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騙子
第2章 第 2 章 騙子
之後的歲月中,皇帝始終難以忘懷那一夜福寧殿中,殷紅蜿蜒的鮮血。
明明沈青筠勸他去賢妃寝宮時,她還好好的,看不出半點異常,為何只是過了一夜,她就會突然自盡,甚至,連半句話都沒有留給他。
她到底為何自盡?又為何會在先太子齊湛的靈前自盡?
皇帝第一反應,是認為她的死與她父親的案子有關,她是因為內疚父親的死,所以才會自盡。
但齊湛的靈位又作何解釋?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命大理寺去查,查的結果,卻讓他瞠目結舌。
第一件讓他瞠目結舌的事,是沈青筠的身世。
原來沈青筠,根本不是沈相親女,八年前,沈府的管家奉命去接養在鄉下老家的沈家小娘子,卻沒想到小娘子因為舟車勞頓死在了半途,下人戰戰兢兢回禀沈相,沈相讓他們不要聲張,而且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個絕色少女,并宣稱她就是沈家小娘子,沈青筠。
至于這個所謂的小娘子實際來歷,管家只從沈相親信那裏聽說,是個孤女。
第二件讓皇帝瞠目結舌的事,則是沈青筠早愛慕先太子齊湛。
沈青筠以前在沈府有個近身侍婢,名叫芍藥,據她供述,沈相曾有意将沈青筠嫁給先太子,沈青筠也收藏過先太子詩集,和沈相的交談時,言語之間,對先太子頗為仰慕。
而最讓皇帝瞠目結舌的事,則是沈青筠在嫁給皇帝後,就偷偷找大夫,熬了一碗絕育湯,所以她之所以身子骨弱,并非是先天體弱,而是這碗絕育湯所致。
從頭到尾,她都壓根沒想過給齊冷生孩子。
從大理寺調查出的這三件事,皇帝慢慢拼湊出整件事情的脈絡:
沈青筠天生絕色,沈相不知道在哪遇到她,于是将她收為女兒,準備将她嫁給先太子,等太子登基,沈相就是太子岳丈,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但太子在朝中和沈相的矛盾越來越大,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沈相惱羞成怒,于是也不想當太子岳丈了,而是勾結魏王,謀害先太子,另扶魏王登基。
只是沈相千算萬算,沒算到沈青筠居然愛上了先太子,因為先太子被謀害致死,沈青筠決心為他複仇。
沈青筠于是選中了當時還是定王的皇帝,但是她心有所屬,不想給定王生孩子,所以就飲下一碗絕育湯,自此全心全力扶持定王。
等定王成了皇帝,沈相伏誅,先太子昭雪,沈青筠就了無牽挂,随她心目的白月光太子去了。
從頭到尾,皇帝就是個被她利用複仇的工具罷了。
皇帝看着長長的卷宗,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眼前漸漸浮現洞房花燭夜,他用喜秤挑起沈青筠紅蓋頭時,少女那羞澀一笑。
假的,全都是假的……
嫁給他是假的,婚後的溫柔是假的,關心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皇帝冷峻面容已全是怒不可遏,他手指攥緊卷宗邊緣,一口鮮血,噴到卷宗上。
沈青筠……
你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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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後,沈青筠這三個字,就成了宮中的禁忌。
皇帝再未立後,其後十年,皇帝打破大齊重文輕武的慣例,改善武将地位,并且親率大軍,發動建武三大征,将回鹘、吐蕃、黨項等異族打得元氣大傷,再也無力和大齊争鋒。就算是最讨厭他的文官,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功績堪比建國的齊太祖。
然而建武十二年四月,皇帝在禦花園遇到一個想上位的宮婢吟道:“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許是青雲二字,讓皇帝想起了十年前的皇後,沈青筠。
不知曉皇帝是不是時隔十年,仍然耿耿于懷于皇後的利用,皇帝回寝殿後,大病一場。
沈青筠并未被廢後,所以她的棺木按例葬在帝陵,待皇帝百年後合葬,但皇帝病中,卻命人将沈青筠棺木取出。
無人知曉棺木去向,有人說,棺木被餘怒難消的皇帝棄毀。
數月後,皇帝駕崩,谥號明武,史稱齊武帝,葬于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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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始二十六年,三月。
一根羽箭射往疾馳的麋鹿。
麋鹿一個跳躍,輕松躲過羽箭,往林中深處奔去。
“阿冷。”
齊冷回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溫潤如玉的面龐,那是當朝太子,也就是他的兄長,齊湛。
齊冷萬萬沒有想到,在他駕崩的那一刻,他閉上眼,居然會重新回到正始二十六年。
這一年,他剛滿二十歲,還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沒有登基,更沒有娶沈青筠。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這個事實,他不知道上天讓他重活一次的原因是什麽,但他知道,他不願意再像上一世那般,被人愚弄、被人欺騙。
太子齊湛驅馬趕了過來,他溫和笑道:“阿冷,你騎射一向不是很好嗎?怎麽今日失了準頭?”
