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虛與實 【當然,這只是一個玩笑……
第47章 47 虛與實 【當然,這只是一個玩笑……
47 虛與實
私人醫生指着檢測單上的數字喋喋不休, 一個又一個醫學詞彙從他嘴裏蹦出來,讓人頭暈腦脹的程度不亞于真正的子彈。紅角鸮站在一邊,昏昏欲睡又戰戰兢兢, 他強打精神, 要是BOSS不在旁邊坐着, 他應該會真的睡過去。
灰雕鸮站在老板另外一邊, 紅角鸮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眼裏帶上不可置信。灰雕鸮居然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個本子,正在認認真真地往上記錄着什麽, 在醫生停頓的間隙時才擡起頭。
不愧是你啊小灰。紅角鸮的眼神漸漸悠遠。他意識到一個事實:就算學霸在側,他也燃不起學習的心。
“神經遞質活性和濃度異常, 血管壁的短時間內相繼發生高值收縮舒張壓……”
“能通俗點嗎?”紅角鸮聲音虛弱。
“就是血壓不穩。”灰雕鸮說。
醫生點點頭, 露出一個贊揚的笑容。灰雕鸮看上去謙遜認真、且具備基礎醫學知識, 醫生顯然對這個利爪很有好感。他繼續說下去, “這是造成昏厥的原因之一,當然, 還有其他的協同因素。在未清除體內其他藥物殘留時施用麻醉劑是有風險的。”
癡呆表情在紅角鸮臉上浮現。
“就是說她體內還有其他影響神經系統的藥物。”灰雕鸮為他解釋, 接着, 他遲疑了一下。麻醉劑是他幹的好事, “但是,其他藥物?”
“我什麽都沒幹。”紅角鸮舉起雙手以示無辜。因為老板的頭向他的位置微微側過, 即便只是微小的一個幅度, 也值得紅角鸮如臨大敵。
“應該是既往病史, 在她随身攜帶藥品中我們發現了含有含有苯并二嗪類成分的安眠藥片。”
又是專業名詞, 紅角鸮的視線開始失焦。
醫生繼續說下去,他手裏的報告單厚厚一沓,都是實驗室在幾個小時內開足馬力得到的成果。“實驗室分析了她血液中的藥物濃度, 并與正常值進行了比較。應當是在服用苯并二嗪後又使用普魯卡因、也就是麻醉劑,所以造成了神經系統抑制過度。更詳細分析結果還沒出來,具體情況得晚些才能知道。”
“不過她擁有很強的修複力,現在還不清楚這是否和她的血液成分有關系,她的血液裏含有一種奇怪的元素成分,我還沒有辦法分析這種成分的結構。現在可以确定的是,她的身體狀況很糟糕,中度貧血、營養不良……其他方面還需要做更詳細檢查。”醫生翻着報告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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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結束了他的發言,一旦沒有兩位利爪的搭茬,這個醫學辦公室就陷入了絕對的死寂。冰冷的白色覆蓋着這一切,牆壁上挂着一些枯燥而複雜的論文和圖表,時鐘的秒針是此刻唯一在運動的東西。
夜枭從始至終都沒有發表什麽意見,但沉甸甸的壓迫感一直籠罩着在場的人。分針往前進了一格,夜枭終于開口說話。
“營養不良……”他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老板的語氣和往常別無二致:平淡如水,沒有一絲波動。但紅角鸮卻突然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連帶着喉嚨開始發緊。
他敏銳地察覺到,老板現在的心情非常、非常差。
*
就像來時那樣突然,達米安的身影在面前消散。塔米斯愣住了,比起幻象的消失,她更在意另一件事情。剛才那流淌下臉頰的,分明是眼淚。
哥哥也會哭嗎?她的腦海被這個念頭塞滿了。
她的哥哥,比天空翺翔的雄鷹還要高傲,他是否會為她落淚?
