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談判
談判
他拉住她,手上用了十分力道,痛的她皺眉,回過頭來狠狠瞪他一眼,滿滿是掩不住的怒意橫生,“放手!”
他說:“不放手又怎樣?”
“我走陽關道,你過獨木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一刀兩斷,不相往來。”眼珠兒轉一個圈,如烏紫的葡萄飽滿放光,她斜睨過來,頭稍稍向下側着,更顯得眼角細長,微微上揚,像是收筆時最後一畫,橫豎撇捺都帶着潇灑勁頭。最是無意時橫來一瞥,淩波暗渡,媚眼如絲。他便忘了她說的是什麽,只記得她開阖的唇,像一顆待采摘的紅殷桃。隐隐約約一股香,不知從何處來,扭着腰肢鑽進脾肺中,這一呼一吸間,便處處都是玉肌香膩透紅紗的羞赧風情。
正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要不是走廊裏人來人往,一定将她摁在牆上碾着唇,狠狠蹂躏一番才過瘾。
想得心口癢癢,像是一只修長纖細的女人手,十個指頭滿丹蔻,濃豔似上一刻才挖過一顆心,指尖還滴着血,一下接一下在胸口撓着,時不時畫個圈,潋滟紅唇,妖嬈眉眼。
整個身子都緊繃起來,像上了弦的箭,蓄勢待發,急不可耐。
他一定拉住她,困住她,“我們談談。”
她說:“不必要。”依舊要走。
他便去拉她的右手,聽見她突然尖叫,他不知所措,忙松手,“怎麽了?”
“前幾天從樓梯上摔下來。”未央捂着小臂,疼痛令她的臉色愈加蒼白,真如一張紙,白茫茫無污跡——她這個時候最好看,擰着眉,牙齒咬着下唇,像是被人握在手心裏,反複拿捏。
她緩了緩,待這痛過去了才說:“才好沒多久,再用力一點一定被你掐斷。”
他問是怎麽一回事,她不吭聲。他抱怨,“一早趕來,還沒有吃飯。”像是在邀功領賞。
未央說:“嗯,晚餐快樂,再見。”
他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擡頭與他對視,小姑娘似乎又瘦了些,眼睛大得駭人,清清楚楚,平湖一般倒映着他的面容。“一定要逼我把話說開?留住你的手段多得很,不過我實在不想對一個小姑娘用強。乖乖陪舅舅吃頓飯,接下來的事情慢慢再聊,你總不想林成志骨頭還未長好就被人從醫院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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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笑着,低下頭,張口咬住他掐着她下颌的大拇指,一狠心,血液灌湧而出,化開在她淺淡無色的嘴唇上。晦暗不明的光線落下來,血液流過唇邊的顏色卻愈加鮮豔,映像派畫作裏的紅,觸目驚心。一霎那十指收攏,把一顆心抓得死死,撲通撲通的肉從指縫裏漏出來,整顆心瀕臨死境。
還在跳動,被捂得緊緊。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滿嘴都是腥,她舔一舔,舌尖劃過唇瓣,紅的濃烈與淺淡一并交彙,如淑女故為風塵,又如妓 女穿白裙,格格不入又致命勾引。她擡起臉來對他笑,“程先生真偉大。”
暗昧,阒然,昏熱,與上帝的一點點疏漏。她唇上蜷伏着暌違多年的磅礴暗湧,污濁軀殼下流動的欲 望正熱烈叫嚣。他捏着她,困住她,親吻她。四瓣唇黏在一起,他将她藏在拐角,整人似巨大陰影,深深将她籠罩。
這只是一瞬,光影流轉彈指寂滅。堕落無由,已然成就紛亂的、錯誤的、不得挽回的一步。
最終還是流俗,你以為你六根清淨堪比金剛如來,到最後,不一樣落進碧色盈盈的春潮裏,求歡喜,求熱烈,求一刻情潮蔽日的纏綿。
你以為你躲得開?
