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怒火 平凡的二十四天
第24章 怒火 平凡的二十四天
“司機小姐, 再見。”
7路公交車停下來,但後門沒有立刻打開。
岑尤尤已經站起來, 此刻停下腳步,扭頭看向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司機小姐。
“你已經上班一整周了。這家公司不給員工假期嗎?”
司機小姐似乎有些憤怒,好像她要是感覺到委屈,立刻就要去炸/毀公司似的。
岑尤尤露齒一笑,心想司機小姐共情能力真強。或許,牛馬總是能夠對壓榨感同身受。
岑尤尤感謝她對自己的待遇鳴不平,但福盈是一家神仙公司, 職場新人的困境她一件都沒有遇到。
“我們公司是單休,假日是有點少,但好在公司并不提倡加班。朝九晚五,大多數時候都能準時下班。”
聽說以前不是這樣, 但最近有員工猝死的事情發生。
文總特地強調适量加班,岑尤尤這樣的新職員卡點準時上下班。
“那你怎麽不休息?”
“我主動調休的,想要連休兩天。”
“這樣啊……”
車門打開,岑尤尤朝着司機小小揮揮手, 三步并作兩步跳下車。站在公交站牌的下方, 她擡起左手。
早上的天氣涼爽,海風習習。她手心裏沒有汗水, 三條淺淡的手掌紋路中間貫穿一道橫紋,她伸手戳弄, 橫紋裂開,擠出一顆圓滾滾的眼球, 接着細長的眼睛完全睜開。
Advertisement
驚訝之色從眼睛裏浮現,難以收斂。
這是自岑尤尤放話關它禁閉之後,第一次想起它。它都以為自己會被一直關下去, 逐漸消失……太可怕了!異能者雖然沒有用言靈剝奪它的視野,可被忽視後它依舊漸漸失去活性。
起初還能睜開眼睛觀察周圍,豎起耳朵捕捉聲音,漸漸地它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好像一顆糖果正慢慢融化在異能者的身體裏,差點消亡的恐懼籠罩着此刻的它。
岑尤尤說:“你可以說話了。”
它低眉順眼說:“女王大人,小左錯了。請您務必原諒我,從今以後我一定聽從你的吩咐,踐行您的意志。”
岑尤尤挑眉,訝異道:“你竟然如此識時務,乖。從現在開始,你的行動能力恢複了。”
她還以為要再磨合一陣,小左才能知道誰是身體裏做主的人。
随着她的話音落下,寄生蟲重新得到身體的控制權。
左手的五根手指依次按照心意上下彈動,左右搖擺。這種感覺它甚至有點陌生,又好似如獲新生。
岑尤尤沒有聽到小左內心的想法,但并未在意。她乘坐電梯來到二十二樓,走進食堂。她總是能在早上遇到趙師傅,今天的趙師傅看起來不大好,面色白中泛青。
最近幾天福盈的員工們大多到崗,籠罩在公司上方的流感病毒陰影已經快要散盡。
可是趙師傅仿佛是病得更重了。
岑尤尤關心道:“趙師傅,你抽空去醫院做個身體檢查吧?”
“好的,”趙師傅一口答應下來,彎腰打開背後的冰箱,取出一個6寸的蛋糕。白色的奶油上面鋪滿各色水果,海市一直是全國有名的水果産地,終年陽光明媚,出産的熱帶水果又漂亮又甜。
隔着一段距離,岑尤尤都能清楚地聞到草莓的香氣。
“我最近在學做甜點。這是我一大早抽空做的蛋糕,蛋糕坯裏是巧克力。你不讨厭巧克力的話,我切一塊給你嘗一嘗?”
岑尤尤喜歡吃甜品,而且她還年輕,身體的新陳代謝夠好不怕吃多奶油會胖。
“謝謝趙師傅。”
趙師傅切下一大塊用白色的盤子裝好遞給她,岑尤尤的視線掃過早餐的陳列櫃。透明的玻璃櫃裏一份份裝好的餅、燒賣、油條等海市常見的早餐品類賣相都極為不錯,一看就不難吃。
它們之中沒有蛆蟲附着,粉面檔和飲品、水果之中,亦不見有蠕動的黑色顆粒。
這還是多日以來第一次,幻覺消失不見。
岑尤尤心情不錯,她從手提袋裏取出一袋果脯,遞給趙師傅:“這是我家裏做的,你嘗一下。”
郝伊人和岑峰感激同事們每天送她新鮮蔬菜,特地選上好的水果制作成果幹,作為回禮。
趙師傅也是同事之一,平時對她頗為照顧。
果幹該有對方一份!
