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救人的前提
第87章 第87章 救人的前提
問話一出, 他卻是條件反射立即低頭，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在紀安眼前一晃而過。
“擡頭”的命令還沒有說出口, 他就好像先聽到了，脖頸僵僵地一寸一寸直起, 偷望來的目光含着怯怯的波光，被努力壓制、撫平，描摹成冷靜的假象。
抓在掌中的他的手指不再亂揪, 也是僵硬的，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習慣動作。
紀安看他慌亂起伏的胸膛, 經過幾次緩和, 恢複到了正常的節奏。然後聽他佯裝平靜地，給出了一句回答:
“沒……沒騙你。”
本該是簡單的一句話，卻帶了許多可疑的小動作。
顯得欲蓋彌彰。
想起上次提到檢查時，他也是慌張地連連拒絕, 還說着不一樣的理由。他在恐懼一些什麽。
紀安看着他:“所以是不想去檢查？”
“是不能，”他低聲糾正她的說法, “真的會影響它。”
面對面在雨中站了有一會，紀安才拉着他手臂, 改了方向，轉去旁邊一間無人的破屋。
收了傘, 黑雨順着傘面嘀嗒地落在門檻邊。
她同意了。不帶他去檢查了。
祁洄暗暗松了口氣。她第一次沒看出孩子的問題，但不能保證第二次、第三次也是如此。
不能被發現。
她的轉變都是因為這個孩子。
如果她知道了……一定會被她趕走的。
紀安放好傘，回頭就看到祁洄雙手環住自己在發抖。他身形單薄, 站在風口，前後是敞開的門和窗，凜冽的風夾着些雨絲撲向他。冷, 也不曉得換個位置。
“過來。”紀安往裏走，找了個相對暖和的位置。
祁洄跟上去，走幾步，忽然一件外套迎面兜頭蓋過來，暖暖的體溫撲了他一臉。
怔愣一晌，他把外套往下扯了扯，被蒙在裏面的腦袋就露出來。頭發亂了，有些翹翹的，像剛睡醒一樣。
他就懵懵懂懂地頂着一頭亂發，抱着外套對着紀安的背影呆望。她的外套跑到他頭上來了。
但她沒說什麽，只自顧自地跨過滿地橫七豎八的木材，踩着沙土，徑直走到牆邊，到盡頭，這才回過身。
這間破屋裏只堆着些建築材料，別的什麽也沒。兩個人之間沒什麽阻擋。
祁洄一邊走過去，一邊在紀安的視線下默默穿上了她給的外套。走到她身邊，被望一陣，她的手突然朝他的頭伸來，手指穿過發絲，一頓揉搓，把他的頭發揉得更亂了。
沒反抗，祁洄屏息，呆呆地給她揉。為了讓她揉得更順手，還特意蹲下身，到她腰間，比她矮了一大截。
她垂手揉了好一會，等揉夠了，他的頭發已經蓬蓬地到處亂翹，像一只被抛棄的卷毛小狗，在外面風吹雨淋地到處跑，好不容易找到家，就興奮地揮着小短腿，髒髒亂亂地奔向主人，黏在她腳邊。
她給他弄亂了，又花時間給他捋直。
紀安低頭望着乖乖蹲在身邊的祁洄，手裏有條不紊地慢慢縷順他的發，一會，問了些別的事:“剛才我和穆院長的對話聽到了？”
祁洄點頭，紀安就繼續:“你想不想加入他們？”
他還是點頭，沒有猶豫，也像是沒有思考。
“為什麽？”紀安問。
祁洄擡起頭:“你會去，我想跟着你。”
意料中的回答。
紀安忍不住拍了下他的後腦勺:“我問的是你自己的想法。你确定要救那些和你無關的人嗎？”
祁洄抿唇，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被她打的地方，嘴裏卻還是一樣的回答:“想。”
再打多少下，也鐵定是倔強地不會改。
紀安不得不跳過這個問題，她也蹲下身，和他齊平，手摸向他腹中鲛丹的位置:“我取那些東西制作針劑，對你有沒有影響？老老實實回答我。”
“不會，”祁洄搖頭，“鲛丹在我就沒事。”
他這次的回答很果斷，和問起檢查時那副吞吞吐吐的樣子截然不同。
“沒騙我？”
“沒有。”
這個沒騙，上一個就不一定了。
紀安隐約有這種想法，卻沒說出來。她看了幾眼祁洄，做了決定:“好，我帶你加入那支隊伍。”
“但是，”她補充，“我要你以自己為先，如果我發現你一聲不吭讓自己出事的話，我就不會帶着你了。”
後半句聲音陡然沉下去，表明着言出必行的堅決。
祁洄心裏莫名慌，眼神飄飄地問:“怎麽算出事？”