不自量力,誰能躲得開。
像纏藤的樹,繞樹的藤,撬開她牙關,深入,迫切突進。四處都要搜刮,聽她唇邊疏漏的嘤咛,感受她的微顫的身體,攬住楊柳似的腰,揉一把,脆弱得似要一折即斷。
他無疑強勢,吻到窒息。她的脖頸似要傾倒,擺出拱橋一般的姿勢,腰、胸都貼緊他,微微騷動的心房,以胸膛揉弄她,折磨她。待她攀上他一同沉湎,才志得意滿,卻不肯鳴金收兵。
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打開她,得到她,擁有她。藏在兜裏放進衣櫥,上九十九把鎖,窗戶都要封死。
過路人頻頻矚目,有什麽關系,誰夠他快樂。
還是要離開她,男和女對望,一人意猶未盡,舍不得她迷人氣息,手指在她濕潤的唇上來來回回流連摩挲,餘味無窮。而林未央微微紅着臉,喘息,發梢上都是嬌柔媚态。伸手來,撫着他的臉說:“這故事的開端真是俗,俗得讓我已經猜中結局。結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一刻他覺得眼花,她與他之間,咫尺間距,卻似隔一層模糊的窗玻璃,她那一端下着雨,灰暗的陰沉沉的天幕在背後,冰冷的寂寥的秋雨在身前。他目睹她掩藏的巨大悲傷,時光仿佛回到相識的夜裏,她光潔的皮膚在晃動的床墊上浮沉,她說,程先生,我只是個妓 女。”
你是誰呢?你究竟是誰?
在他心上開出一朵嬌豔玫瑰,所有的刺深深紮進心肌,每一次跳動都是鋪天蓋地的疼痛。
他怔忪,昏聩,冥思苦想。
未央的嘴角漣漪蕩漾,“程景行,知道嗎?你完了。”像威脅,更像是宣判。她站在高處宣告結局,鬥篷卷起了風,她俯視他,猶如女王。
餐廳的燈光怎麽這樣亮。
每一盤菜都在嗞嗞地冒油,油花如同臭水溝裏浮動的泡沫。
對坐,像是在談判席上用餐,食不下咽。
程景行十分愉悅,因他離勝利只一步,不,半步不到。
“我已經為你聯系好城中最頂級中學,随時可以進重點班念高三,接下來當然要供你念大學,我希望你能繼續念研究生,或者讀到博士也不錯。實在不想,可以在公司随便挑個崗位嘗試,要玩或是要打拼都随你,我盡我所能提供最大支持。年末為你建立基金,每年可以拿百萬紅利。你的生活将有全新改變。未來?根本不必希望憧憬,我給你的未來即為現實。”他的眉峰犀利,似刀刃,襯托五官更顯剛硬,整個人都十分肅穆且權威,仿佛他說出來的話即聖谕,不得不聽,由不得你不聽。
他看着她,等她點頭,簽字畫押。她不敢讓他久等,放了筷子,擦幹淨嘴說:“怎麽不記得給我預備嫁妝?五年十年,也許用不了那樣久,你一定厭倦我,到時弱女子無依無靠,光有錢怎麽夠?應該再添上,等我二十二歲,舅舅為我挑選青年才俊安排相親,保證我覓得如意郎君。二十二歲交往,二十五結婚,時間剛剛好,完美人生。”
程景行皺着眉,十分不悅,“你何必說些無意義的話來挑釁我?點一點頭,答應不就好了?為什麽總是不肯乖一點?回去之後我會叫許沖起草合約,期限定至五年後。”
未央眨眨眼,嬉笑着說:“有什麽辦法?我就是喜歡看你皺眉生怒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像個沒人要的小可憐。你知道嗎?許多時候我都覺得你與堂吉诃德十分相像,從來幻想自己天下無敵,人人都要對你跪拜叩頭,俯首帖耳。”
程景行捏着杯子,已然怒火中燒,“林未央你不要太過分!”
