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既然藺沈不在,她也不必對自己那般苛刻。翻出埋在箱底已久的牛仔褲與襯衫,穿上後沒有那厚重金貴的負重感,整個人顯得輕松而自在。
餐廳裏管家已準備好了正餐。
因當年那場變故,她的胃變得脆弱不堪,所以餐桌上出現最多的就是流質的粥品與清湯。她素來不愛吃這些清淡口感寡淡的東西,但有的東西一旦成為慣性,潛移默化之下,原本的遷就似乎也變成了理所當然的無所謂。而所謂喜歡,卻像是嚼爛在記憶裏的東西。
用完餐,林管家才語氣平仄的說道:“小姐,藺先生臨走時吩咐讓小姐暫先住在漱園,不必去學校了。至于學校那邊,先生已經打點好,小姐不必擔心。先生還說,過些日子就是清明,先生在國外趕不回來與您一道去墓園。不過,美國療養院給先生來了信函,小姐要過目嗎?”
寧淺淺聽到療養院這三個字時眼皮一跳,心下陡然明了藺沈的用意。自從她與藺沈一起後,每年清明他縱使再忙都會抽空與她一起去墓園祭拜。這是他對她的承諾。而這一次他的清描淡寫的态度與做法,無一不透露着一個可怕的訊息:如果她不安份守已的話,他也不會信守承諾,且估計下一個在那冰冷的墓園裏躺着的人就是她在美國療養院的爺爺。
如果說寧曉是她的軟肋,那麽,爺爺就是她的脈門。
寧老爺子安置在美國的療養院,藺沈曾帶她去看過一次。那個療養院在全世界有一定的權威,無論是環境還是醫療設備甚至是醫資力量都是最頂尖的,當然,費用自然也極為昂貴。寧老爺子靠着那些昂貴的藥物與頂尖的醫療設備才勉強撐着一口氣。若是沈藺突然抽資,療養院将停止所有對寧老爺子的醫療手段,到那時,說什麽都是回天乏術。所以寧淺淺賭不起,她不是一個人,她身後維系着血親的生死存亡。她唯有自殘羽翼,露出戚色:“知道了。”
初識他不久她就知道,比手段這世上怕沒有幾個人能及得上他。
十四歲時,爺爺将二十歲的藺沈安排在她身邊做護衛。她對爺爺這個決定又窘又惱,可又不敢抗議,只顧着一個人眉頭打結,連看他一眼的功夫都沒有。
自那以後,她吃飯,他跟着;她回房,他也跟着;即使她洗澡他也在浴室門口守着。記得有一次她惡作劇作崇,愣是在浴室裏呆了半天一動不動也不吱聲。哪知他破門而入,看到她身無寸縷目若呆雞的樣子,面無表情的轉過身繼續在門口守着。
那時她正偷偷摸摸和林嘉南戀愛,她并不想家人知道,更不想帶着藺沈這個超級電燈泡。但不管他們用什麽法子避開他,他都會随後趕到,然後在距離他們一米處,不緊不慢的跟着。
因為有他,她與林嘉南的二人約會變成了三個人聚會。有時,她與林嘉南稍微親密點都仿佛有一雙冷眼在幽幽的窺視着他們。以至于他們這戀愛,談得比純淨水還純淨。
晚上他就睡在她窗前的沙發上,一天到晚嘴巴像上了鉗子一樣緊。她拿他撒氣,他不作聲該幹嘛還是幹嘛,拿她當空氣。有時或許是她太過胡攪蠻纏,他頂多只會平靜的說一句:“小姐,這是我的職責。”
職責個P!
與其說他盡職,不如說他有心讓她添堵。她畢竟是一個正值花季的少女,小心翼翼守着自己的隐私與小秘密,他一個大男人IE再低也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吧?非要這樣時時刻刻寸步不離的守着?他嘴上當她是小姐,但在他的眼神裏她看不到半分恭順與尊重。甚至有時會給她有種錯覺,他在嘲笑她,觀察她,甚至在算計她。
當然,這種猜疑是毫無根據的。他奉了爺爺的指令保護她,雖然做法有些欠妥甚至過份,但也是情有可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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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前幾日一直呆在漱園,期間宋昭然來過一通電話,簡單例行的問候了一聲,就收了線。江楠倒是一通電話也沒有。她暗自詫異,以江楠平時待她的态度,并不像是那種對她不聞不問的人。可轉念一想,又釋懷了,若是真因為什麽原因讓他淡了在她身上那份心思,那何償不是一件好事。畢竟,明知道不可為而為之,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她給不了他想要的,不如趁早收手,就此別過。
清明節延續一貫的陰雨天氣。去墓園時先去學校接了寧曉,她明顯對那日的事耿耿于懷。寧曉雖然不想被寧淺淺牽着鼻子走,但畢竟上墓園祭拜是件大事,任性不得。
姐妹二人坐在後座,一路無語。
寧淺淺棒了一束海芋,這是父親生前喜歡的花。寧曉默默跟在後面,身上還穿着學校制服,微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墓園小道蜿蜒而上,每個墓碑前拾掇的很整潔幹淨,香火不斷。若是墓碑下的人泉下有知,也該含笑了。他們雖然去了另外一個國度,但至少還有親人時刻掂記着。
若是說醫院是生老病死的地方,那這裏就是天堂家園。那些經歷過疼痛、失去、折磨後的人擁有的另一個港灣。
寧義正的墓碑立在墓園的盡頭,不論是風水還是視野都不太好。寧淺淺想,盡管沒有為父親買到一塊寶地,但有那麽多鄰居作陪,他應該不至于太寂寞吧。
墓碑前放着一束白菊,在雨中舒展着枝葉。像一個洗盡鉛華的素裝美人,塵埃落定後,找到最後的歸宿。
有人來過。
寧淺淺皺了皺眉頭疑惑,自從寧家落敗,所有的親戚朋友躲他們如瘟疫,生怕會沾上什麽病菌似的。現已事隔多年,人心不古,哪裏還會有人記挂着逝世的父親?
她環顧四周,墓園有不少人掃墓,但有一個人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人正往緩步往山下走,撐着黑色雨傘,從背影看去體型高瘦,在寂寂的細雨中像一條孤獨的蘆葦,不一小心就浸染了半片山色。
不知為何,她竟覺得分外熟悉。心弦陡然收緊,可想想又覺得不可能,這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未必就是那一個。況且那人如今身在大洋彼岸,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
但不論他是誰,有人記挂着父親總歸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林管家将祭祀的物品擺上,然後退在一旁等着。寧曉垂着手輕輕的抽泣着,瘦弱的身子包在稍顯寬大的制服下,脆弱的讓人心疼。
寧淺淺眉頭緊皺,“別哭了,看着讓人心煩。”用巾帕粗魯的拭掉她的淚水。
寧曉一把揮開她,眼睛通紅的瞪着她:“我不像你那樣冷血無情!爸爸死的時候你一滴眼淚都沒掉,你不傷心不難過,是你的事!我才不要跟你一樣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