說完,她端着蛋糕來到偏僻的一角坐下。手上的叉子刺破棉花一樣輕盈的奶油,觸碰到硬物無法繼續向下。
蛋糕坯顯然不可能幹硬到足以抵禦鋼叉的入/侵,她沿着硬物将蛋糕一分為二,裏面黑色的橢圓形巧克力蛋暴/露/出來。
鋼叉敲擊巧克力蛋還有清脆的回聲。
她以為巧克力蛋糕使用的是巧克力醬做夾心層,沒想到是巧克力蛋。
小左忽然開口,請求道:“女王大人,這顆巧克力能給我吃嗎?”
岑尤尤說:“可以。”
她知道打一棍子要給一顆甜棗的道理,特別大方的答應下來。
左手中指融化變軟,柔韌如面條,又像是一只角蟲手的腕足,卷起巧克力豆。末端的口器張開,遍布紅色軟肉的牙齒輕易咬掉半顆巧克力,黑色的汁液迸濺。如同蓄滿白膿的痤瘡被擠破,紮根在更深處皮膚中的髒東西還在,流着膿蠕動起來。
手心裏的眼睛特意往上瞥,小左觀察着岑尤尤的表情。
它看到岑尤尤面露嫌惡之色,故意暫停進食的動作,說道:“這顆巧克力豆還是夾心的,充滿着力量……不,人類的說法是熱量,還有營養。吃下它,我好幾天都不用再吃東西。”
蠕動的夾心從巧克力外殼中掉落下來,“啪叽”一聲砸在桌面上。
盡管它只剩半個身體,但岑尤尤還是能夠看出來,這一只是每一頓飯都能看到黑色顆粒的放大版本,巨型變種蛆蟲。
躺在桌上的它仰面朝天,細細的如蠶食的足在胸腹下顫動,茂密而短根本無法靠自己的力量翻身。
這半個身體近一厘米長,蠕動收縮間黑色的黏液滴落在桌面上。
岑尤尤說:“掉桌子上,不吃了吧?”
心存試探之意的小左立刻伸出舌頭把小東西卷進口中,害怕慢一秒大餐落空。
岑尤尤眉頭緊蹙,勸說道:“你是家養的副人格,和以前不一樣。咱們還是要學着講衛生,掉落三秒以上的東西不能吃了。”
寄生蟲問:“三秒以內呢?”
“那要看食物掉在什麽地方。”
寄生蟲:“……”
寄生蟲細長的眼睛四處張望,沒有感知到任何精神力量的波動。它特別留意站在面檔裏的趙師傅,不管是剛才距離近時,還是此刻距離遠時,對方都猶如常人。
若污染源想要瞞過它的感知,至少和它是同一級別。
高級污染源不可能到處都是,而且對方的形态看不出任何的非人之處。
這是4級污染源做不到的。
它自身是特例,不相信會碰到另一個特例。
這太過巧合。
如果對方是污染源,甚至還有穩定的意識……這些條件太難達到,寄生蟲已經排除趙師傅是污染源的可能性。
不過,趙師傅身上的味道和一般人的人類不一樣。
他有一股植物的清香。
寄生蟲并不執着于找到污染源,只是希望天天都能吃上有營養的巧克力豆。不過,它并沒有說破巧克力豆的特殊,也沒有再提污染源、異能之類的詞彙,打定主意配合異能者假扮普通人。
順從。
這個詞是小左找到和異能者相處的方式。
岑尤尤則是滿意小左逐漸回歸正常世界,她拿出手機打卡,來到自己的工位上。打開電腦,她已經慢慢上手一些簡單的活,小左突然指着标題一欄,出聲說:“女王大人,格式不對。”
岑尤尤仔細一看,果然如小左所說。
“你怎麽會這些?”
小左沒有瞞着她,故意說出真相:“我以前曾經寄生在您的一個同行身上,扮演他工作過一段時間。”
那一任宿主工作的地方是人流最密集的市中心,也是藏匿污染最多的地方。寄生類的詭異靠“吞噬”同類進階,最好的獵人通常以獵物的形式出現,它憑借着那一任宿主的身軀釣到過不少大魚,三天兩頭能混個半飽。
岑尤尤說:“你的記憶都是虛假的,不用擔心傷害過別人。”
寄生獸忍不住道:“……我沒有這種擔心。”它說,“只是我竟掌握您沒有掌握的知識,您不覺得我的身份有疑點嗎?”