齊冷看着太子,神情有些恍惚,上一世,他被沈青筠當成為太子複仇的工具,他娶的妻子,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個男人,這對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一種侮辱。
所以重活一世後,他剛開始面對太子時,有些不知所措,可這份不知所措,也只持續三天。
齊冷很快想通了,無論如何,那都是他和沈青筠的糾葛,是沈青筠欺騙了他,他沒必要遷怒無辜的兄長。
畢竟兄長,什麽都不知道。
齊冷微微一笑,他拉弓,搭箭,箭如流星般射去,将麋鹿射中。
齊冷收弓,回頭對太子笑道:“偶爾一次失了準頭,以後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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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冷此次是太子極力相勸,才會來西郊狩獵,其實他本是不願來的。
因為按照前世的發展,他會在西郊遇到沈青筠。
這是他們二人的初遇。
可是此生齊冷不願和沈青筠有一分一毫的關系,所以他本準備稱病不去,奈何此次是皇家一年一度的春狩,他本就不得皇帝所喜,太子怕他托病不來,更被皇帝厭惡,所以一直勸說。
他這個太子皇兄,實在是一個溫潤君子,天家難得一見的好人。
齊冷怎麽都推脫不掉,而且他看起來高大偉岸,臂膀結實,真不像生了病不能去春狩的樣子。
他總不能說,他是不願見到沈青筠,所以才不願去春狩的吧。
所以齊冷最終還是答應了太子。
齊冷騎射在衆位兄弟中向來是最為出色的,縱使心不在焉,獵到的獵物也是太子的好幾倍,太子贊道:“阿冷,你這騎射功夫,與那些武人相比也毫不遜色。”
大齊向來重文輕武,皇子更是如此,故而大齊皇子大多騎射不佳、身體羸弱,而齊冷是個例外。
齊冷笑笑,答了句:“皇兄謬贊。”
他答話的時候,擡頭瞧了下夕陽,夕陽西落,按照前世的發展,這時候沈青筠應該從相國寺祈福回來,路遇登徒子調戲。
而他會因為追一只受傷的野兔,出了圍場,遇到沈青筠,并出手救下她。
野兔在他面前跑過,齊冷手指攥緊長弓,然而,并沒有搭弓射箭。
箭沒射出去,野兔自然就沒有如前世一樣受傷,這樣,他就不會去追野兔,遇到沈青筠了。
齊冷想,沈青筠,她根本不需要別人救。
前世她能有那般深沉的心機,能布下周密計劃為太子複仇,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瞞過,今生,還會怕區區幾個酒醉的登徒子麽?
他不信。
所以他根本沒必要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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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想着的時候,一只羽箭從他身側飛過,差點射中野兔,野兔受驚,往前方跑去。
太子扼腕嘆息:“阿冷,我們快追!”
說罷,就策馬追去,一衆侍衛也随之策馬。
齊冷看着馬蹄飛揚起的黃色塵土,神情茫然。
追,還是不追?
救,還是不救?
片刻沉默後,齊冷忽一夾馬肚,馬匹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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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小徑,野花在兩側競相綻放,紅似火,白勝雪,一輛馬車悠悠駛來。
一只野兔踏過野花,往前瘋狂飛奔而去。
一陣風過,将馬車的青色帷幔輕輕吹起。
少女的清淡幽香自馬車中飄散,随風彌漫,就如同風拂梅林,花影搖曳。
幾個酒醉的少年騎馬經過馬車,順着幽香飄散的方向瞥去。
幾人瞬間怔住。
風停,青色帷幔又飄下,将馬車遮掩的嚴嚴實實。
馬車繼續由車夫驅使着,慢慢往前駛去。
酒醉的少年回過神來,策馬回頭追去,等追上馬車,幾人跳下馬來,醉醺醺道:“小娘子天人之姿,何不出了馬車,與我等認識認識?”
駕車的車夫愣了下,然後怒斥道:“放肆!你們知道車內何人嗎?”
“何人?”
“是沈相之女!你們還不退下?”
“管她是宰相的女兒,還是皇帝的女兒,今日不下馬車,就別想走了!”
這幾個少年酒意上頭,色膽更是包天,一人甚至上前,準備去掀馬車帷幔,車夫跳下馬車,拼命阻止,眼見就要不可收拾時,忽一只羽箭射了過來,釘到少年腳下。
少年唬得酒醒了大半,待回頭,只見一個年輕男子騎着高頭大馬,相貌冷峻,正手執長弓,冷冷看着幾人。
少年不服氣道:“爾乃何人?為何多管閑事。”
年輕男子握着弓,一字一句道:“定王,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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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幾個酒醉少年色膽包天,但在定王名號和弓箭的威脅下,也只好悻悻離去。
車夫向齊冷道謝:“多謝殿下,救了我們姑娘。”
齊冷并未言語,只是定定看着裝飾華貴的馬車。
片刻後,他微微斂眸,正在此時,忽然一只柔弱纖白的手撩開青色帷幔。
帷幔後,是一張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清麗脫俗、宛如神女的面容。
是沈青筠。
沈青筠感激一笑,張了張口,正準備向齊冷道謝。
但齊冷忽一勒缰繩,調轉馬頭,看都沒看她一眼,就揮鞭打馬,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