“過分嗎?”她支着下颌,壞笑道,“不覺得。現在是你有求于我,還要用賞賜式的口吻,讓人難以接受啊,程先生。聊請誠懇一些,雙方才有磋商餘地。”
程景行冷笑,滿含不屑,“你以為?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求着答應……”
“不過是可憐我身世飄零才不用雷霆手段?一遍兩遍聽聽耳朵都已起繭。也許你們這類人,天生富貴,早已經習慣用施舍語氣同底層人說話,可是你又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錢多的燒不完?你能一次端六個盤嗎?你能喝一斤老酒不倒地嗎?你能一連唱十四個小時嗎?你的錢,與我有什麽關系,我不渴求也不嫉妒,随你高興,愛怎麽怎麽。”
程景行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狠狠瞪着她,眼瞳裏兩把火,熊熊燒的旺盛。未央憋着笑,亦然瞪回去,混不在乎模樣。
幾乎要變成鬥雞眼,程景行才開口,眼睛卻望着手邊一盤獅子頭,“好吧,換一種說法,林未央,你要不要跟着我?”
他似乎是吃了大虧,一說完整個臉色都暗下去,像是被人強 奸後橫躺在床上望天,一只破碎的布娃娃,欲語淚先流。
其實條件異常誘人,用一點點時間換一世不同的生活,不是有男人娶富家女或有錢寡婦,為的是少奮鬥二十年,最後始亂終棄的始亂終棄,飛黃騰達的飛黃騰達,這都成了通理,還有誰鄙棄?人人都恨不得前赴後繼去走他舊路,不,成功路。
未央疑惑,“我不明白,為什麽非我不可?難道是你我之間的血緣關系讓你覺得異常興奮?”
他簡直要暴走,她竟将他說成老變态。要不是在公衆場合,一定……一定個什麽?難道抽她一頓?要不然拎到床上狠狠蹂躏?那一定坐實了老變态這個稱號。
程景行深吸一口氣,耐着性子解釋,“我被母親抱養,并非程家親子。你我之間不具血緣關系。還有,你能不能不要永遠從最龌龊的角度度量我?”
“原來如此。”未央了悟,繼而又說,“你現在的行為就十分龌龊,我才十七歲,未成年少女,而你呢?幾歲我就不說了吧,竟要來摧殘我。”說完自己先笑起來,樂不可支。
程景行本來氣得頭頂生煙,但看她高興模樣,原也沒有那樣生氣了。遲早被她把脾氣磨光,變成宋遠東那樣見誰都傻笑,油鹽不進的東西。
“我當你已經答應。”
未央停下來,斂了容,認真道:“你開的條件十分誘人,按說我不該這樣矯情,也是,點一點頭,有什麽難?但我突然想到一個早已經離我遠去的東西,也許我早已經沒有資格談他,可是現在,你坐在我對面,等我清算自己折價出賣,我便想要拒絕,留一點點自尊,留一點點骨氣給自己。”
這話說出來,大概所有人都要大笑,林未央哪裏還有什麽自尊?記不記得你是怎麽在夜場裏奴顏媚骨地穿梭?記不記得你是這樣脫光了衣服等他臨幸?記不記得你是怎樣被嚴文濤踩在腳底下折磨?
那些鄙賤的,肮髒的,暗無天日的往事,如影随形,永不褪去。
她說:“給我一個理由。”
程景行說:“也許你愛上我而不自知。”
未央笑,颔首道:“上個月看過一部電影,女主角說,這世上,人有三樣東西是無法掩飾的:咳嗽,貧窮,和愛。”
程景行說:“所以呢?”
林未央看着玻璃外闌珊街道,只留淺淺側影予他,輕聲感嘆,“咳嗽會痊愈,貧窮會脫離,愛?愛似黥首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