哥哥。
她的肩膀漸漸垮下去,整個人都快蜷縮起來。思念輕而易舉把她壓塌,但現在還不是崩潰的時候。她深深吸了口氣,踉跄着離開房間。
寧靜舒适的避風港在這時候是有毒的。
塔米斯推開門,眼前的走廊讓她猶疑地停下了腳步。走廊寬敞明亮,地板上鋪着精致的深色厚絨地毯,一路通向未知的黑暗盡頭,兩側淺色的牆壁上挂着一幅幅肖像油畫,像是一排排沉默的守衛,用他們的目光審視着這個不速之客。
從精心布置的擺設來看,這條走廊的所有者顯然品味不俗,也許是個富有的貴族或者商人。但塔米斯沒有關注走廊的裝潢,她對這些華麗的裝飾毫無興趣。她更在乎另外一件事情:某種細微的低赫茲窸窣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在她的耳邊萦繞,不像是齧齒動物爪行的聲音,更像是上個世紀的古舊電視,在斷聯時閃爍起刺眼且刺耳的黑白雪花噪點。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此刻恐怕已經已經被這種聲音吓得心亂如麻、陷入莫名的惶恐,然後在慌亂中奔向墳墓。黑暗的召喚并非常人能夠忍受。
遲鈍在這時候再度成為塔米斯的優勢,她什麽深層次的東西都沒察覺到,只是覺得這聲音有點煩。
她用一只手捂住耳朵,噪音随之減弱。在确認不是自己耳鳴之後,塔米斯再度把注意力放回走廊,她試圖判斷噪音源的位置,但源頭似乎無處不在,從四面八方湧來。
視線如蜻蜓點水一般掃視而過走廊,挂畫中的肖像們衣着考究,各有神态地望着前方。在她環顧四周時,它們也在注視着她。每一幅畫像底部都鑲嵌着一個金屬銘牌,上面刻着這些人的名字。
這顯然是條家族畫廊。一些歷史悠久的家族很喜歡把歷代家庭成員的畫像按照時間順序挂在牆上,幾乎就是挂了個族譜,以此彰顯自家的傳承。
走廊盡頭的那副畫描繪的似乎是最近一代的成員,一家三口,面色溫和的夫妻站在一個男孩身後,塔米斯有一瞬間呆住了,畫像上的那個男孩,好像是哥哥。
她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想要看得更清楚。然而,不知道是否為她的錯覺,油畫框中,人物旁邊淡如流水的薄霧狀背景好像在蠢蠢欲動地翻湧流淌。
……有點怪,再看一眼。
塔米斯皺着眉,打算閉上個幾秒眼睛,判斷是不是她眼花。但是酒神因子卻不給她這個機會,它突然從身後撲了過來,大聲叫道:“快回來!”
塔米斯不知道它是從哪裏竄出來的,她被它拽回房間。在門縫合上的前一秒,她隐約看到那些畫像的背景怪異地扭曲加深了,變成了一片灰黑的深淵。
酒神因子關上門,用身體抵住門,臉上滿是惶恐。
“嗯?”塔米斯覺得這畫面似曾相識,“又怎麽了?”
“黑暗之書在外面啊!那個壞東西在到處搞破壞!”酒神因子眼淚汪汪,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什麽亂七八糟的黑暗之書,塔米斯本不想再理它,可是它的眼神,可憐巴巴得好像一條朝着她搖尾巴的小狗。塔米斯不可抑制地心軟了。
這張臉比赫雷提克要年輕,比達米安又更精致,融合了兄妹們的特征,如果它出現在現實世界,沒人會懷疑他們間存在的親緣。塔米斯看着它,總覺得多了個新的兄弟或者姐妹。
她輕輕嘆了口氣,“黑暗之書……好吧,它破壞了什麽?”
她難得的心軟讓酒神因子得寸進尺,它抱緊她,像是想從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它在破壞我們的一切!”
塔米斯啞然失笑,“是嗎,我都不知道我還有能被破壞的東西。”
酒神因子緊緊握住她的手臂,它的額頭輕輕地貼在她的額頭上,認真地說,“你還有我呢!”
塔米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她的身體僵硬了。毫無疑問,這個動作是酒神因子從赫雷提克那裏學來的,他曾用這種方式表達在意。塔米斯更是無法否認:這個動作能讓她切實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安寧,就好像她仍在被需要一樣。
咽下這個念頭如同吞下一杯甜美的鸩酒,五髒六腑都開始熱烈的灼燒。她推開酒神因子,疲憊地警告它适可而止,但先前露出的心軟讓話語缺乏威懾力。酒神因子像只聽不懂人話的小狗一樣,嗚嗚着又纏上來了。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沉悶的撞擊聲,仿佛有人正用斧頭猛砍着木門,想要沖進來。
酒神因子的眼睛瞬間瞪得大大的,任何人都能從它收縮的瞳孔中感受到那股前所未有的恐懼,這聲音顯然讓它感到很緊張。
“它來了。”酒神因子的聲音有些顫抖,“不過沒關系,這裏很安全——”
塔米斯一言不發,反手伸到背後摸到了刀柄。像是聽到了酒神因子的話,外面劈砍的聲音愈發急促而淩亂。
咔嚓。
木門發出一聲脆響,上面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凹陷,碎木屑紛紛落下,露出一條細小的縫隙。
“這就是你說的安全。”塔米斯抽出了長刀,刀尖直指房門。
酒神因子看着門上那道越來越大的裂口,滿臉不可置信,旋即扭過頭用更加驚恐的眼神看向塔米斯,它驚恐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你——”
還沒等它說完,貓眼大小的裂縫随着淩亂劈砍的聲響越擴越大,但怪異的是,縫隙後并沒有任何光亮或者物體顯現,仍是一片漆黑,從中擠進一縷如煙似霧般黑暗而冰冷的氣息,雖然隔得遠遠的,但酒神因子卻像是被這黑霧給燙了一下,哇地一聲竄出去老遠。塔米斯嚴陣以待,她随時準備戰鬥,但是酒神因子拽住她的手,拉着她跳上了窗前空蕩蕩的書桌。
它爆發出的力量竟然讓塔米斯無法掙脫。窗外是一片淺薄的夜色,圓月高懸于山之巅,柔和的輝光把山巅的皚皚白雪照得爍亮,遠處的山麓之下是一片針葉樹林漆黑的剪影。
酒神因子毫不猶豫地撞破了玻璃,晶瑩的碎片四散飛濺,它拉着她一同躍入月色與星辰的輝光。墜落的失重感傳來,玻璃碎片如星落下,與夜空交相閃爍。
時間仿佛變慢了,她的眼中倒映出這片斑斓的星空。
大自然是如此美麗,但在下一秒,這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烏雲漸漸遮住天空,暗影蔽日!
