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早就見不得的人不必再見了
早就見不得的人不必再見了
風捎帶起些許沙石在沙面上繞圈,遇到矮草阻擋卻又潰散開來。
豐安十七年夏,七月初。
芙芙身穿粉色石榴騎裝,頭上戴着的淺紫色披紗将面容整個遮住,只餘額間月牙銀印若隐若現。
癱坐在邊境草原與沙漠交界處,看着風卷沙,芙芙又再灌上幾口桃釀酒好不快活。
遠處突然奔來一匹棕馬也平添了不少生氣,但很快芙芙反應過來,眉眼帶笑,“沙漠裏穿黑衣,不騎駱駝倒騎馬,有趣。”
很快馬匹支撐不住倒地,黑衣人也被迫在沙面上一陣翻滾,芙芙沒了心思再看,又灌上一口桃釀,哪曉得黑衣人卻直奔她而來,撲騰便是跪倒在地,“小小姐,速回京師!田家要不保了。”
芙芙下意識往後拖撤了幾分,這才仔細将他一番打量,只見他雙眼布滿血絲應是許久未眠,身後除開佩劍,背着的居然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戒尺。
看着竹板上搖晃着的紅穗已經亂作一團,芙芙不由得一陣讪笑,“據我所知田家一個太尉,一個丞相女婿,應該不會落得什麽朝不保夕的下場吧?”
話未說完芙芙想起了一衆府兵,怕不是真的謀反了?
果然面前之人一番痛心疾首,“是通敵叛國,蓄兵謀反,怕不止是朝不保夕了!”
聽得此話,芙芙封好酒釀,将羊皮酒袋挂在腰間,起身拔腿就跑,“我和田家沒什麽關系,誅九族什麽的也不關我事吧!我先走了,你好自為之啊!”
孫葛取下身後戒尺,捧在手中,一臉赤誠,朝着田芙離開的身影大聲嘶喊:“還請小姐姐速回京師見芊芊小姐最後一面!”
芙芙聽見“芊芊小姐”而不是“丞相夫人”,一時止住了腳步,但回想起京師陰謀算計卻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跑去。
眼見田芙跑的極快,孫葛突然失力一般,癱倒在地,“沒想到我不舍晝夜也才換來這樣一個結果,或許我早該知道的,僅憑她一人又能改變些什麽呢?”
就在這時一只灰鷹飛奔而來,很快便追上了芙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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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不斷在自己身邊盤旋的灰鷹,芙芙一陣嘆氣,“沒想到我都藏成這樣了,你們這群人還是能找得到我。”
擡手間灰鷹停落在芙芙手臂之上,芙芙取下它腳邊的字條,只見“轉機至速回京師金蟬脫殼”,然而落款的五字卻看得芙芙一頭霧水,伍家?無門?伍瑭?
“轉機,轉機!也不過是把當年的舊事搬到臺面上,金蟬脫殼也還得一番算計,真不知道這群人又下了盤什麽棋。”
說着芙芙撚開紙條最下方的白色粉末,将拇指與食指一番刮擦,指尖便竄出一道火光。
點燃紙條,芙芙一松手,它便也随風而去,被沙掩埋,看着遠處癱倒的黑衣人,芙芙一陣搖頭,“算了,不管你是誰的人,交給老盛頭肯定沒錯。”
拿出另一側的水袋,芙芙稍稍倒了些放在手心,撒向快要虛脫的“信使”,一把扯下戒尺上的紅穗繩,又不免有些神傷。
眼見面前人轉醒,芙芙起身稍遮住太陽,“我們回京吧!但早就見不得的人就不必再見了。”
孫葛一番掙紮起身,再次單膝跪地行禮,“衛尉寺孫葛願為小小姐護駕。”
芙芙将手中水袋丢給孫葛,轉身便打算往醴城走去,“那你以後跟着我,我給你安排一個好去處,衛尉寺肯定沒你的位置了。”
走了幾步再回頭,芙芙卻見孫葛還木在原地,皺眉間踢了踢他的鞋尖才見孫葛回過神來,“芊芊小姐,您能救下嗎?”
“救下?我且問你,你跑了多少匹馬才見到我?”芙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京師之人傳成了什麽神怪,才能落得孫葛如此“信任”。另一側,“十餘匹。”
芙芙一陣搖頭,看向醴城方向,“那你居然還能問出這麽天真的問題?我們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才能順利回京才是。”
孫葛回想起自己一路都是用的衛尉寺的身份,而如今朝中格局大變,若還再用之前身份,肯定活不到半路,“那我們?”