“這并不奇怪,”岑尤尤說:“稍微對心理學有所研究,就知道副人格擁有主人格不具備的技能實屬正常。比如灰兔的格鬥技巧已超越普通人的極限……”
寄生蟲問:“灰兔是誰?”
“我的朋友。”
岑尤尤不想多說,直接把身體的控制權丢給小左。
“既然你會,工作就交給你了。”
寄生蟲驟然獲得身體控制權,連忙通過話語來壓抑心中的狂喜。
“我還以為你熱愛工作?”
“哪有人類會真心喜歡工作,”岑尤尤覺得小左簡直有病,“混口飯吃罷了!”
小左不理解:“您的父母願意養育你,我判斷您不工作一樣不會餓死。”
岑尤尤理所當然道:“大部分人類都有工作,所以我也要有。”
這樣的回答讓小左感覺怪異,但它一時又想不明白哪裏奇怪。它沒再說話,因為異能者打算小憩一會,早起上班的牛馬想要睡個回籠覺一點都不奇怪……
它心無旁骛工作起來,很快把活兒做完。
這個活兒本就簡單,屬于是前輩手把手教她的小小家庭作業,它是專業人士,完成起來不要太輕松。
這期間,岑尤尤徹底睡熟了。
“早啊,尤尤……”
又大又重的包摔在桌子上,寄生蟲心中一顫,感受片刻發現岑尤尤沒有醒來。它轉過頭,揚起下巴,看向旁邊站着的人類。
人類低頭看着她,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
寄生蟲并不在意對方和異能者的關系如何,也不關心區區一個人類的想法。
它心中壓抑已久的怒火傾瀉而出,伸出左手一把抓住面前女人的手腕,嘴巴裂開,“桀桀”的怪笑起來,面容扭曲。下一刻女人身上怒的情緒會暴漲,火焰從她的心口湧出來,數秒間蔓延全身。
火焰焚身多麽痛苦,她在掙紮中會點燃周圍的一切。
怒火是難以熄滅的,人類創造的一切事物又是如此的脆弱。
你不是喜歡工作嗎?
看我一把火把公司燒光,再把老板燒成焦炭……
去死吧……
竟然關押我!
去死吧……
差點讓我消失!
都去死吧……
該死的碳基生物,惡心異能者。
它在不能說不能動不能看的死寂裏,曾發誓要讓異能者後悔。
桀桀桀。
怒火燒不死引發火災的寄生蟲,它從不吃熟食,但已下定決心,哪怕邊吃邊吐也要把烤熟的異能者一點不剩全部吞進腹中。
瘋狂的情緒到達頂點,驟然如一盆冰水潑過來,瞬間熄滅。
因為什麽都沒發生,寄生蟲不僅沒能催發眼前女人怒火,連她的情緒都沒有觸碰到。
這件事本不可能發生,唯有一種情況能解釋。
這是一名深度污染者,已經被別的污染源感染改造。
精神污染是有唯一性的,把污染比作一種疾病。那該疾病必定有穩定的構造,和宿主深度結合,已經成為宿主的一部分。哪怕有更霸道的污染源,也無法覆蓋等級低的疾病,精神污染亦無法重疊。
精神污染不分強弱,只論先後。
寄生蟲放開深度污染者的手,它警惕着對方,對方卻是用一種更加警惕的眼神觀察着它,眸中流露出厭惡之意,但又不願意離開。
時有公司的員工從門口路過,寄生蟲能感覺到一道道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有人打算走進來,但看到它之後又停下腳步,轉身離開。
這些人是來找異能者的?
那為什麽又改變主意?
寄生蟲懷疑他們能夠分辨出自己和異能者……
這時,一個和異能者年紀相當的男人走進來,它清醒的時間裏正好見過他,記得這個人類名叫秦家鳴,有些聒噪。
他走過來,酸溜溜地說:“喲,職場魅魔身邊也有冷清的時候。”
方總監的另眼相待能解釋為“親戚關系”,但秦家鳴是親眼看到岑尤尤如何俘獲包朝芸芳心的。
如果同部門的同事們對岑尤尤的态度特別好,能解釋為“拍領導馬屁”。
那其他部門的同事對她另眼相待,已經無法找到合理的解釋。
大概有些人天生體質特殊吧。
寄生蟲同樣覺得秦家鳴體質特殊,整間辦公室的人類對自己的态度都很微妙,只有他是正常的——這是一個普通人。
終于,合适的燃料趕在異能者睡醒之前被它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