,但毫無疑問:不會。
現在它毫無反應……水裏一定加了些什麽。
每一絲魔力的離去,都仿佛帶走了她的一部分,讓靈魂更輕松一分。塔米斯試圖與自己的身體重新融為一體,但卻在身體中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沉重感。渾身仿佛被鋼鐵鎖鏈束縛,動一下眼皮都好困難,于是她只能默默地又飄了出來。
有點生氣,想把罐頭一刀砍爆。
黑色的影子在她眼前飛過,黑鷹模樣的酒神因子繞着她的頭頂盤旋,試圖在她的肩膀上找到一個落腳點。塔米斯面無表情地拎起它的翅膀如同拎起一只雞仔,然後默默把它放進了培養艙中。
黑鷹不随着黑霧随波逐流,虛影順着水流向上升了一段,撲騰撲騰着翅膀又飛回她的身邊。
完全沒有被吸取走的跡象。
我有點不清醒。塔米斯冷靜地想。酒神因子出現時間早于黑暗之書,她真是昏了頭才會覺得酒神因子的誕生和黑暗之書有關系。
但還是好可疑啊。
誕生沒關系,但是不能代表……
她思考着,下意識又把撲過來的黑鷹按進培養艙。
酒神因子和她玩着我飛你推的游戲,看上去居然還挺開心。
視野越來越狹窄,如同膠片拉伸,逐漸坍縮成一個小小的孔洞。突然,整個畫面翻轉,仿佛被扔入天空中,在失焦的模糊後,一切緩緩清晰。窗外的雪山在湛藍天幕下清晰可見,寧靜而又冷漠。
她又回到了意識深處那件小小的房間。房間內的老舊投影儀開始運轉,光線投射上牆壁的幕布,開始播放的畫面老舊,時不時閃過輕微的噪點。
畫面裏是她過往的記憶,從最開始,她被人牽着走過長長的白色的通道,被領到達米安面前,他桀骜不馴的看向她,像是猛獸一寸一寸打量獵物。塔米斯當時貧瘠的腦海中沒有太多相關的情感概念,母親對男孩說,“這是你的妹妹。”于是她對他說,哥哥。
此時此刻,記憶中的畫面在幕布上放映,她都有些訝然畫面竟然如此清晰。可是,達米安的臉漸漸模糊,一張新的面容替代他出現。母親的影子消失了。場景依舊是那個場景,長相陌生又熟悉的男孩對她伸出了手。
塔米斯:……?
動畫加快了放映,每一幀達米安都在其中,每一幀相關他的記憶都被作了微妙的修改,被另外一張臉替代。
酒神因子降落在她身邊,幽幽說:“恭喜,現在不用再糾結達米安的問題了。在修改後的記憶裏,你有且僅有一個兄長,那就是赫雷提克。”
塔米斯:?
幕布上的畫面依舊在飛速向前,塔米斯确信自己現在的記憶沒有任何問題,所有的一切都存在腦海裏。
那現在新的問題來了,她這會兒知道記憶沒被篡改,那等下醒過來了呢?
刺客聯盟到底想做什麽?!
今天的塔米斯也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黑匣子*
飛逝的熒光在她的臉上明明滅滅,她臉上那種帶着輕微茫然的神情,如果塔利亞看見了,一定會輕輕把她攬進懷裏,低聲把人類的複雜掰碎了講給她聽。
可她沒來得及說這些話。
從混亂不堪的夢中醒來,頭隐隐作痛。底下跪着的信使向她彙報:安全起見,偉大的主人要求她留在這裏,不得前往哥譚。
她勾起唇角,瞳色深沉。好啊,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