與此同時,塔米斯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力包裹着身體,空氣像薄膜一樣緊緊貼在皮膚上,耳邊的聲音都模糊了。片刻之後,他們再度踩上堅實的地面,但周圍一片漆黑。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塔米斯有些茫然了。酒神因子知道她的困惑,它說,“黑暗之書。”
塔米斯這下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表情空白了一瞬,“我沒毀掉它?”
“我都說了沒有啊!你該相信我的!”酒神因子控訴道。他拽着塔米斯繼續跑着,“我們現在變成它新的載體了。”
“要是被它接觸到了會怎麽樣?死?”塔米斯的嘴唇抿緊了。
“倒也不會死,就是……被它接觸過的地方都變得黑漆漆的,好讨厭。”
塔米斯本來沒明白它說的黑漆漆是什麽意思,但環顧四圍她就懂了,世界變得一片黑暗,霧氣也墜落出來,在她們身後翻湧,鋪天蓋地朝她們湧來,其中傳來一陣低沉而恐怖的聲音,像是塔米斯先前在走廊中聽到的低頻噪音,又像是無數古老而邪惡的生物在嘶吼。
酒神因子拉着她在泥濘的黑暗中奔跑,周圍的景象漸漸又明亮起來,但依舊有着暮色般的黯淡。她們奔跑過石砌的長廊,兩個模糊的影子正站在牆邊交談;她們穿過一間有着綠色絲紗薄帳的床幔的奢華房間,奔跑帶起的風讓雕花燭臺上的燭光都随之閃爍,紗幔後的曼影若隐若現。
每進入一個新房間,都像是擠過一層水壓重重的海洋。又一層水膜之後,她們進到一個巨大的溶洞,遠遠就看到綠色的池水,池子中央似乎躺着一個人。
熟悉的場景,塔米斯感覺到有根神經猛地繃緊了。
這個溶洞,分明是拉撒路之池!
她停下腳步,眼底漸漸彌漫起一層冰冷的殺意。酒神因子察覺到了她的憤怒,它急忙撇清關系:“這些空間不是我控制的。”
“別管這個了,反正你又什麽都做不了——”它嘟嘟囔囔着再度拉起塔米斯的手,聲音卻在轉過身時戛然而止。
她們被黑暗之書的霧氣包圍了。
遠方的池水已經朦胧得看不真切,塔米斯舉起了刀,聲音有些顫抖,她仿佛在和黑暗之書對話,又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剛才那個,是母親的房間,對嗎?”
“……還有哥哥的幻影,”她的聲音愈發低沉而具有殺意,“如果你的目的是惹怒我,那你成功了。”
黑霧如海浪拍擊而來,塔米斯揮刀斬破,刀光如同一道閃電,黑暗摩西分海!但分開的黑霧很快又繞着她聚合了。黑暗徹底籠罩了一切,塔米斯仿佛置身于無邊的夜色之中,酒神因子不見蹤影,就連一直在周遭萦繞的窸窣的雜音也不再聽見。周遭一片寂靜,她唯一能夠看到的東西只有她自己。
塔米斯曾經在黑暗之書的影響□□驗過同樣的黑暗,她冷冷說,“僅此而已?”
遠處亮起了一點光芒,拉撒路之池的溶洞在前方隐隐綽綽地浮現,邪祟的重重低語在塔米斯的耳邊回蕩,【為什麽不繼續前進,你更多的[願望]都在前方。】
這道聲音響起的那一刻,身份就已經不言而喻,——黑暗之書。
【我知曉你的願望,我會幫助你。】黑暗之書的語氣極具誘惑,【拉爾斯就在那裏,疲憊、虛弱,甚至不如他眼中的蝼蟻。我可以幫你撬開他的嘴巴,讓他吐出你想要知道的一切,然後和過去做一個終結。】
他描繪出了一條誘人而危險的道路,道路盡頭等待着美味而致命的餌料。但塔米斯不為所動,于是他沙啞語調帶起微妙的嘲弄,【還是說,你又想要逃避了?】
【膽小鬼。】
“你在所謂的幫助中摻了多少毒藥?”塔米斯握住刀柄的手繃起青筋。
【真是尖銳的指控。】黑暗之書說,【我只是想給你一個機會,一個結束這場悲劇的機會。】
“酒神因子在哪?”塔米斯直接問道。
【那個呱噪的影子?你并不喜歡他,不是嗎?所以他死了。】黑暗之書輕蔑地說。他故意停頓片刻,然後用邪惡而得意的語氣補充,【當然,這只是一個玩笑。為什麽這麽嚴肅?】
“那是我的東西,”她一字一頓的說。“把它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