“孩子，鲛丹，哪一個沒了都算。”
祁洄:“……”
紀安看他登時垂下的眼:“有問題嗎？”
“……沒有。”
“跟我保證。”
祁洄頓了會，就慢慢舉起手，舉到額角，伸出的手指蜷着，不直，和他的聲音一樣，沒有底氣:
“我保證，孩子和鲛丹都會好好的。”
“做不到呢？”
祁洄收回了手:“就……就随便你安排。”
“這個保證回到車裏才生效，”紀安湊近看他，“現在，有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
“說什麽？”
“問你啊。”
祁洄想了好一會，指了指自己蹲久了的腿:“麻了。”
“沒別的了？”
他咬唇，默默地搖頭。
紀安審視他一會，頂腮望向別處，胸口重重呼了口氣，随後才腳尖一轉，将後背朝向他:“上來。”
他慢騰騰挪過去，手剛搭上她的肩，就被一把抓住，她動作利落地勾起他的腿彎，上身輕輕颠一下，就穩穩地背起了他。他的孕肚雖小，夾在中間，存在感還是有的。
“以後還會不會繼續大？”紀安問。
“大？嗯……”以為她是嫌棄咯到了，祁洄紅臉擡了擡身，略微含腰，離她遠了些。
出去後，又回到雨中。
祁洄一手抓着傘，一手圈在她頸項，身體沒有親密地貼上去，卻也很滿足了，心口漲漲的，暖暖的。
他們走得不遠，返程十來分鐘後就看到了雨幕中的房車。将到之際，紀安又慢了慢腳步，再問:
“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
這句話她似乎問了很多遍。
她還特意偏頭看過來，兩人的臉離得很近，睫毛幾乎挨擦着睫毛，呼吸也被彼此過渡。
這麽近的距離，是腹中的孩子帶來的。
祁洄手臂收緊了一些，身體也貼緊了她一些，說:“我要給你生孩子，生好多好多。”
“……”紀安轉回臉，步伐回到正常的速度，“先把第一個生出來再說吧。”
***
第二天，紀安啓動房車，主動去找穆海博的車隊，說明了思考後的決定——一行四人，包括沈念安和沈蘭，都加入他們的救援隊。
穆海博高興極了，立即拿了入隊書來給他們簽寫，再交上級審批，才算正式收編。審批結果不到一個鐘就出來了，全部通過。紀安和祁洄被編進研藥組，沈念安和沈蘭則是外聯後勤組，負責分藥給病患。
編隊後，曾經加諸在紀安、祁洄、沈念安他們身上的罪名，都由官方出面撤銷，轉移到了已故的金氏父女身上。
而一部分對真相還搖擺不定的群衆，在聽聞紀安制作出解除畸變的藥物後，則通通改變了看法，表明自己要站在正義的一方。而真相究竟是什麽，其實對他們來說并不重要。好處在哪裏，真相就在哪裏。
想回歸人類的世界，仍然需要擺出自己的價值。
穆海博這支救援隊人數不多，她本來已退休，是看到一手帶大的徒弟鬧出的黑雨造成無數人畸變後，痛心不已，坐不住，在短短幾日內匆忙集結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人，才成立的這支隊伍。
各種方法穆海博都去嘗試，包括金迩所說的過渡。她身上的畸變是自己實驗的結果，為了辨別該方法的真假，她用自己去吸收了一個畸變人的毒素，才成了這副模樣。
失敗了很多次，直到聽說有效果很好的解毒劑出現，她才冒着危險一路奔波來尋找紀安。
整支救援隊到達首都第一研究所。穆海博專門撥了一間實驗室給紀安使用。
紀安照舊是提取自己血液裏的排斥因子，制作成普通藥劑，給畸變不重的人使用，而從祁洄身上提取出來的，則是加強版本，因數量少，病人需要經過評估病情才能獲得使用的準許。
經過幾個日夜，終于制出了第一批藥劑。在十來個病人身上測試成功後，藥劑才打上合格證，裝進救援隊的車廂，四面八方地流向民衆。
畸變到處都是，并且還在不斷發生，而解救的藥，只來自于紀安和祁洄兩個，同一枚鲛丹。
每一次提取，都會耗費不少精力，并不能源源不斷地供給，不能全面覆蓋所有的畸變人。
藥劑成了稀缺品。沒多久，就出現了強搶藥劑的惡性事件，同時，通過人體過渡毒素的方法也仍然在背地裏偷偷進行。世界依舊是一團亂。
上級采取的辦法，一是對研究所施壓，要求加大藥劑的産量；二是加派人手通緝森禮，從根源解決畸變。
當一份不可能的文件放到紀安面前，她看也不看，兩指夾起，撕了個粉碎。
“我這裏，救人的前提，是不會傷害到他。”