“去這臨城王住的醴城王府。”再次往醴城二字走去,芙芙沒有回頭。
——
一襲紫裙身後跟着一身青衣,芙芙緩步走入醴城,孫葛緩緩跟着卻深皺着眉頭。
兩人四處逛逛卻只見芙芙去“巷深”灌了幾壺桃釀酒,買了一份花酥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
孫葛幾次欲言又止,芙芙卻又帶他到了一家字畫館面前,只見這字畫館不僅沒有招牌,也沒有生意。
芙芙與字畫館的老板一番點頭,兩人沒有搭話,芙芙就自顧自坐到了書案前,顯然已是來過許多次了。
抽出一本花花綠綠的折子,巴掌大小,芙芙稍作思索寫上“過引”“佘”,左右看上一眼,芙芙輕咳兩三聲,長舒一口氣,就好像久病未愈的人一般。
老板在夏季卻也還是送上了一壺熱茶,孫葛又打算出聲,芙芙卻已起身喝上一口熱茶,說話聲更顯氣虛,“孫公子,不知你在京師之中算身量高些的還是算矮些的?”
也不知孫葛是被芙芙這柔柔弱弱的模樣吓住,還是被這無厘頭的問題問住,楞了好久才回答道:“不算高但也不矮。”
芙芙低頭微微一笑,比量一番身高,這次總沒人說我矮了。
孫葛再次楞在原地,再反應過來時“過引”上已蓋上了不知何方的章印,老板也遞給芙芙一個畫上細小紅果的盒子。
芙芙從懷裏掏出一荷包的碎銀交給老板,卻也只與老板說了兩個字,“多謝。”字畫館的老板卻始終沒有說話。
慢步走進暗巷芙芙這才恢複原樣,從懷裏掏出一般指尖大小紅果放進剛剛的黑漆木盒裏,“有了這個臨城王肯定能給我們蓋上他的大章,這樣進京就無礙了。”
“可我們已經耽誤很長時間了,我們回去還能見得到……”孫葛依舊一臉焦急。
未等孫葛說完,芙芙便冷聲打斷,“若是陛下要他們明日死,我們現在趕回去也無用,若是按常理來說,秋後才會問斬,如今初秋他不怕飛雪,也該怕屍臭漫京吧!”
孫葛閉口無言,芙芙瞪上孫葛雙眼再次出聲:“我再說一次,我救不了他們,早就見不得的人我也不會再見了,忘記你此行的目的吧!不然……”
眼看着芙芙眼底逐漸染上殺意,孫葛只對上一眼便覺頭皮發麻,炎炎夏日卻好像跌入了冰窖。
芙芙走出暗巷,輕咳兩三聲再次恢複虛弱模樣,孫葛不再多言默默跟在芙芙身後。
兩人站定在醴城王府門口,孫葛只見大門敞開卻無人看守,下意識便往內踏去,芙芙卻再次輕咳幾聲,孫葛見狀連忙退回。
“中郎将,佘國阿芙娅有事求見。”芙芙說完這話假裝用嘴呼吸幾口,稍有些身形不穩的架勢。
府門口頓時傳來一陣風聲,黑衣人從房梁上躍下,手握一柄長劍,只餘一雙眼睛将兩人仔細一番打量,“阿芙娅?什麽事?”
“陳大人,你是知道我的,咳咳,佘國一直只由我們這些閑散人以物換物,才能在沙漠中過活,這次咳咳,這次遇上五年一次的祭典,我得去京師賣掉香料換取孩子們祭典制衣要用的絲料,所以須得王爺的章印才行。”
芙芙說話間遞過黑漆木的紅果盒子将過引壓在下方。
陳平接過東西,看着強牽起笑容的阿芙娅,一陣搖頭,“非得你去嗎?”
“非得我去不可了。”芙芙說話間又遞給陳平那包的嚴嚴實實的花酥,陳平接過往懷中一揣,這也才點頭往屋內走去。
“臨城王會蓋上印章嗎?”孫葛看向府內一片死寂只覺十分詭異,不由得一番擔憂,但很快又想明白了些什麽。
芙芙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壓低聲音道:“醴城地處草原沙漠交界之境,臨城卻靠近京師,一個常年吃新鮮瓜果的人,如今卻只能吃幹餅與發酵之物,而我送去極難尋覓到的新鮮奇密果,他只是舉手之勞還能賣佘國一個人情,這等買賣還不劃算?”
孫葛卻還一臉正經的分析道:“難道不是因為他是臨城王,而你用的佘國身份,他會故意放你進京,将京中局勢攪渾什麽的?”
芙芙頓時一陣陰陽怪氣,“果然不愧是從京師來的,這看到的就是比我多得多啊!”
眼看着陳平已經拿回了過引,芙芙再次輕咳幾聲恢複淺笑,“多謝陳大人,這次進京陳大人可有什麽需要阿芙娅帶的東西?”
芙芙低頭伸出雙手打算接過過引,陳平卻避開阿芙娅稍看向孫葛,“我有需要自會進京。”
孫葛聽此下意識出聲:“進京?非戰時中郎将……”
芙芙連忙再咳嗽幾聲,陳平卻已緊盯上了孫葛,“果然!你是京城人士,而且也不只是普通百姓這麽簡單吧?阿芙娅,你怎麽和京師的人扯上關系了?”
芙芙表面不慌不忙,手心已經微微滲汗,“中郎将,我這次來不正是為了去京師才求王爺蓋一方印章嗎?這是我尋的領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